蘇建玲,李洋
(哈爾濱醫科大學附屬第二醫院風濕免疫科,哈爾濱 150086)
類風濕關節炎(rheumatoid arthritis,RA)是常見的慢性炎癥性疾病,可伴多器官受累。數據分析顯示,RA患者由于其疾病本身及治療用藥引起的心血管病變(cardiovascular diseases,CVD)死亡率較一般CVD患者增加50%[1]。2016年歐洲抗風濕病聯盟關于RA相關CVD的風險管理中推薦所有RA患者應至少每5年進行1次CVD風險評估[2]。目前,臨床上為達到RA疾病緩解的目的主要采用控制慢性炎癥及免疫抑制藥物治療,本文就RA常用治療藥物對CVD風險的影響作一綜述。
非甾體類抗炎藥物(nonsteroidal anti-inflammatory drugs,NSAIDs)通過抑制環加氧酶 (cyclooxygenase,COX)活性減少炎癥介質生成,根據是否具有選擇性分為非選擇性COX抑制劑(水楊酸類、布洛芬、雙氯芬酸鈉及萘普生等)、傾向性COX-2抑制劑和選擇性COX-2抑制劑(塞來昔布、羅非昔布、羅美昔布及依托考昔等)。
2001年關于Vioxx(抗炎癥藥物)胃腸道安全性研究中意外發現,使用羅非昔布治療組的RA患者CVD風險明顯高于使用萘普生治療組(RR=2.37,95%CI1.39~4.06,P=0.0016)[3]。最終羅非昔布撤市,這引起人們對NSAIDs關于CVD風險的重視。Roubille等[4]的一項系統評價及meta分析顯示,選擇性COX-2抑制劑尤其是羅非昔布可增加CVD發生風險(RR=1.18,95%CI1.01~1.38,P=0.04)。薈萃分析[5]通過對選擇性COX-2抑制劑(羅非昔布和依托考昔)、非選擇性COX抑制劑(布洛芬和萘普生)與安慰劑進行對比研究發現,發生心肌梗死(myocardial infarction,MI)事件風險比最高的為羅非昔布,血管性死亡風險最高的為依托考昔,腦卒中事件風險比最高的為布洛芬,萘普生的各項CVD事件風險比較低,而各藥物之間的CVD風險比沒有統計學差異。這項分析中萘普生是危害最小的NSAIDs,但仍沒有可靠證據充分證明萘普生以及其他的NSAIDs的心血管安全性。
NSAIDs影響CVD風險的可能機制如下。COX-1可激活促進血小板聚集、收縮血管的血栓素A2(thromboxanes A2,TXA2),而COX-2可激活促進抗血小板聚集、舒張血管的前列環素(prostacyclins,PGI2),TXA2/PGI2比例在機體保持平衡。選擇性COX-2抑制劑能使COX-2活性降低導致TXA2/PGI2比例上升,最終增加血栓形成的風險,并減弱COX-2和PGI2抑制心肌缺血再灌注損傷的作用,減弱心肌保護作用。另一方面,PGI2的產生減少,降低了對血管的舒張作用,致使腎小球濾過率降低,降低了水和鈉的代謝,增加了血容量負荷,最終引起血壓升高和促進心力衰竭發生。
一項關于亞洲人的回顧性隊列研究[6]中對RA的抗風濕治療合并CVD風險進行分析發現,甲氨喋呤(methotrexate,MTX)可降低CVD風險比(OR=0.77,95%CI0.72~0.82),由此可推斷MTX不僅可控制RA病情,還可作為RA相關的心血管保護性用藥。Westlake等[7]檢索了2420篇MTX相關文獻,其中18篇是關于MTX與CVD風險相關性的研究,發現RA患者應用MTX可明顯降低CVD死亡率或者有降低該風險的趨勢(7/18),RA患者合并CVD的風險推遲3~4年(1/18),且并發心肌梗死的概率降低(4/18),與其他抗風濕藥相比應用MTX患者的CVD事件發生率可降低21%[8]。
MTX降低RA患者CVD風險的可能機制如下。(1)抗炎作用。首先,多聚谷氨酸化MTX可抑制二氫葉酸還原酶、胸苷酸合成酶及5-氨基咪唑-4-羧基酰胺核糖核苷酸(5-aminoimidazole-4-carboxamide1-β-D-ribofuranoside,AICAR)甲酰基轉移酶活性,引起AICAR在胞內積聚而使三磷酸腺苷(adenosine triphosphate,ATP)向胞外釋放,被酶水解為一磷酸腺苷(adenosine monophosphate,AMP),再由5′-核苷酸酶降解為腺苷,抑制炎性細胞因子的產生從而發揮抗炎作用。其次,MTX可直接結合炎癥上游因子高遷移率族蛋白1,下調腫瘤壞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α,TNF-α)、白細胞介素-6(interleukin-6,IL-6)和C-反應蛋白(C-reactive protein,CRP)水平,并抑制核因子κB(nuclear factor-κB,NF-κB)的表達,誘導CD4+T淋巴細胞凋亡從而抑制免疫反應。再者,丙二醛乙醛復合物(malondialdehyde-acetaldehyde adducts,MAA)具有顯著的致炎性,在冠狀動脈粥樣斑塊及RA患者的滑膜中均發現存在MAA,MTX可通過直接清除氧自由基來抑制MAA的形成,抑制炎癥反應。(2)調節血糖和血脂。MTX可激活單磷酸腺苷活化蛋白激酶(AMP-activated protein kinase,AMPK)途徑,可直接誘導葡萄糖轉運蛋白4(glucose transporter 4,GLUT4)向胞膜轉位,亦可通過磷酸化轉錄因子開啟GLUT4基因表達而改善胰島素抵抗,促進葡萄糖的吸收和脂肪酸氧化。(3)改善血管內皮功能。MTX通過激活AMPK途徑,誘導對血管內皮具有保護作用的血紅素加氧酶-1的生成,延緩動脈粥樣硬化的進展。
抗瘧藥已廣泛應用于臨床多年,包括氯喹和羥氯喹(hydroxychloroquine, HCQ)。氯喹的不良反應事件遠多于HCQ且風險更大,近年來應用已較少,以下主要針對HCQ相關CVD風險及其機制進行分析總結。
研究報道,HCQ可降低CVD的發病率[9]。2018年一項meta分析[10]35 213例患者發現,使用HCQ組的患者與使用安慰劑的對照組相比,糖尿病(diabetes mellitus, DM)發病率顯著降低(HR=0.59,95%CI0.49~0.70),CVD事件發生率顯著減少(OR=0.27, 95%CI0.16~0.46),總膽固醇、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及甘油三酯水平降低,且HDL水平顯著升高,HCQ明顯降低了胰島B細胞的功能紊亂。另外,有臨床試驗證實,應用腫瘤壞死因子抑制劑聯合HCQ可降低RA患者患DM的風險,對伴胰島素抵抗的肥胖患者應用6周HCQ可提高其對胰島素的敏感性[11]。因此,可以認為HCQ可降低RA患者相關CVD事件的發生。但目前文獻研究分布區域較廣,有必要進一步綜合文獻進行整體分析和總結。
HCQ降低CVD風險的可能機制如下。(1)抗炎作用。首先,HCQ在溶酶體內積聚,可以穩定溶酶體,減少CD4+T淋巴細胞的活化,下調自身免疫反應;其次,抑制巨噬細胞及單核細胞釋放炎性因子,降低如IL-1、IL-6及TNF-α等因子的表達;再者,抑制抗原表達和toll樣受體信號,從而抑制與CVD發生相關的基質金屬蛋白酶(matrix metalloproteinases,MMPs)的產生;最后,HCQ還可抑制磷脂酶A2,拮抗前列腺素生成。(2)降血糖及調節血脂。HCQ可抑制胰島素降解酶活性,改善胰島B細胞功能,促進胰島素分泌,增加其敏感性。有實驗數據發現,在血糖控制不理想的DM患者中應用HCQ有明顯降低糖化血紅蛋白的作用[12]。另外,HCQ通過上調肝內低密度脂蛋白受體水平,增加低密度脂蛋白的分解,抑制膽固醇合成。(3)保護血管作用。HCQ能夠上調細胞外信號調節激酶5的表達從而起到抑制血管內皮炎癥的作用。
目前臨床應用較多的生物制劑有TNF-α抑制劑(英夫利昔、阿達木、賽妥珠及依那西普)、IL-6抑制劑(如托珠單抗)、抗CD20單抗(如利妥昔單抗)及阿巴西普等。
大多數研究結果發現應用TNF-α抑制劑后患者CVD的風險并沒有明顯變化或有輕度降低[13]。且與英夫利昔單抗相比,利妥昔單抗可顯著降低纖維蛋白原、D-二聚體、組織纖溶酶原激活物,從而抑制血栓的形成[14],這可能說明了利妥昔單抗更能對CVD起到保護性作用。另一項回顧性分析[15]發現,使用TNF-α抑制劑有增加MI的風險,其中使用依那西普和英夫利昔單抗發生MI的風險要明顯高于阿巴西普,而托珠單抗并未發現有這種風險。但也有專家學者認為,TNF-α抑制劑可以降低動脈粥樣硬化的風險,而對于血管炎和靜脈血栓栓塞有增加其風險的可能[16]。
生物制劑對CVD的作用機制主要與其抗炎作用有關。TNF-α抑制劑可全面抑制炎性因子產生,下調TNF、IL-1、IL-6水平,導致MMPs和其他降解酶減少。IL-6抑制劑主要抑制IL-6自身介導的炎癥作用及其協同其他分子的致炎作用,臨床常用的藥物包括托珠單抗等。此外,IL-6抑制劑還可下調IL-17水平,降低RA患者體內的類風濕因子、CRP等蛋白水平從而起到抗炎作用。目前臨床常用抗CD20單抗為利妥昔單抗,其通過與B淋巴細胞表面的CD20結合,導致被結合的B細胞被清除,機體內的免疫球蛋白降低。阿巴西普作為輔刺激因子調節劑,通過抑制CD28和CD80/CD86共刺激分子活性從而抑制T淋巴細胞活化,達到調節免疫的效果。
作為第一個口服小分子靶向藥,通過結合并阻斷ATP結合位點而抑制酪氨酸激酶(janus kinase, JAK)信號通路,其對JAK1和JAK3的功能選擇性大于JAK2,可抑制多個細胞因子如IL-2、IL-7、IL-6等的產生,起到較強的抗炎作用。該藥2017年在我國上市,之前在國外已有應用。近期有研究顯示,應用托法替布治療的風濕病患者具有較好的心血管耐受性[17]。另一項臨床研究發現,伴有動脈硬化的RA患者應用托法替布后頸動脈中層厚度有所降低[18],由此推測托法替布可能具有心血管保護作用,但機制有待進一步明確。
糖皮質激素具有強大的抗炎作用,可以迅速緩解關節及全身炎癥,治療RA需小劑量、短療程應用。研究表明,糖皮質激素可引起CVD風險增加(RR=1.47,95%CI1.34~1.60,P<0.001),其中包括MI、中風和心力衰竭等事件發生[4],但具體機制尚不明確,需進一步探索。
(1)一項應用來氟米特(leflunomide, LEF)干預兔MI的實驗發現,LEF可降低兔的白細胞并可減少梗死范圍,推測LEF可能具有心肌保護作用[19]。但目前關于LEF對RA患者CVD風險的影響尚無報道。(2)柳氮磺吡啶(sulfasalazine, SSZ)具有抗炎、免疫抑制作用,治療輕中度RA效果較好,具體作用機制尚不清楚。研究顯示曾使用過SSZ的RA患者CVD風險低于未應用治療者[20],SSZ與MTX和(或)HCQ聯合治療可明顯降低CVD風險,但關于SSZ單獨應用對CVD的影響報道較少。(3)環孢素A(cyclosporin A,CSA)常用于治療難治性RA。在動物缺血再灌注損傷模型中CSA表現出心肌保護作用[21],但在臨床中尚未得到證實。(4)艾拉莫德(iguratimod,IGU)可抑制COX-2發揮抗炎作用,抑制免疫球蛋白M(immunoglobulin M,IgM)、IgG的生成,下調因干擾素-γ刺激產生的CD54、CD58水平并對NF-κB起到抑制作用。但IGU自上市以來尚缺乏其與CVD相關性的報道。(5)上世紀90年代有學者開始研究四環素及其衍生物(如多西環素及米諾環素)在RA中的應用,發現他們具有抗炎、免疫調節的作用,尤其是對MMP的抑制作用,并已在動物試驗中被證實對心血管具有一定的保護作用,但尚未有相關臨床研究報道。(6)草烏甲素作為一種提取自滇西烏頭的新生物堿,具有較強的抗炎鎮痛作用,有報道其可以抑制NF-κB信號通路[22],但對CVD的影響尚缺乏相關研究。
到目前為止,用于治療RA的抗風濕藥物中,MTX和HCQ被認為對患者心血管具有保護作用,NSAIDs的應用仍需權衡利弊,尤其是對于已經出現CVD的患者,使用NSAIDs時要更加慎重。關于生物制劑對CVD的影響雖無統一結論,但目前認為阿巴西普安全性相對較高。其他藥物相關報道較少。最后,關于抗風濕藥物是否適用于伴有CVD或者有CVD風險的患者,除了需要更多的臨床試驗研究外,臨床應用中更是需要醫師做好評估,與患者溝通,共同決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