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2日,趙半狄在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辦了一次特殊的野餐會。當天是他在尤倫斯個展“趙半狄的中國Party ”的最后一天。這個野餐會持續了兩個多小時,在油畫作品《中國Party》前進行。期間,趙半狄和朋友們在展區內鋪上野餐布,擺上食物,一邊吃喝,一邊玩兒游戲,不時有觀眾來參觀。趙半狄說,在展廳內舉行野餐可以被視為一種行為藝術,是對此次展覽主題“中國Party”概念的延展。
這種派對式的行為藝術在2016年也上演過一次,那是一個名為“中國Party·肖邦”的項目,趙半狄邀請親朋參與在成都郊區舉辦的聚會,同時一位少女在湖中演奏肖邦的鋼琴曲。在派對過程中,趙半狄完成了畫作《中國Party》。
這兩件行為藝術作品是趙半狄和“熊貓時代”說再見之后的創作。
作為一名藝術家,趙半狄最早以“現實主義”繪畫的精湛技巧而聞名,繪畫作品構圖嚴謹、筆法克制,以敘事性的日常場景為對象,刻畫具體時空中普通人的存在與精神狀態。中國最著名的油畫家之一靳尚誼曾給他在中央美術學院的畢業作品打出了全年級最高分數——滿分5分;而在1990年代初,他的繪畫作品就拍賣出數萬美元的高價;到2013年,他的繪畫作品拍賣成交價已超過1300萬人民幣。
不過,就在趙半狄的繪畫事業如日中天時,叛逆的他卻選擇放下了畫筆。特別是1996年之后,趙半狄開始運用辨識度極高、國家象征符號的可愛熊貓形象,創作了一系列攝影、裝置、行為和多媒體作品,開始了他的“熊貓時代”。
“熊貓時代”的趙半狄是有爭議的,但近20年裹挾熊貓形象的作品讓他的藝術深度介入公共領域,成為了大眾認識他的一個標志。1999年《趙半狄和熊貓》,他以和熊貓對話的視覺形式創作了一系列展示公益性內容的燈箱。2004年《熊貓人失戀的故事》中,他將兩家使用其廣告攝影作品而未注明版權信息的媒體告上法庭,通過在法庭現場“插播”虛構女友的信件而擾亂了秩序,最終獲得勝訴。2005年,他在瑞士首都伯爾尼舉辦了一場虛構的私人奧運會“開幕式”。2007年,他和熊貓團隊去往不同的地方進行“熊貓慰問”。2008年開始,他多次抵制美國大片《功夫熊貓》,還與國家廣電總局電影局進行了溝通。
而趙半狄最有爭議的“熊貓作品”是2007年和2009年分別在北京和巴黎舉行的“熊貓時裝秀”,以及2013年的電影《讓熊貓飛》。
“熊貓時裝秀”中,趙半狄用熊貓符號演繹了中國社會具有代表性的人物角色,包括了民工、追星族、乞丐、同性戀、網絡紅人、法官、三陪、二奶、腐敗官員等33套時裝。這兩場時裝秀在當代藝術領域大獲成功,但也招來社會不同層面的很多非議。時裝秀后,趙半狄還向工商局申請注冊“半狄熊貓”時裝品牌商標,但被駁回,法院也支持了這一駁回。
《讓熊貓飛》耗時三年拍攝,卻是豆瓣評分只有2.0分的一部電影。不過,這部電影并不是商業片,趙半狄其實是用電影的形式在完成一個藝術項目。2010年至2013年,趙半狄發起藝術慈善項目“用創造力換一座孤老院”,吸引兩萬多名青少年參與創作藝術作品,他利用所得收入在河南省開封市建立了一家孤老院,讓46名孤寡老人獲得安身之所。這個電影則是這一項目的呈現方式之一,內容也以此展開。
然而,《讓熊貓飛》成為了趙半狄“熊貓時代”的最后一件作品。此后,他又拿起了畫筆,也開始了新的行為藝術,但今后的一切仍處在不確定之中。
您在1990年代初期繪畫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放棄繪畫轉而進入 “熊貓時代”,最主要的動機和考慮是什么?有沒有一個具體的契機?
趙半狄: 動機也不是很純,從虛榮心的角度來說,僅當畫家還是缺少光環的,當然,我也是希望新的光亮能點燃我內心的熱情。
1993年,我被邀請參加 “中國前衛藝術展”,在歐洲走了一圈,也去了美國,整個巡展歷時七個月。這次大展使我大開眼界,我不光是看到了國外的藝術,還看到我的同代人在干什么。在這之后,我找到了一點點放棄繪畫的契機。我覺得我應該換個活法。作為一個畫家,我似乎能夠感覺到人生的軌跡會很順利,但是我覺得應該挑戰一下自己。我始終相信,藝術家的生活一定是影響了藝術,我不想一輩子做個畫家,我覺得這不是我想要的。
另外,我的畫看上去很輕松,但這中間經歷了很多磨難,很痛苦。我畫不好,晚上睡覺不舒服,我畫得好了,有時候會半夜醒來開燈再看一眼。長此以往我覺得受不了,可能要成梵高了,后來就有了“熊貓”的想法。
從1996年與張淺潛合作《三口之家》開始,您的熊貓作品涉及到許多行為藝術,不過我在現有的采訪和資料中,卻很少看到有人直言這些作品是行為藝術。在您看來,“熊貓時代”的創作,和行為藝術的關系是什么?
趙半狄: 這些作品是行為藝術,但是我的這些創作是有開拓性的,我的作品擴展了以往既定的藝術邊界,當然也包括行為藝術的邊界。
我覺得熊貓這個符號具有辨識度,有點像“國家符號”,也沒有什么特別生動的內涵。它本身空洞但又特別可愛,很有親和力。我作品中第一個熊貓形象出現在一張年歷上,就是《三口之家》。圖像是我抱著一只熊貓,旁邊站著張淺潛。荷蘭人戴漢志把這個年歷寄給了全世界的400多個藝術界人士。但做完年歷我意識到,盡管被寄到了全世界,這還是小眾作品,太晦澀了,我要做簡單的,不要創造自己的符號。之后,我去街頭看文明公約和一些標語,我就抄這些東西。我覺得這些足夠公共化,我要用自己的形式做到這樣的公共化。我覺得這是那個時期我在創作中走出的很重大的一步,我跟熊貓在一起要表現的必須是主流社會的內容。endprint
您在創作一個熊貓作品的時候,哪些事或哪些人會成為創作的靈感和線索?
趙半狄: 其實你被裹挾在混沌的“熊貓”社會中,你呼吸的空氣都是線索。我會給自己一個暗示,作品本身是什么,傳遞的信息并不重要,但是作品本身有沒有可能成為一種溝通的媒介,能否是連接我和社會的一個橋梁呢?
我對兇猛的行為藝術不感興趣,我希望即便自己做,也是一個優雅的姿態。對我來說,不管是諷刺還是戲謔,都要不乏優雅,應該把它們結合到一起。
2007年及2009年的熊貓時裝秀和2013年的電影《讓熊貓飛》,有行為藝術的成分嗎?
趙半狄: 由于“熊貓時裝秀”造成了廣泛而負面的社會影響,2010年申請注冊“半狄熊貓”商標被工商局駁回,三年后高等法院駁回了起訴,稱“半狄熊貓”無法在商業領域被使用,所以“熊貓時裝秀”最終定格為一次行為藝術。
關于我的電影,它和通常的電影是不同的,它最精彩的劇情是在現實中改變了46個孤寡老人的生活。訴求不同,所以我的電影可以接受零票房,我用熊貓的概念,完成了“熊貓時代”最后一個藝術項目,成就現實中這樣一件事情:在黃河邊上建一座孤老院,現在46個孤寡老人已入住兩年多了。
對于行為藝術創作來說,最困難的部分是什么?
趙半狄: 最困難的是你不能確定哪種媒材能夠“正確”傳達行為藝術,但所有的媒材甚至誤傳都是通道。
很多人會覺得當代藝術離人們的日常生活很遠,很多內容很難被看懂。您的“熊貓”作品也招致很多非議,在您來看,你的熊貓作品和觀看者的關系是什么樣子的?
趙半狄: 有關系融洽的時候,也有關系不妙的時候。這么多年,我的“熊貓時代”是在展開我自己的世界,我認為我跟主流世界是平行的,偶爾和它交叉、交錯。但是人們可能不理解,只是以圖像、影像來看這個作品,但是沒有關系,好在我走過來了,這是我的人生。藝術生活對我很重要,不僅僅是我的活法,更是我的機會,是我能夠自由生活的機會。
2013年,您結束了“熊貓時代”,這又是為什么呢?和當年放棄繪畫有什么不一樣?
趙半狄: 最主要原因是“熊貓”社會令我失望了。還有原因可能是我的叛逆期很長,我總是想遠離自己最熟悉的那部分。曾經,我在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的畢業作品得到全年級唯一的5分,所有人都說趙半狄的技巧一流,畫得好!我當時就想“憑什么要得到大家認可的這么一種好?”我要扔下這些,做點兒陌生的事情。所以1993年之后,哪怕是胡鬧,哪怕不是藝術的,都是對我的挑戰,裝置、行為、綜合媒介我都想嘗試一遍。
如今,我對表面的“新”已經沒有興趣了。我可以反其道而行之,也許這樣創造力能離我更近一點。而畫筆對我來說是古典的,跟這個社會反到有某種對應。我覺得整個世界是沉淪的,我看不到希望,拿起古典畫筆能使我與這個時代保持距離,我喜歡這種距離感。
在您看來,這兩年的新作品《中國Party·肖邦》以及剛結束不久的、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野餐會,是一種行為藝術嗎?
趙半狄: 是行為藝術。在尤倫斯的野餐,愉悅而且令我遐想,那就讓它繼續下去吧,我還沒野餐夠呢!
從進行藝術創作至今,您有什么遺憾嗎?
趙半狄: 遺憾只能裝在心底。
想問下您怎么看待行為藝術在中國的狀態和發展。
趙半狄: 行為藝術、行為藝術家本身和公眾,都狹隘了一些,不光中國,世界范圍也是這樣的狀況,所以我覺得需要有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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