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師

西北的春寒向來料峭，硬生生吹得我臉頰生淚。黑色的紙錢灰燼，打著旋沖上陰沉沉的天際，忽而卻又如斷了線的風箏般落下。十幾歲的我無數次好奇生與死的界限，卻從未想過生命竟真的如此脆弱。我已經了解這個世界總會有太多的不盡如意，卻仍舊固執地不愿去相信你已經離我遠去的事實。我翻開泛黃廉價相簿，如同你身上的廉價連衣裙，找到了自己小小的身影，青澀還有點嬰兒肥的面龐，穿著一身好久都沒再見過的校服。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在想，如果這滴淚穿越時空，落在你的衣襟，可能白色的粉筆印記就會淡一些吧！

2006年，陽光正好，微風不燥，我第一次站在你的面前，攥緊小小的手一臉緊張地望向你。我早已記不起你問的一道令我苦思冥想的算術還是讓我自信滿滿的古詩背誦，但劃過時光鐫刻在我剛剛萌芽的幼小心靈中的卻是那一抹微笑。那一抹微笑就像是黑漆漆夜空里第一縷曦光，像冬日里暖入人心的一杯熱茶，更像是夏日烈陽下一杯加了冰塊的檸檬水。我被你引進了一個新的世界，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以后的我盡其所能想要變成一個像你一樣的人。在孩提時代的我眼中，你和其他老師不一樣，但也說不上到底有什么不一樣。

我想要成為一個像你一樣的人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是在你夸獎我的造句生動時？是在街上偶遇你為我們購買資料時？又或是在陽光暖烘烘的午后你為我們講解課文時吧？我已忘記了，可我記得的卻是你一遍遍責令我修改的作文，上面有著黑色的紅色的各種筆跡，也有你在向其他老師提起我時口氣中小小的驕傲。那時小小的我立在你的身旁，一臉掩飾不住的欣喜。我記得你喜歡當著我們的面批改作業，我們一個個爭先恐后地跑向你的身旁，練習冊后短短的批語成為我們互相攀比的小小虛榮。我記得你一臉嚴肅地訓斥上課走神的我，沒有了往日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恨鐵不成鋼。我記得的還有很多很多，比如那些不偉大卻令自己受益匪淺的細節。人都說三歲看老，我的小學階段都在你的暖暖笑容中度過，我學會的不僅有對人對事對生活無限向上的態度，更是一種來自你身上不驕不躁，不徐不急的性格。

記得那是2012年的一天，熾熱，萬里無云。我從那間熟悉的校門踏出，穿著后來再也沒辦法穿出去的校服，和一群后來很少見面的摯友揮手告別。我看見在門后偷偷抹去淚水的你。我曾發誓一定要回來看你。卻不知這一走竟成了永別！新的環境、新鮮的事物和人，令人欣喜不已。時光飛逝而過，有時我會想起你，也想起曾經的自己，一切似乎就像是夢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但我知道那是真的，我的書桌上仍舊留著那份凝聚了你我心血的作文，我也常常想起你費盡心思為我想的作文標題《我的三分之二》。

2015年，我進入鐘毓班，學業開始越來越緊張，未來得及向你報喜卻遭遇如此噩耗。得知你剛剛被查出癌癥半年就拋下我們只身而去，一時竟久久不敢相信。當我翻開舊舊的相簿，里面寫著給我們的驕傲，每張照片背后你都注有時間和感悟，短短數字卻令無數人打濕了睫毛。我希望回到過去，回到那個有你和小小的我的時間。

我知道天堂沒有盡頭，也知道沒有人能敵過時間；我知道再也不能回到有你的日子里，也知道你短短的一生似乎毫無偉大可言卻成為我心底深深的羈絆。我知道我會在沒有你的世界中繼續成長，也知道你的笑容將繼續一路陪伴我。我不知道偉大無私到各種大的無邊的字眼怎樣去用，至少在我眼中，你能夠擔得起為人師者的稱號。你雖沒有像各種令人廣為傳頌的事跡，你卻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三尺講臺。你把自己的生命留在了未完成的教案上，你用短促的生命詮釋春蠶到死絲方盡真正含義。絲已盡，而魂未逝，以生命書華曲；身已罔，而心未消，以尋常演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