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皓中的繪畫里潛藏著一股神秘的力量,一直拉著我的視覺神經,這種力量讓我感到惶恐、不安,但又對此產生興趣。多年來,他堅持人像創作,卻又不像傳統人像創作僅表達人體的力量或是某種人類情感。在他的筆下,人體變成了類似咖啡拉花的形狀;又或者是水彩印染畫紙的形態;又或者是走入數理極端理性狀態,用點與線構成人像圖像。在這樣的創作過程里,史皓中似乎一直都在挖掘人體背后的生命力量。但是又不可否認,在他的繪畫中,總是免不了給我一種炫技的感覺。當然,史皓中對此也非常坦誠,他就是要將架上繪畫歸于一種純粹的視覺體驗。

當代藝術強調意識先行。在行為藝術昂揚奮起,架上藝術漸有式微之勢的大環境下,我很欣賞史皓中大膽地將繪畫從意識先行中剝離出來,將架上藝術歸于一種純粹?!笆紫龋以趧撟鲿r,我很明確我的身份是一個畫者,我的作品是一件視覺作品,我所有作品的最終目的都是為了營造視覺沖擊力。再回到我身份——畫者上來講。我認為繪畫是一種表達方式,既然選擇了這個表達方式,就盡可能的純粹一些,盡可能的發揮這種表達方式的不可替代性。如果用繪畫去講一個故事,不如用寫作;如果想闡述某個深奧觀點,不如用哲學;如果想記錄某個瞬間,不如用攝影。其實這樣看來,留給繪畫的可用之處已經很少了,這也就解釋了如今為什么架上藝術開始沒落。即便如此,我也希望我的作品能夠在夾縫中有一絲空間,用繪畫的表達方式去刺激一下觀者的視覺神經?!笔佛┲姓f。
在當下提倡創作多樣化的大環境下,80后的史皓中顯得有些另類,多年來,他只堅持人物畫像創作。在他看來,人物形象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每一個表情、動作都可以拿來描繪。史皓中畫的人像不是某種單一情緒的發泄,也不是單純的民族主義。他畫的雖然大多是女性形象,但如果拋開表面去深入研究,會發現某種超越了性別、宗教、民族乃至時空的東西。雖然史皓中強調他的作品就是為了刺激觀者的視覺神經,但是他的作品總是讓我隱約感到里面有一顆心臟在“怦怦”跳動。

從《噴灑》《軌跡》《空間軌跡》《縑蛹》《黑鏡》《融》《流淌的生命》《平行視界》再到近期創作的作品《LINE》,這是一個聚集成型再融化于無形,最后簡約為線的過程。如果把《縑蛹》系列作品比作一塊巧克力的話,從《融》《流淌的生命》《平行視界》到《LINE》系列的過程,就像是這塊巧克力在太陽的灼燒下,逐漸融化成較為稀釋的液體,到最后甚至被分解為最初構成物質的質子、因子。史皓中的這種創作軌跡很有意思,他的每個系列的創作風格差別總是很大,他說:“每個系列的產生,無非就是自我否定又自我肯定的過程。簡單說,就是創作下一個系列作品時很可能把上一個系列作品的創作想法全部否定,于是產生了兩個看似沒有關系的系列作品。又或者是,我經過一些嘗試,發現之前我創作的某個系列還有繼續做下去的可能性,于是就出現了兩個有著相對的時間跨度但又十分相近的系列作品?!笔佛┲械倪@樣的創作過程,我把它稱之為“否定之否定的創作軌跡”。藝術家的生命就在于創作,面對同一物的不同創作,史皓中的自我否定創作過程,讓他創作出的作品及其展現出的內容變得生動有趣、耐人尋味,而單獨去看他創作的某個系列作品,就會失去感受他創作過程的獨特體驗。


看了史皓中的大部分畫作,我很認同評論家趙子龍在《將繪畫作為時空的容器——史皓中的繪畫解讀》文章中對史皓中的作品做出這樣的評價:“史皓中并非僅僅想呈現一個令人難忘的視覺,他至少用繪畫做了兩件事:一是以圖像為原料,提煉出更為純粹的意義;二是讓繪畫不再是某個瞬間的定格,而是一個過程,一個時間流動的軌跡?!?/p>
我很欣賞史皓中創作里的那種生命流動性。形容一幅畫是“活的”,原因有很多種:可能是畫面中的留白空間讓畫中物在觀者腦海中活靈活現;又可能是畫上題的一句詩,讓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意蘊綿長;還可能是畫家技藝高超,僅僅一個微笑、一個眼神、一個朦朧的狀態,就讓畫中物變得生動可愛。史皓中的畫中人是“活的”,是“活”在了畫面之外的力量感與速度上。




就以我最喜歡的《縑蛹》系列作品和《LINE》系列作品為例。第一次看到《縑蛹》系列作品時,我的腦海便浮現了一句話:這個世界上令人生厭的不是丑惡的嘴臉,而是漂亮的面具。單看《縑蛹》系列的作品,會讓人感受到一種批判、質疑的態度。《縑蛹》系列中,柔軟且密不透風的布真實地展現了被包裹的五官和軀體的形態,這樣的真實甚至讓人有些摸不清到底布下遮蓋的是真相還是布面呈現的輪廓是真相。而在我看來,似乎《縑蛹》系列的所有作品都圍繞著其中一幅名為《誰來點亮》而創作。一切被布遮蓋住的真相,又因布的遮蓋露出原本的輪廓,這是一種諷刺,抑或是一種質疑。而從密不透風、令人壓抑至極的布里伸出的唯一一只手,舉著燈泡,提出“誰來點亮”的問題。那么點亮的應該是布外的燈泡,還是布下的黑暗?
在《縑蛹》系列中,史皓中對所謂真相的質疑,頗有幾分哲學意味。但是縱觀他創作的所有作品,會發現這樣的哲學意味并不是他創作的主導。將繪畫融匯于所畫的人體生命之中,通過表達生命的流動性,從而使他的繪畫也具有了流動性,才是史皓中所有系列作品共同所要表達的內容。
《LINE》系列就像是馬克思主義哲學認識論里認識的第二次飛躍。經過前幾個系列的摸索,史皓中似乎在這里理清了頭緒,也找到某種暫時能表達繪畫流動性的方式。法國雕塑家羅丹曾說過:“一個規定的線通貫著大宇宙,賦予了一切被創造物。如果他們在這線里運行著,而自覺自由自在,那是不會產生出任何丑陋的東西來的……低能的藝術家很少具有這膽量單獨地強調出那要緊的線,這需要一種決斷力,像僅有少數人才能具有的那樣?!?史皓中在繁多復雜的線里挑選出射線作為他的創作基礎,人像在《LINE》系列中似乎有了其他幾個系列未曾有過的一種時空空間性。
在《縑蛹》系列中,我們能感受到隱藏在布下一股被壓抑的力量,從《縑蛹》系列到《LINE》系列,就是這股被壓抑力量的迸發,只是在《LINE》系列中,這種迸發不是變成一種沖擊力,而是化為了時間上的速度。所以,在看到《LINE》系列時,觀者意外得到一種開闊視野、馳騁心靈的享受。用射線構成的人像魅力,不僅僅在于畫面本身,線的無窮無盡給這些作品帶來了畫面之外的巨大想象空間。
史皓中的畫本身就是一個世界,它們不僅僅是一幅幅視覺作品,更是為人們提供了審視生命的另一種方式。史皓中的每一個系列作品都是對生命形態的不同理解,這也讓他的作品不會囿于某種意識形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