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載光陰已逝,回頭來看,在“85美術新潮”中涌現(xiàn)出來的一批有代表性的藝術家,基本上都獲得了聲名與金錢的澎湃回報。這批散發(fā)著濃烈的“中國大陸當代藝術”意味的藝術家,以其“斗膽”的姿態(tài)令人刮目。說他們在一直備受爭議的“中國當代藝術”進程中作出了開創(chuàng)性的貢獻,我覺得不過分。在我看來,“中國當代藝術”這個命題不僅并不虛誕,反倒有著健勁的脈搏。設若沒有肇端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的“當代藝術”之旅,則中國的藝術史勢必要缺失別樣華彩的一章。
予“85美術新潮”驕子們以豐厚回饋,讓他們既有名又有錢,是理所應當?shù)摹N疑踔劣X得他們應該更有名、更有錢。但遺憾的是,他們一直身處不無瘋狂的猜忌、嘲諷與攻訐的包抄之中。不客氣地講,在中國大陸藝術圈,亟待拓寬的首先是胸懷,亟待拔除的是豬腦狗臉、讒言佞語、朋黨為奸之弊習。盡管從實質上看,所謂的“中國當代藝術”,不過是歐西哲學(從叔本華、尼采、柏格森、克爾凱戈爾的“生命哲學”到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胡塞爾的現(xiàn)象學,海德格爾、薩特、加繆的存在主義等)、藝術思想的“底版”在中國大陸沖洗出來的照片而已,我們迄今未拿出富有原創(chuàng)意義的獨立性作品,但中國當代藝術家們在此過程中所付出的心血與汗水,依然令人動容。他們所推出的一系列產生了巨大影響的當代藝術作品,最不濟也稱得上“逾淮之枳”,當?shù)闷鹈佬g評論家的推重。
如果說陳丹青1979年至1980年間完成于拉薩、北京的七幅油畫作品《西藏組畫》,為“85美術新潮”及中國當代藝術運動扣動了門扉的話,那么,徐冰的“天書”、王廣義的“大批判”系列、張曉剛的“全家福”系列、岳敏君的“大嘴”系列、方力鈞的“光頭潑皮”系列、黃永砯的裝置“《中國繪畫史》和《西方現(xiàn)代藝術簡史》在洗衣機洗兩分鐘”、森達達的《死亡的太陽(一車塊狀蜂窩煤灰)》、谷文達的裝置《墨“煉金”術》和《茶“煉金”術》等一系列佳制,則堪稱無論如何也繞不過去的當代藝術創(chuàng)作樣本。
至眼下2017年,陳丹青64歲、黃永砯63歲、徐冰62歲、谷文達62歲、王廣義60歲、張曉剛59歲、岳敏君55歲、方力鈞54歲、森達達53歲,皆已年逾半百。這個時候,指責他們耽溺名利,固步自封,躺在成績簿上睡大覺,不再有激動人心的新作出現(xiàn),或有苛刻之嫌。實際上,近些年來,這批不甘平庸的藝術家一直在不斷折騰,他們身上強烈的人文主義色彩一直未曾暗淡。拿陳丹青來說,在繪畫(1995年,完成了一組15米長、2米高的十聯(lián)畫《靜物》,2010年,與楊飛云策劃了《回到寫生》和《面對原典》兩個大型美展);寫作(《紐約瑣記》《多余的素材》《退步集》《荒廢集》等);演講、教育等幾個方面都有動靜。就像當年奮力擺脫蘇聯(lián)畫風,學習米勒、柯羅、庫爾貝那樣,陳氏的“獨立”與“銳氣”仍在。還有徐冰,近年來陸續(xù)推出的《煙草計劃》《木·林·森》計劃、《何處惹塵埃》《鳳凰》等作品,均不乏深度。


當然,論用志不分、持續(xù)不衰的亢揚創(chuàng)造力,我們或許難以與德國新表現(xiàn)主義代表人物安塞姆·基弗比肩。其畫作荒涼獰厲、晦澀深渾,創(chuàng)作手段亦令人瞠目,甚至直接將燒焦的木條、干罌粟花、頭發(fā)等拼貼于畫面之上。在1945年出生的這位七秩翁面前,屢創(chuàng)千萬元拍賣天價的“當代藝術F4(張曉剛、方力鈞、王廣義、岳敏君)”們的確需要省察,需要沉淀,需要在市場泡沫與志得意滿中痛切地摒除輕薄浮躁。事實上,近年來,曾經(jīng)在國際拍賣市場叱咤風云的“F4”,逐漸面臨撤拍、流拍以及低于估價成交等困局。一句話,中國當代藝術家正面臨市場和評論界的雙重質疑。
總之,在“85美術新潮”中脫穎而出的中國當代藝術家精英群體,憑借超邁的創(chuàng)作贏得了“敲門磚”或曰“護身符”,從此錦衣玉食。一方面,我們必須高度認可他們在大陸當代藝術艱難起步階段所立下的汗馬功勞;而另一方面,也要意識到,他們離“三眠三起、化繭成蝶”的境界尚有不短的距離。接下來,惟有以歸零的心態(tài)再次開始披荊斬棘的跋涉,才可能在盛名與巨帑“挾持”之下,毀我塑我,免聽罵聲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