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香港合拍片創作

徐 巍

2016年香港合拍片創作

徐 巍

2016年的香港電影在產業格局和市場上繼續呈現出與內地電影業和市場的融合態勢。面對美國電影產業的激烈競爭，2016年香港合拍片占有了相當大的市場比重，尤其是《美人魚》創造了一個新的票房神話。香港合拍片繼續在類型的突破與融合中保持一定的發展力度。立足現實題材，警匪片和青春片等都有一定的突破和創新。眾多的續集作品構成2016年香港合拍片的熱點現象，也暴露出香港合拍片創作趨于守成，創新意識和能力的相對欠缺。

香港合拍片 品牌突破 創新意識

據香港影業協會公布的2016年電影票房顯示，香港電影消費市場稍微下降，2016年香港影市總票房報收19.47億港元，較之2015年的19.86億港元的業績下降了1.97%。2016年香港電影市場共上映影片384部，比2015年略有上升，其中港產片數量61部，維持著一個相對穩定的規模。①這些都說明香港電影市場持續著近年來不溫不火的態勢。與內地的合拍片制作幾乎占據了香港電影生產的絕對份額，進一步說明香港電影已經完全融入了中國電影生產的整體板塊。年初的《美人魚》憑借著周星馳的品牌標簽而一騎絕塵，令人瞋目。國慶檔的主旋律大片《湄公河行動》深挖現實題材，在藝術性和商業性上都達到了較高的水準，極具觀賞性。

一、2016年香港合拍片的市場表現

總體來說，2016年香港電影在產業格局和市場上進一步呈現出與內地電影業的融合態勢。面對電影產業日趨激烈的全球合作和全球競爭，中國的電影產業和電影市場不斷發展，逐漸走向成熟，開始積極參與全球電影產業的殘酷競爭，并確保國產電影在中國市場上的優勢地位，這一點香港合拍片的貢獻值得稱道，功不可沒。從某種意義上講，香港電影鮮明的地域特色可能在淡化，但中國特色在進一步加強，無疑是中國電影產業中一支極其重要的力量。

2014、2015年香港分別制作上映了52部、59部港產電影，2016年，香港制作上映電影61部，比前兩年略有增長，達到60部的規模。這之中，合拍片依然占據了多數，完全占據了國產片的半壁江山，而在票房上更是占有壓倒性的優勢。

2016年香港合拍片創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績，在內地票房排行的前10名中，香港合拍片占據了4席（參見表1）；前20名中，香港合拍片占據了8席（參見表2）。尤其是周星馳導演的《美人魚》打破了各項歷史紀錄，創造了一個新的國產票房神話，以接近34億元的票房不僅排名年度第一，也以絕對優勢占據當時內地歷史總票房榜榜首的位置。中國國產電影在市場競爭中終于可以和好萊塢一決高下，可喜可賀。鄭保瑞執導的3D大片《西游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延續了上一部的風格，在敘事上有所突破，收獲了12億元的票房，排名第五。王晶導演的《澳門風云3》則延續著自己喜劇加動作的賭片路數，依然還能斬獲超過11億元的票房，排名第七。這三部香港合拍片都選擇在農歷大年初一同步公映，并取得了超高的票房業績，可見賀歲檔依然在中國電影市場中占據無可動搖的位置，而娛樂、搞笑的喜劇作品始終都能受到觀眾的熱捧。林超賢執導的《湄公河行動》取材于現實重大的新聞事件，充分發揮香港警匪片和動作片的類型風格，在藝術上達到了較高的水準，在市場上則把握住了國慶檔的檔期，票房也取得大賣，接近12億元，排名第6。2016年由于《美人魚》的突出表現，排名前10位的香港合拍片在票房上大大領先，也進一步打破了國產電影市場往往為好萊塢所占據的窘境。

當然，在年度票房排行榜前10位中，依然有5席為美國好萊塢大片所獲得（見表1），其中兩部為動畫電影，可見動畫電影的成人化魅力和市場吸引力。迪士尼影業出品的3D動畫電影《瘋狂動物城》以超過15億元的票房成為亞軍，說明迪士尼公司持久的創新能力和市場影響力。由美國夢工廠動畫和中國東方夢工廠合作出品的動畫電影《功夫熊貓3》面向全球同步發行，在中國市場也斬獲了10億元票房，位列排行榜第九。此外，根據經典網絡游戲《魔獸爭霸》改編而成的動作大片《魔獸》排名第三，《美國隊長》的續集《美國隊長3：英雄內戰》排名第四，奇幻大片《奇幻森林》排名第十，則分別收獲了超過14億元、12億元和近10億元的票房。

在2016年的香港合拍片中，值得關注的一個現象是，續集作品大量涌現（見表2）。如《西游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鄭保瑞）、《澳門風云3》（王晶）、《臥虎藏龍2：青冥寶劍》（袁和平）、《葉問3》（葉偉信）、《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薛曉路）、《寒戰2》（梁樂民、陸劍青）、《反貪風暴2》（林德祿）、《大話西游3》（劉鎮偉）等。這些續集作品的集中涌現，一方面說明香港電影產業的成熟運作，一部創意新穎、市場大賣的成功之作，往往促使制片商努力將其打造成一個“超級IP”，進而產生品牌效應，不斷推出后續作品，引起市場和觀眾的持續關注，甚至還能培養出一批忠實的粉絲。好萊塢就產生了大量的品牌力作，如《指環王》系列、《暮光之城》系列、《美國隊長》系列等等。香港電影史上的《黃飛鴻》系列、《英雄本色》系列、《最佳拍檔》系列、《五福星》系列、《警察故事》系列、《倩女幽魂》系列、《古惑仔》系列、《笑傲江湖》系列、《無間道》系列等無疑是其成功代表，也為香港電影奠定了無法撼動的堅實地位，更為香港電影曾經的輝煌和市場的繁盛作出過無可替代的貢獻。因此CEPA后的香港合拍片要再造香港電影的繁榮，創造新的電影品牌，打造新的系列作品具有更為深遠的意義。但這些最新的續集作品卻讓人喜憂參半，有的影片能夠保持和發展前部的藝術水準，而有的影片則再無新意，只得面對市場和觀眾的冷遇。如《寒戰2》繼續其敘事的縝密和深度，同樣受到觀眾的好評和認可，豆瓣給出了7.0的高分，讓人對第三部依然有所期待；《葉問3》雖然保持了前兩部的風格和水準，但新意不夠，又鬧出票房造假的丑聞，豆瓣給出了遠低于前兩部的6.4的評分；《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從情節的連貫性上與前部相差較遠，雖然在票房上超過了前部，但豆瓣上只給出了6.5分，遠遠低于前部的7.4分，可以看出觀眾的態度；《西游記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在票房上與前部大體相當，豆瓣給出了5.7分，與前部4.2分相比，說明觀眾的接受度在增加；《反貪風暴2》則以5.2的豆瓣評分與前部大體持平；《大話西游3》讓人越發對劉鎮偉產生一種“江郎才盡”之感，這部續作不免有“狗尾續貂”之嫌，豆瓣只給出了3.7的低分，完全與前兩部無法同日而語。此外，《澳門風云3》可能已經將這一題材做濫了，豆瓣也只給出了4.0的低分。而《臥虎藏龍2：青冥寶劍》改由袁和平執導，確實無法和李安相提并論，2.56億的票房，4.7的豆瓣得分，都說明這只是部泛泛之作。可見，香港電影要重塑輝煌，打造品牌和系列力作，依然任重而道遠。另一方面，今年續集作品的集中出現，也暴露出香港合拍片創意不足、創新能力欠缺的問題。現在活躍于電影前臺的依然是那些成名多年的導演和老戲骨，令人眼熟的類型套路和熟悉的演員面孔，都說明香港電影的創新能力在持續下降，所以電影制作才會頻頻“炒冷飯”，試圖保持一定的市場占有量。這對于以創意為本源的電影產業來說恐怕并非長久之計。

二、立足現實與創新突破：2016年香港合拍片創作

（一）《美人魚》：國產商業大片的藝術魅力和品牌形象

2016年的《美人魚》創造了票房奇跡，無疑又是周星馳所打造的年度現象電影。周星馳從20世紀90年代起，憑借其在喜劇電影上的超強號召力，與周潤發和成龍齊名，號稱“二周一成”，成為香港電影的票房保證。其電影中的許多橋段和臺詞往往成為大眾喜歡模仿、樂于模仿的對象，常常成為社會文化熱點。如果說早期的周星馳創造的是一種香港喜劇電影表演風格，那么進入90年代中期，他開創了自編自導自演的新階段，這一階段“無厘頭式”的電影表演風格進一步成熟，并逐漸為大眾所廣泛接受和喜愛。進入新世紀后，周星馳拍片的速度開始放緩，但每部作品依然受到觀眾的追捧，在紛紛拿到香港電影票房冠軍之時，往往還能不斷挑戰歷史票房數據，在藝術創作上也能大獲肯定。④從《西游·降魔篇》開始，周星馳逐漸轉入幕后，不再擔任電影的主演，但周星馳電影的藝術風格和品牌魅力卻進一步加強了。任何電影題材都能被他輕松駕馭，不管是體育題材、功夫題材、古裝魔幻題材還是科幻題材，都呈現出了獨特的周氏喜劇風格。周星馳憑借著自己所獨有的電影智慧，不再只是一名喜劇電影演員，而是成為一個真正的造夢者，一個真正的電影大師。

如果拋開市場營銷和宣傳推廣等商業策略不談，僅從其藝術創造中我們也能感受到《美人魚》所代表的周星馳電影的成功魅力。究其原因，首先即是電影的情懷。在全球氣候變暖，環境問題日益嚴重的今天，中國經過改革開放近40年的高速發展，環境問題更是觸目驚心，令人寢食難安。前有沙塵暴，后有霧霾的洗禮，許多地方資源過度開發，污染十分嚴重，物種消失速度日益加快，人們的生存已然面臨著嚴重的威脅，于是環境保護成為大眾十分關注的焦點問題。周星馳無疑洞悉了這一點，在《美人魚》的開頭，以紀實的影像為觀眾展現了人類活動對地球生態的嚴重破壞。那些鮮血染紅了整片海域的被大肆捕殺的海豚，渾身沾滿油污、奄奄一息的海鳥，瘋狂排放的廢氣、廢水，令人發指。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又以獨特的周氏幽默展現了這一點。那個所謂的“世界奇珍異獸博物館”，館長竟然以壁虎充當恐龍，以小狗假扮吊睛白額虎，甚至自己不惜假扮美人魚，賺取10元一張的門票，雖然最后被群毆了事，悲慘收場。但誰敢說，隨著地球環境的日益惡化，那些曾經存在過的物種不會成為后世的稀有物種而無法看到？影片所戲謔的場景說不定真有一天會變成令人悲哀的事實。為了圈地填海，獲取暴利，劉軒公司不惜使用大功率的聲吶驅趕魚類及海洋生物，那個魚缸中小金魚的展示試驗，就充分說明了商人們的殘忍。影片中所虛構的美人魚族就是在此情況下，躲入破船，茍延殘喘，于是殺劉軒自然成為他們的目標。而一旦他們的藏身之所被發現，就只能遭受滅頂之災，片尾對美人魚家族瘋狂的追殺即是如此。影片通過科幻片的類型模式結合美人魚的傳說，為觀眾們制作了一部成人童話。通過片中主人公之口，講出了保護生態環境的道理。“如果這個地球上連一滴干凈的水，一口干凈的空氣都沒有的話，掙再多的錢也是死路一條。”劉軒原本對這個淺顯的道理不以為然，最后卻成為他說服別人的話語。而影片更是凸顯了愛的主題，正像人魚祖母所講述的那樣，“愛超越了一切規則和界限，愛是包容，也是忍耐。它經得起時間的考驗，永不休止。”于是人魚相戀和互救才能感人至深。周星馳電影不再是淺層次的插科打諢，其電影背后的情懷同樣令人動容。其次，影片在人物塑造和敘事上的反轉設計也使情節跌宕起伏。周星馳在其以往的喜劇電影中一直體現著“盡兼夸張，盡兼過火”的港片表演特點，人物無所顧忌，口無遮攔，甚至是“屎尿齊飛”，有時還會故意裝傻扮丑。《美人魚》無疑繼承和發展了這一點。周星馳選中鄧超扮演男主角恐怕也是看上了他過往夸張、用力、多變的表演技巧。于是影片開始時，作為一個暴發戶的劉軒，在商場上縱橫馳騁，無往而不勝，周星馳還專門為他創作了一首《無敵》的主題曲，來襯托這一點。劉軒唯利是圖，狂妄自大，飛揚跋扈，目空一切。在他眼里，金錢是萬能的，任何人都拜服在金錢之下。對環境保護完全不感興趣，而只對金錢感興趣。但美人魚姍姍卻恰恰視金錢為糞土，展現了與他完全不同的價值觀，并在交往中恢復了他的自然本性。在他被人魚族抓住，即將被處死之際，姍姍又奮不顧身地救了他，他的價值觀徹底被顛覆。影片結尾他不惜放棄金錢乃至生命，全力拯救姍姍，并捐出全部資產投入海洋保護，實現了巨大的人生反轉，也實現了真正的幸福人生。影片開始時，美人魚姍姍接近劉軒只是為了實現人魚族刺殺劉軒的計劃，然而經過各種巧合和陰差陽錯，她居然愛上了劉軒，為此她不惜傷害族人，放走劉軒，這也直接給她的族群帶來了災難。而影片結尾則將童話進行到底，有情人終成眷屬。再次，影片中充滿想象力的影像表達也為電影增色不少。電影為觀眾呈現了一個生動的美人魚世界，羅志祥扮演的章魚八哥引人入勝，美人魚祖母用尾巴造出的水模型講述故事，或是做成船隊，或是飛機扔炸彈，令人稱奇。而姍姍以尾巴行走，以滑板當作交通工具，并從山崖劃入水底的過程，人魚群通過彈射器躍上山崖等處理，無疑都吸引著那些喜歡極限運動的年輕一代。這種新奇的想象確實讓觀眾大飽眼福，當然也有著巨大的視覺吸引力。

表1.2016年內地電影市場十大電影票房排行榜②

表2.2016年內地香港合拍片電影票房總排行榜③

可見，《美人魚》憑借著一股由內而外的電影情懷，天馬行空般的自由想象，極富創造力的人物造型和影像敘事，諸多的無厘頭搞笑表演，將現實與想象自然地融合在一起，如夢似真，寓悲憫于喜劇之中，無愧于周星馳電影的品牌形象，其票房奇跡的創造并不是偶然的，它為華語電影品牌的日益成熟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二）香港警匪片的現實創作與創新突破

警匪片長期以來都是香港電影的重要片種，2016年的香港合拍片依然在此著力甚多，貢獻出一些優秀的作品，在藝術上也有著一定的創新和突破。

1.現實真實與現實隱喻

近年來的香港合拍片日益加快融入中國電影板塊的步伐，許多北上的香港電影人能夠沉潛下來，立足現實生活，深入挖掘題材領域，制作出一些口碑和票房雙豐收的電影，《湄公河行動》無疑是這樣的成功之作。首先，取材真實。該片以2011年震驚中外的“10.5湄公河慘案”的偵破為故事原型，進行了適度的藝術加工，使之成為一部帶有主旋律意義的警匪動作片。面對如此重大的現實題材，影片歷經五年的籌備。劇組做了極為充分的調查和準備，收集和整理了幾十萬字的資料，還以紀錄片的形式記錄了主犯糯卡庭審的全過程。編導人員也多次赴金三角地區收集材料，與當地警察深入交流，還多次與公安部緝毒部門探討案情，不斷獲取第一手的詳細資料，并從一線公安干警身上提煉素材，塑造人物特征。由于公眾通過大量的新聞報道，對這起國際大案的原因、結果都有所了解，所以該片首次詳盡展現了抓捕毒販集團的全過程，這在內地警匪片中也是一次不小的突破。其次，影片在藝術上秉持著客觀求實的創作態度，沒有任意地拔高和貶低。以往的主旋律犯罪片往往脫離現實的真實，一味烘托和突顯警察英雄的神勇和無敵，犯罪分子的草包與無能。這種缺乏現實真實和情感真實的影片常常令人索然無味。而《湄公河行動》則完全避免了這一點。行動小組雖然是精兵強將，但在行動中也多有人員傷亡，尤其是在商場激戰中，二郎受傷，郭旭受重傷。而在警察總部被炸彈襲擊中，郁局長也未能幸免。臥底情報員方新武則大大顛覆了內地電影中的警察形象。為了獲取情報，他可以用酷刑折磨對方；面對害死自己女友的毒犯占蓬，在內心極為矛盾的情況下，他還是開槍處死了對方；結尾為了救高剛，他毅然與毒販同歸于盡。而高剛為了救自己的同伴也會向那個手持重武器的娃娃兵開槍。這些容易引起爭議的情節還是被影片保留下來，進一步增加了影片的真實性。影片也表現了毒販團伙的血腥和殘忍，糯卡培養了大量的娃娃兵，并用毒品來控制他們。他們利用娃娃兵居然發動了對警察總部的炸彈襲擊，傷亡慘重，這也進一步強化了鏟除糯卡販毒集團的正義性。再次，影片十分注重細節刻畫的真實。影片開頭，奇夫向高剛介紹金三角當地的情況，當地原住民被毒販殘害的現狀，那些因為不愿意種罌粟而失去雙臂的當地人，雖然身體殘疾，但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不免令人動容；因為是跨國行動，所以片中出現的只是普通民用直升機，這也非常符合真實情況；方新武在處決占蓬之前，影片有一個換槍確認實彈的鏡頭，是因為行動小組使用的都是橡皮彈，此處換成了占蓬的槍；商場激戰中，拿突摔倒的地方給了一個汽車鑰匙的特寫，所以他才能駕車逃跑；高剛射中娃娃兵的右肩，事后，電話里交代，孩子已經脫離了危險等等。正是由于電影對細節真實的用心，使影片表現出打動人心的藝術魅力，獲得超高的口碑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寒戰2》也極為重視題材的現實真實性，影片全面展現了香港警察內部的體制規約和權力制衡，同時更具現實的隱喻特點。《寒戰》系列的編導確實將其對于現實政治的思考隱喻其中。影片的創意來自于2008年美國總統競選，希拉里和奧巴馬，不論誰最終當選，都將為美國歷史書寫下新的篇章。競選期間，他們既針鋒相對又互相尊重，實力相當卻又互不相讓。于是編導將這一靈感移入到香港的現實政治中來，在《寒戰1》中兩位警隊高層李文彬和劉杰輝既針鋒相對又互相尊重，展開激烈的較量。如果說在《寒戰1》中，影片主要集中在李文彬和劉杰輝二人關于警務處處長的上位之爭，似乎更帶有職場政治的特色，那么在《寒戰2》中，政府高層的權力爭奪與政治斗爭則成為它的主題。現律政司司長黎永廉希望角逐特首，故糾集一幫政治勢力幫助自己上位，同時還要打壓自己對手（保安局局長）的政治勢力。而作為對方心腹的劉杰輝就首當其沖，不斷面臨著來自警隊內外的沖擊。同時《寒戰2》又引出了新的線索，即周潤發扮演的立法會議員簡奧偉。于是影片進一步反映出香港這一實踐普通法的特別行政區的三權分立體制，以及在三權制衡的框架下展現出司法、立法和執法部門彼此制約、相互制衡的權力角逐。香港回歸十幾年后，在中央政府的支持和幫助下，香港成功地度過了98金融危機和03非典的困難階段，在“一國兩制”的大背景下，香港繼續保持了一定的繁榮和發展，曾經紛紛移居國外的港人，近年來又紛紛返港。然而港人的現實利益訴求和政治訴求也通過各種形式紛紛表現出來。《寒戰》系列無疑在此方面做出了許多回應和思考。影片始終在探討個人與體制的關系。歸根結蒂，民主法制也好，三權分立也罷，權力的運用和制衡最終還是離不開人的因素。正如片中運用平行蒙太奇對李文彬的突然反水所分析的那樣，權力、家庭、金錢、個人，沒人能徹底擺脫人世間的這四種誘惑與禁錮。而人的欲望也伴隨著人的理性而相生相克。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權力精英們，大都游走在權力邊緣的灰色地帶。我想這也是《寒戰2》所引發出的另一層思考。

圖2.《寒戰2》

在內地接連掀起反腐倡廉的狂潮之時，《反貪風暴2》這樣一部以香港廉政公署反貪為題材的影片本應引發觀看熱潮，但它基本沿用了與上部一致的類型模式，中規中矩，并無太多的突破和亮點，許多細節的處理也欠斟酌，所以關注度有限。然而值得一提的是，影片根據社會熱點，巧妙地植入了李麗這個角色。通過她前男友的講述，知道她跟過劇組，串過小角色，后來炫富在網上傳瘋了，她跟了個干爹，有錢有勢。冒充紅星集團旗下的紅星關愛基金總經理，最后被廉政公署抓獲。不難看出，這正是對內地“郭美美事件”的直接借用，極具現實批判意義。可見，今年的香港警匪片立足生活，表現出對中國當下社會現實的積極關注和思考。

2.香港警匪片的類型突破

警匪模式可以說是香港電影最早的一種故事片類型，香港最早的電影《偷燒鴨》（由亞細亞影戲公司出品）就含有最初的警匪片元素，講述警察抓偷燒鴨小偷的故事。20世紀五、六十年代，光藝公司拍攝了不少偵探、謀殺和犯罪片，使警匪片這一類型初顯雛形。事實上，在不同歷史發展時期，警匪片也在不斷融合、吸收其他類型片的創作風格和創作手法，日益豐富完善。20世紀80年代初，喜劇成為香港電影重要的商業娛樂元素，于是許冠杰等主演了《最佳拍檔》系列，洪金寶等則主演了《福星》系列等，將警匪片與喜劇片融合在一起，在警匪片中融入大量的香港鬼馬喜劇精神，大大增加了警匪片的娛樂元素。此外，成龍電影一改以往的古裝武打，開始了他的現代征程，他的《A計劃》和《警察故事》系列，進一步將實打實的功夫元素融入警匪片中。而隨著吳宇森《英雄本色》系列的成功，香港警匪片真正開始走向巔峰和成熟，成為香港電影的標志性片種，也成為最早打入好萊塢的香港電影類型之一。此后，杜琪峰和程小東在《東方三俠》和《現代豪俠傳》中，首次將科幻片與警匪片進行嫁接，雖未產生巨大的反響，但也算是對香港警匪片的又一次具有實際意義的探索。而20世紀90年代末的《古惑仔》系列電影則又將警匪片引入黑社會片模式，受到人們的關注。以杜琪峰為代表的銀河映像則進一步開創了黑幫片的類型，其黑色電影的味道也使香港警匪片呈現出新的藝術風格。而新世紀初《無間道》成功的“雙重臥底”模式又將警匪片推進到一個新的境界，警匪片不斷向內轉，試圖挖掘人物的深層心理。此外，2012年杜琪峰拍攝的《奪命金》則嘗試將警匪片與金融片相融合，實現類型的拓展，獲得了不錯的口碑。可見，在香港警匪片創作和發展的歷程中，不斷求新求變是其一貫的追求。而這一追求也體現在對固有模式的不斷超越中，對其他類型模式的不斷引入和融合中，這也是香港電影一直保有其發展和創新活力的秘訣。盡管新世紀香港電影遭遇到巨大的困難和發展瓶頸，香港電影人依然在不斷尋求對以往既有類型模式的超越，不斷尋找新的突破。

《寒戰》系列無疑延續了這一創作理念，這一次又將警匪片和政治片融合在一起，令人眼前一亮。政治片通常是指反映一定歷史時期重大政治事件和政治人物的影片，它通常以一定的現實真實為基礎。作為一部政治色彩濃郁的警匪片，《寒戰》系列始終強調香港民主法制的核心價值。正如影片結尾警務處處長劉杰輝對媒體所說的那樣，“法制精神是我們香港仍然成為國際金融中心的重要基石”。事實上，影片的諸多細節也進一步強化著這一點。如廉政公署可以對警隊行動展開獨立調查，立法會也可以啟動權力與特權條例調查警務處處長，而警務處內部憲委級的高層也可以投票直接罷免處長。于是，片中管理層在面對危機時，都能確守職位，恪守中立，互相制約，成為實踐普通法之優良典范。當現任警務處處長劉杰輝面對下屬罷免他的文件時，很平靜地說，“這是一個機制，機制的目的，就是防止有人獨攬大權。”這些都能有效地保證，權力在適度制衡的范圍內行使，而避免專權和濫用權力的情況出現。影片無疑告訴觀眾，在法制和規則面前，人人平等。

圖3.《美人魚》

而《湄公河行動》在主旋律電影的外殼下，進一步融合了警匪片、新聞紀錄片的類型要素，將其打造成為一部商業大片。在影片的開頭和結尾，《湄公河行動》更像是一個客觀嚴謹的新聞報道，時間、地點、人物，簡明扼要，清晰地做出交代，所有人物、場景力求復原事件的真實性。其中也不乏以往主旋律式的宣講和介紹，然而影片的主體卻被置換為香港警匪片的類型模式。影片對原本更為復雜的緝捕過程，做了一些簡化處理。按照類型片的節奏，場景從鬧市、車站、商場到毒販老巢的叢林、山洞、河流，逐漸展開。情節則跌宕起伏，環環相扣。集中設置了三場重點的動作戲，即匪穴救人、商場激戰和毒窩圍剿。并通過鏡頭的快速剪輯和切割，充分調動起觀眾的視聽欲望，實現影片的藝術感染力。此外，《使徒行者》則試圖進一步突破以往的“警匪臥底”模式，警方多達五名臥底的設置，真假臥底的懸疑，情節的多次反轉，都充滿著一定的新意。然而影片在細節上的精雕細琢，卻無法掩飾其主題的游移，人物矛盾沖突的些許生硬，所要突顯的兄弟情誼也略顯空洞，使影片沒有獲得本應有的張力和藝術吸引力。杜琪峰的《三人行》則試圖將犯罪心理片融入警匪片之中。在有限的空間——一家大型醫院，和有限的時間——六小時里，高智商的被擒罪犯與警察之間的斗智斗勇。影片似乎借用了古典戲劇“三一律”的藝術規則，探討職業操守和良心之間的矛盾沖突，無論是警察、罪犯還是醫生，每種職業角色和生存現實往往使他們陷入矛盾交織之中，而內在的良知成為拯救之道。影片確實在心理對決和心理刻畫上對警匪片做出了一定的創新，值得關注。可見，在香港合拍片中，警匪類型得到了持續的關注和發展，作為曾經香港電影最有成就和吸引力的類型片種，它為中國電影的整體發展和成熟依然將發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三）青春片的突破

新世紀后，隨著觀眾主體的日益年輕化，于是青春題材和青春片、偶像片的類型就成為影視制作的熱點，影視投資者們紛紛將目光投向年輕的消費群體，試圖獲取高額的票房。然而在國內青春片數量穩定增長，票房節節攀升之時（參見下圖），該種類型片卻很少出現藝術上值得稱道之作。許多影片憑借著青春偶像的簡單包裝和堆積，影像營造的表面華麗，市場營銷的鋪天蓋地，似乎能夠成為一時的文化熱點，但其內容遠離生活，主題空洞無趣，藝術上鮮有突破，只能帶來更多的批評和爭議。被重金打造的《小時代》系列，無疑就是這樣的代表。除了依靠粉絲的支持，獲得不錯的票房外，幾乎乏善可陳。2016年，在內地票房過億的青春片的豆瓣評分中，除了《誰的青春不迷茫》得到6.4分，其他均未達到6分的及格線。而在票房方面，一到八月才取得了13.3億元的票房，與前一年35.7億元的總量相去甚遠。《致青春2》雖以3.37億元拿下冠軍，但與前幾年單片動輒六七億元的成績相比，顯然退步十分明顯。

可喜的是，作為香港合拍片的《七月與安生》終于為國產青春片帶來了久違的創新和突破。這首先表現在影片的故事別致而精巧。由于改編自安妮寶貝的同名小說，該片劇本十分扎實，故事情節非常別致。與小說原著相比，電影又做出了富于想象力和創造力的改編。原著更具現實性，由于不同的家庭背景，七月和安生的人生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軌跡。七月一直是成人眼里的“乖乖女”，性格討人喜歡，學業一直優良，與家明也十分般配，順利考取大學，又得到銀行穩定而富足的工作，她過得就是一種常規人生。而安生作為私生女，從小缺乏關愛，獨立而又叛逆，所以早早進入社會闖蕩，長期過著朝不保夕、顛沛流離的生活，雖然她也喜歡家明，但還是將他讓給了七月，最終為了生下家明的孩子，生命停止在了27歲。電影則做了大膽的改編，將七月和安生的人生融為一體，影片的英文名為soulmate，即靈魂伴侶，顯露了編導的初心。電影以閱讀小說、七月、安生幾個不同的視角，用平行蒙太奇的方式對比著她們倆各自不同的人生。她們看似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生，也可以被理解為人生的兩種活法。影片對原著結局做了大膽的變動，七月和安生互相置換了各自的人生，安生回歸穩定的生活，而七月則選擇了漂泊。最終因為生家明的孩子大出血，結束了自己27歲的生命。而安生不僅收養了七月的孩子，還以七月為筆名創作了以她們故事為原型的網絡小說。應該說，電影的改動更具戲劇性和傳奇性，當然也有違生活的真實性，七月生孩子到死亡，她的家人完全消失有些不近情理。然而影片所要探討的就是這兩種不同的人生，它更像是80后年輕一代的人生自傳或是人生想象。影片結尾安生告訴家明的另一個故事也代表著人生的另一種可能，而安生在玻璃門倒影中看到的七月則分外打動人。從這一意義上來說，影片升華了原著的主題，彰顯了影像的力量。其次，兩位演員一體的表演和互動也增添了影片的藝術魅力，實現了影片的藝術構思。作為一個年輕導演，在監制陳可辛的幫助下，曾國祥很好地把握住了年輕女孩的心路歷程和細膩情感。作為一部真正意義上的女性電影，片中家明的男性形象完全成為配角，更多完成的是對兩位女主角的襯托。而馬思純和周冬雨對七月和安生角色的塑造十分到位，個性鮮明又互動緊密。尤其是片中的諸多對手戲，人物情感拿捏準確到位，體現出一種自然和生活化的表演狀態。此外，片中的一些場景的處理甚至大大超越了小說原著。如七月到北京找家明，正好撞見安生與他在一起，于是爆發了一場激烈的戲劇沖突。與小說中“七月狠狠地給了安生一記耳光”相比，電影則處理為七月用淋浴龍頭澆安生，兩人長久以來的積怨終于徹底爆發。正是由于兩位年輕演員的出色發揮，《七月與安生》成為一匹影壇黑馬，豆瓣7.6的高分評價充分說明了觀眾的認可。而該片獲得金馬獎7項提名，周冬雨和馬思純則一起聯手拿下金馬獎最佳女主角也創造了歷史，實至名歸。尤其是年輕導演和演員的迅速成長，令人欣喜，也讓人對中國電影的未來充滿希望。

圖4.2011至2016年（8月）青春片數量及累計票房⑤

結語

2016年的香港電影在產業格局和市場上繼續呈現出與內地電影業和市場的融合態勢。面對美國好萊塢電影產業在中國的擴張，香港合拍片依然保持了極具競爭力的市場比重。盡管面臨著大量投機資本進入影視圈而出現的浮躁局面和一些低劣影片的泛濫，然而部分優秀的導演不斷打造電影品牌，創造出一些精品力作，而一些新銳導演也能進行大膽嘗試和積極探索，奉獻出一些質量上乘的佳作。雖然在市場化的過程中，香港電影中的一些區域特色受到抑制，但其華語電影特色卻在不斷加強，其成熟的電影商業運作和類型片的藝術創作，都對中國電影產業整體水平的提升貢獻良多，也為中國電影的真正成熟發揮著不可磨滅的作用。

【注釋】

①數據來自香港影業協會。http://www.mpia.org.hk/content/press.php

②根據藝恩咨詢的數據整理。http://www.entgroup.cn

③根據藝恩咨詢、豆瓣等數據綜合整理。http://www.entgroup.cn

④如《少林足球》（2001）、《功夫》（2004）、《長江7號》（2008）都獲得過香港地區年度票房冠軍，而《功夫》更是以6127萬港元的票房成績打破了香港地區的票房紀錄，并創下華語電影在北美上映的單廳票房紀錄。而《西游·降魔篇》則打破了華語電影首日票房紀錄、華語電影次周票房紀錄等23項票房紀錄，并以2.18億美元的票房成績打破華語電影在全球的票房紀錄。在藝術成就上，《少林足球》獲得第21屆香港電影金像最佳電影獎、最佳導演獎、最佳男主角獎以及杰出青年導演獎，并被美國《時代周刊》選為“世界史上25部最佳體育電影之一”。《功夫》不僅被《時代周刊》評選為“年度十大佳片”之一，還獲得第2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獎、第4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獎，周星馳則借此獲得第42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導演獎。

⑤來源：微影數據研究院，http://mt.sohu.com/20160914/n468394727.shtml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課題“圖像時代的文學演變與發展趨向研究”（項目編號：13 C Z W 003）階段性成果。

徐巍，上海財經大學國際文化交流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