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語行為類型及主觀交互性在對外漢語教學中的應用

曹洪豫

摘 要：本文基于實際語料的對話語篇，對副詞“光”和“凈”進行了對比，考察了“光”和“凈”所在句的言語行為類型和句類。文章認為主觀交互性是言者與聽者之間的認知協作關系，“光”和“凈”通過突出某種事情或情況，引起對方的注意，進而實現對話雙方的互動。文章最后對“光”和“凈”的對外漢語教學設計提出了建議。

關鍵詞：光 凈 對話語篇 交互主觀性 教學設計

一、引言

“光”和“凈”是口語中比較常用的范圍副詞，前人研究了二者在副詞內部的劃分和歸屬問題，如趙元任（1979）、楊榮祥（2000）、張誼生（2001）等。鄭劍平（1994）、武榮強（2010）、張倩穎（2012）對“光”和“凈”從句法、語義和語用三個平面進行了比較。還有學者就其中的一個平面進行了研究，如王紅（2000），馬先紅、朱希芳（2014）等。

前人研究指出，“光”和“凈”除了表示范圍以外，還同時表達一定的語氣或感情色彩。鄭劍平（1994）認為“光”帶有“事實出乎意料，輕微失望的色彩”，馬先紅、朱希芳（2014）認為“光”多表示消極、不滿或者抱怨的情緒，帶有說話者很強的主觀性。張彩琪、沈莉娜（2009）認為“凈”通常表達說話人一種不滿或責備的語氣，武榮強（2010）和張倩穎（2012）認為“凈”常常表達說話人不滿的語氣，“光”有時也能表達說話人不滿的語氣，此時可以與“凈”互換，其他時候不能。以《我愛我家》中的對話語篇為例：

（1）和平：（端飯菜）哎哎哎，你該說說你爸了啊！

志國：怎么了？

和平：怎么回事兒啊，見天兒往居委會跑，到了飯點兒也不知道回來。

志國：嗨，我爸就這脾氣，多少年了，光知道工作，不注意身體。

和平：這什么工作呀？一個居委會，幾個老太太，再加上一你爸，能干出什么正經事兒呀。

例（1）中的“光”從下文的“不注意身體”可以推知表達的是說話人不滿的語氣，但在這里不能換成“凈”，二者的程度差異體現在“提醒—抱怨—批評”的情感強度連續統上。本文從對話語篇出發，考察“光”和“凈”所在句的言語行為類型和句類，探討“光”和“凈”的主觀交互性特征。對120集電視連續劇《我愛我家》和CCL語料庫系統中的王朔小說，共統計得到對話中的副詞“光”253例①，副詞“凈”121例。

二、對話語篇中的“光”和“凈”

Fried&?stman（2005）就隱式錨定（Implicit Anchoring）②提出了三個參數：協調（Coherence）、禮貌（Politeness）和介入（Involvement）。“協調”關注的是言語行為的類型，“介入”關注的是言者的語氣。

（一）“光”和“凈”所在句的言語行為類型

Searle（1979）認為所有的語言實際上都和言語行為有關，言語行為是言語交際的基本單位，并將言語行為分為斷言、指令、承諾、表情和宣告五大類。在收集到的374例語料中，對話語篇中的副詞“光”主要分布在三大類12種言語行為中，“凈”主要表現為三大類9種言語行為。詳見表1。

表1中，副詞“光”所分布的言語行為比副詞“凈”豐富。“光”出現的言語行為類型最典型的是“提醒”，占所收集語料的31.2%，其次是表示“抱怨”，占17%。如：

（2）“快換裝，”于觀朝他們喊，“來不及就光換肩章。”（王朔《你不是一個俗人》）

（3）我總這么想，一部作品拿出來，要經得起時間的檢驗，不能光發就完了。（王朔《編輯部的故事》）

（4）不行，我不能跟你們聊了，光聊天把正事都耽誤了。（王朔《你不是一個俗人》）

（5）全世界都不干別的，光關心你？（王朔《千萬別把我當人》）

例（2）、例（3）中，“光”是言者對聽者的提醒，以引起聽者的注意，如果去掉了“光”，對“換肩章”關鍵性的強調和對“為發表而發表”的否定就減輕了。例（4）、例（5）中，“光”表達了言者的抱怨，如果去掉的話，句子中的牢騷、不滿就減輕了。

“凈”出現的言語行為類型最典型的是“抱怨”，占所收集語料的51.2%，其次是表示“批評”，占24.8%。

（6）不行，跟你打更沒勁，凈揀球了。（王朔《我是你爸爸》）

（7）“我什么時候來好事了？”于觀攤著兩手訴說，“我有小半年凈倒霉了。”（王朔《你不是一個俗人》）

（8）和平：（猛拍桌）這個孟朝陽，凈干這偷雞摸狗的事，實在是太不像話了。（《我愛我家》）

（9）傅老：你不要凈說圓圓，你那個破爛也不少，比如你梳妝臺上那些過了期的化妝品。（《我愛我家》）

例（6）、例（7）中，“凈”所在的句子表達的是言者對“揀球”和“倒霉”的抱怨，說話人對自己的處境表示不滿，去掉的話會影響到句子的合法性。例（8）、例（9）中，“凈”分別用于和平批評孟朝陽、傅老批評和平。

（二）“光”和“凈”的句類選擇

在374例語料中，副詞“光”和“凈”都可以用于陳述句，它們還可以用在否定的祈使句中，但不能用在肯定的祈使句中。詳見表2。

表2中，副詞“光”和“凈”出現的句子最典型的都是肯定的陳述句，分別占到了56%和81%。副詞“光”和“凈”的次典型用法都是反問句。例如：

（10）傅老：比如說在體育鍛煉方面，我就光顧自己鍛煉，很少想到要去幫助別人，這個模范帶頭作用起得很不夠。（《我愛我家》）

（11）傅老：光靠我一個人怎么行呢？我就是全身是鐵，能打出幾顆釘來？啊，還要靠廣大的人民群眾嘛。（《我愛我家》）

（12）于大媽：他有沒有病啊咱現在不知道，反正他爸爸這個病他現在是治不了了，這不是么，聽說啊，凈上咱們這個中醫診所來扎針……（《我愛我家》）endprint

（13）朝陽：你怎么凈往歪處想啊？（《我愛我家》）

例（10）、例（11）是“光”分別用于肯定的陳述句和反問句，例（12）、例（13）是“凈”分別用于肯定的陳述句和反問句。

三、“光”和“凈”的主觀交互性

語言主觀性（subjectivity）的研究關注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度和感情（沈家煊，2001），而語言不僅能表達主觀性，還常常表達交互主觀性（intersubjectivity），即說話人用一定的語言形式去關照聽話人的感受。（吳福祥，2004）

交互主觀性是說/寫者用明確的語言形式表達對聽/讀者“自我”的關注，使意義變得更加強烈地聚焦于受話者，這種關注體現在認識意義上，即關注聽/讀者對命題內容的態度，但更多的是體現在社會意義上，即關注聽/讀者的“面子”或“形象”需要（吳福祥，2004）。實際的對話語篇中，交互主觀性還可以如下所示：

（14）（家人目睹一起兇殺案）

圓圓：爺爺，給我嚇得……

傅老：這個小小的年紀……

志國：（捂頭，上）哎，昨晚一宿沒睡塌實，凈做噩夢了……

和平：瞧你那點出息！

傅老：我也是，啊，一夜沒有睡好啊。（《我愛我家》）

例（14）中，志國抱怨自己一晚上沒睡踏實。這里的“凈做噩夢了”并沒有“使意義變得更加強烈地聚焦于受話者”，也不是出于“顧及對方的感受或關注聽者面子”的需要。志國通過言說自己得到了和平與傅老的關注和回應。

張旺熹（2012）認為，交互主觀性一方面需要顧及對方的感受，另一方面也要促使對方與自己互動。交互主觀性突顯的是言者與聽者之間的認知協作關系，言者邀請同樣作為概念化主體的聽者，以特定方式對情景進行識解（Verhagen，2005；高莉，2012、2013）。也就是說，交互主觀性的起點是說話人發出“邀請”，但這種“邀請”并不一定都是出于關照聽話人的感受。通過言說自己以獲得同理心，這種方式也可以激活雙方之間的交互主觀性，促使對方與自己互動。例（14）中，志國抱怨自己的處境，試圖影響聽者的思想、態度，“邀請”聽者以相近的方式關注“兇殺案”的影響，和平拒絕了“邀請”，傅老接受了“邀請”，言者和聽者之間的交互同樣得到了激活。

副詞具有語氣功能，表情語氣中的強調語氣指的是通過突出某種事情或情況，達到引起聽話人注意的目的（楊德峰，2008）。“光”和“凈”的語氣類型屬于強調語氣，它們通過引起聽者的注意，獲得言聽雙方的互動。引起聽者注意可以看作一種“邀請”。下面是與“光”有關的例句。

（15）和平：（端飯菜）哎哎哎，你該說說你爸了啊！

志國：怎么了？

和平：怎么回事兒啊，見天兒往居委會跑，到了飯點兒也不知道回來。

志國：嗨，我爸就這脾氣，多少年了，光知道工作，不注意身體。

和平：這什么工作呀？一個居委會，幾個老太太，再加上一你爸，能干出什么正經事兒呀。（《我愛我家》）

例（15）中志國順著和平的心氣抱怨傅老，話中既有撫慰和平的意思，也有夸自己爸爸的意思。“光”引起了和平對“知道工作”的注意，她也正好抓住志國的后一層意思，順勢抱怨居委會沒什么工作。和平的回應并不是志國期待的，換句話說，和平“拒絕”了以相同方式對情景進行識解。從中我們可以看到，雙方圍繞“飯點兒不回來吃飯”的對話框架被激活了。

四、“光”和“凈”的教學現狀與對策

（一）“光”和“凈”的教學現狀

在《漢語水平等級標準與語法等級大綱》中，“光”屬于乙級語法項目，“凈”屬于丙級語法項目。對外漢語教材中對“光”的解釋是“only”，如《博雅·中級漢語口語1》（第11課）、《漢語中級口語教程》（上冊第7課）③。在這兩套教材中，“光”分別是詞匯項目和語法項目。《漢語中級口語教程》對“光”的語法解釋是“表示只、單，在句中可以放在動詞、形容詞前面，也可以放在名詞前面”，《現代漢語八百詞》《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持相同的觀點。《現代漢語虛詞例釋》認為“光”有時還帶有動作情況經常發生、多次反復的意味，大致相當于“老、總”，但限定范圍的作用仍然存在。

教材中對“凈”的解釋是“all；all the time”，如《發展漢語·中級漢語口語》（上冊第4課）、《漢語高級口語教程》（下冊第6課），在這兩套教材中“凈”都是詞匯項目，沒有語法解釋。其中，《發展漢語·中級漢語口語》在課后練習中要求用指定的詞語說出句子的意思，通過含有“一直”的句子對“凈”進行轉換練習，但《現代漢語虛詞例釋》中認為“凈”沒有“說明動作一直如此”的用法，換成“凈”意思就變成了“只”。對比發現，教材和《現代漢語虛詞例釋》觀點不一致。《現代漢語八百詞》中以“光、只”解釋“凈”，同時認為“凈”還有“總是、老是”和“全、都”的意思。與《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相比，第7版對“凈”的釋義在原有“表示單純而沒有別的；只”的基礎上，加上了“老是”的意思。

（二）“光”和“凈”的教學對策

通過對“光”和“凈”進行比較和梳理，我們認為在對外漢語教學中，應該結合“光”和“凈”在對話語篇中分布的特點來設計教學、提供例句，從而幫助學生掌握典型的用法。下面我們結合教材中“光”和“凈”的教學設計，提出教學建議。

《漢語中級口語教程（上冊）》為“光”設計了5個例句，課文中1例，語法解釋部分4例，分別是：

（16）光大學都考了三年才考上，而且還不是什么好大學。

（17）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買東西不能光圖便宜。

（18）成功不成功，不能光說，還要干，不干怎么能成功呢？

（19）別著急，光著急有什么用？我們一起想想辦法。endprint

（20）人光好看不行，還要看人品好不好。

例（16）是肯定的陳述句，言語行為類型是作證，言者向聽者傳達自己知情。例（17）、例（18）是否定的陳述句，言語行為類型是提醒，告訴聽者“圖便宜”的隱患和“說”起到的作用有限。例（19）是反問句，表示提醒。例（20）是否定的陳述句，表示斷言，言者向聽者傳達自己對所言持有“堅信”的主觀心態。這些例句的安排并不是對話語境中“光”的典型用法。與之相比，《博雅·中級漢語口語1》第11課的例句“別光站著說話，快請客人坐啊！”中，“光”所在的句子是否定的祈使句，表示提醒，是“光”的典型用法。

《漢語高級口語教程（上冊）》為“凈”設計的課文對話是：

（21）小李：你沒問問人家喜不喜歡你，“剃頭挑子——一頭熱”怎么行。你現在處于癡迷狀態，說不定等你明白過來，人家小佳早結婚了，可丈夫不是你。

小張：你怎么凈給我潑冷水呢？

例（21）中，“凈”出現在反問句中，表示抱怨。《發展漢語·中級漢語口語》上冊第4課中關于“凈”的課文對話則是：

（22）母親：教授，您看我這孩子是怎么了，現在凈跟我鬧別扭！

專家：孩子多大了？是不是在上中學？

例（22）中課文的設計是肯定的陳述句，表示抱怨，是“凈”所在句典型的句類和言語行為類型。

五、結語

綜上所述，范圍副詞“光”和“凈”都可以用于口語，都含有“只”“總、老”的意思，都能表示說話人的抱怨和不滿，都屬于表情語氣中的強調語氣。在對話語篇中，“光”所在句的言語行為類型表示提醒，而“凈”則是表示抱怨，二者常用于肯定的陳述句中。當言者與聽者之間形成認知協作關系時，主觀交互性的對話框架便形成了。對外漢語教學中“光”和“凈”的設計可以從言語行為類型出發，設計典型的情景語境。

注釋：

①不包括已經詞匯化了的“不光”。

②錨定（Anchoring）原是心理學上的一個概念，隱式錨定在這里

指的是言者是如何隱性地重視語言以外的因素，以及這些因素反過來是如何制約特定語言表達式的可用性（usability）的。

③文中對外漢語教材的信息如下：《博雅·中級漢語口語1》劉德

聯、劉曉雨編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漢語中級口語教程（上冊）》楊寄洲、賈永芬編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發展漢語·中級漢語口語（上冊）》路志英編著，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2005；《漢語高級口語教程（上冊）》楊寄洲、賈永芬編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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