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花
晚來整理書籍,想起以前在空間里寫下的幾句話:偶遇你,陌上薄霜,煙霞入夢花成行。不具像的一些細碎文字,卻突然間讓我覺得有必要為它們找到一處歸宿,像花朵的成熟一樣幻化為泥。
周末,去公園里走一走,白發的老奶奶推了童車慢慢地從我身邊走過去,童車里的孩子咿呀碎語,亮晶晶的眼睛看著花花草草,老奶奶淺淺的微笑從眉梢上一點一點滲出來飄在柔風里。公園里,目光所及的地方夏天的景象都是青蔥的綠。拍照片時收進鏡頭里的也都是樹木,青草,綠葉。想著,也只有綠肥紅瘦才能配得上夏天的這一份寧靜和沉穩。生命里的夏天似乎在經歷了春天繁花似錦的熱鬧之后也該歇一歇,停一停,讓身體內的勞頓漸漸平撫下來。首夏猶清和,芳草亦未歇。季節有季節的美,在陽光下,在心里,如人,知冷知暖,才是。
晚風里,淺淺的云,薄薄的暗影罩著萬物。院子里的天竺葵,矮牽牛正開得熱鬧,石竹花也一朵接一朵地加入它們的行列,熱烈地追趕,努力地開。舊年宿根的植物總是有著它自覓清靜的個性,每年,花開無聲,花落也無聲。
雨夜,看汪曾祺先生的《人間草木》至鳳仙花那一節:“把鳳仙花搗碎,少入礬,敷于指尖,即以鳳仙葉裹之,隔一夜,指甲即紅。”在薄薄的清涼里遇見這些文字,童年的山山水水瞬間就涌出記憶深處的堤口泛濫起來。
小時侯的記憶里,每年春天,母親都會在菜園子的邊邊角角種上一些花花草草,最多的是鳳仙花。大概六月份的時候,一朵一朵的鳳仙花兒就攀著枝干開起來。閑時或者陰天下雨的時候,母親就會摘下一些鳳仙花花瓣和幾株還未開花的小棵嫩苗,放在木板上用菜刀剁碎了再加少許明礬末進去,然后用手揉一揉放在小盆子里,等著夜幕降下來時給我們姐妹兩個包紅手。記憶中,每當母親決定晚上要給我們姐妹兩個包紅手的時候,中午過后就會讓我們去地埂邊上的草叢里摘一種野草闊闊的葉子。我和妹妹每次都會摘下七八片葉子像扛著幾面旗子一樣扛回家。其實,這種草的葉子也不算太大,現在想一想也就大不過兩張A4紙,剛剛好能嚴嚴實實裹住我們的小手。或許,七八歲孩子的眼里心里都覺得扛著走會有一些樂趣在里面。回到家,母親把這些葉子攤開了放在漸漸失去溫度的陽光下,讓葉子慢慢蒸發掉一些水分,變得綿軟有韌性。
等晚間上床睡覺的時間快到了,母親就讓我和妹妹換了舊一點的衣服,把袖子挽起來一些坐在小凳子上,給我們仔細的洗了手之后,把已經搗碎的鳳仙花花泥慢慢地一點兒一點兒敷在我們的手上,多數時候都是每人敷一只手。等掌心和指尖都均勻地敷上了花泥,母親就用白天我和妹妹扛回來的那個大草葉子把我們的手一層一層地包裹起來,然后用小布條捆的松緊合適后讓我們鉆被窩里安靜睡覺。還囑咐我們晚上睡覺時手不能亂動,否則草葉子散了掉了明天早晨就看不到漂亮的紅手掌和紅指甲。那時候年紀小,不懂得什么叫十指丹寇或者美,只知道一個詞兒:好看,更知道有了紅手掌和紅指甲,小伙伴們一起玩耍時相互比一比,看一看心里有多么高興。好多次,母親說的睡覺時手不能動的提醒,前半夜我和妹妹還基本能堅持,到了后半夜就迷迷糊糊地忘記了。第二天早晨一睜眼,才發現手上的草葉子要么是松散著,要么就是早被母親拿去了,再看昨晚上被包過的那只手,只有淺淺淡淡的顏色,印著皮膚的是這里一片淺紅,那里一片深紅,像染布的時候沒有染均勻一樣,只有指甲是艷艷的紅。母親說,手掌這樣的顏色是最好看的,太紅了指甲的紅色就被蓋住了,都不好看了?;蛟S是小孩子的心都容易滿足,看到花斑手時心里的一點點沮喪情緒經母親這樣一說,瞬間就煙消云散,相跟著出門找小伙伴玩去了。
現在想起那時和小伙伴們腦袋擠腦袋蹲在大樹下相互看手掌看紅指甲的情景,心里還會有淺淺的激動。多少年過去了,好多事情都越來越淡,唯有這些記憶抹也抹不掉。每年春天,我也會在小園子的邊邊角角種一些鳳仙花。和好多事物一樣,這些鳳仙花長在那里,除去觀賞也早已失去了童年時的那些用途,早早晚晚只是看著它們搖曳在微風里,一天天地長高,開花,結了籽粒,然后被收起來等待下一個春天的來臨?;蛟S,回憶也好,記憶也罷,只有把它們留在生命里,或者生活中,才有意義,也才會有一種綿延不斷的美好一天天地延續并且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