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兆秋
摘 要:解讀古典詩歌,我們需要借助意象,需要了解物象的自然屬性,還要綜合考慮物象特點與詩人的情感志向間的關聯,考慮詩歌創作的歷史文化背景。
關鍵詞:詩歌意象;多義性;蝴蝶;歷史文化背景
中圖分類號:G63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992-7711(2017)05-072-2
對物的熱愛、欣賞、把玩和迷戀是中國人寄托高雅情懷的一種方式。千百年來這種詩情雅趣,一直彌漫在中華文化之中,成為一種蔚為壯觀的文化景觀。在詩歌當中,這個物常常以意象的形式出現。筆者以蝴蝶為例,結合歷史文化背景,解讀古典詩歌中的意象的多義性。
一、象征美好
久居花間的蝴蝶,沾傅著花的馨香,長伴蝴蝶的花朵,感染著蝶的靈動。蝴蝶以其清新淡雅、恬靜柔美的形態風格,成為“美”的化身。蝴蝶紛紛飛進文學作品,是因為蝴蝶的屬性和生存形態所呈示的特性與詩人的情感體驗和審美經驗相契合,同時也符合讀者和接受主體的審美思維。
南朝齊著名詩人謝朓的詩中有:“花叢隨數蝶,風簾入雙燕。”從他這里,直接在生活化中的與花相伴的蝴蝶出現了,這成為后世生活化中的蝴蝶意象的一個開端。杜甫《曲江》中“穿花蛺蝶深深見,點水蜻蜓款款飛。”蛺蝶、蜻蜓,正是在明媚的春光里歡快地穿花、點水、深深見、款款飛。這是多么恬靜、美好的境界啊!《江畔獨步尋花》其六“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嬉鬧的蝴蝶在花叢中戀戀不舍地盤旋飛舞,小黃鶯叫聲和諧動聽,美妙無比,詩人在春天所感受到的由衷的快樂躍然紙上。
宋代詩人楊萬里在詩句中描畫了兒童捕蝶的歡樂場面和好奇好勝的神態:“籬落疏疏一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明初著名詩人高啟在《春暮西園》中寫到“知是人家花落盡,菜畦今日蝶來多。”詩人不因春光逝去而感傷,而是描寫“蝶來多”,寫出盡管春盡,但仍充滿生機和盎然情趣。清代詩人孔尚任在《問秦淮》中寫到“白鳥飄飄,綠水滔滔,嫩黃花有些蝶飛,新紅葉無個人瞧。”小鳥在白云端自由飛翔,秦淮河綠水滔滔,河岸紅葉似火,黃花初綻,蝴蝶飛逐。好一派勃勃生機。
蝴蝶的可感性與可親近的感性形象特點契合了中國文人的審美習慣,在藝術表現中體現為“美”。蝴蝶的屬性所蘊含的生存形態的特征和它那種閑游自樂的“心境”所產生的感召力自然而然也會引領審美主體進入愉悅情緒的想象心境。
另外,從讀音上來說,“蝴”與“福”諧音,在煙袋上裝飾一個“蝴蝶結”,寓意福在眼前、福運迭至;“蝶”與“耋”諧音,是長壽的意思。人們把蝴蝶視作為吉祥物,這正是中國古典文學感物起興、感悟興起的自發性的創作模式的體現。
二、象征真情
蝴蝶雙雙對對在花間親密熱鬧,恰似美好的愛情、深厚的親情、珍貴的友情。自梁祝化蝶故事深入人心后,蝴蝶便成為夫婦或情人恩愛的象征。蝴蝶與花朵那種親昵關系給人一種美好的聯想,表示一種親和力、象征人世間真摯的情感。
南朝梁武帝蕭衍的《春歌》之四:“花塢蝶雙飛,柳堤鳥百舌。不見佳人來,徒勞心斷絕。”這里的蝴蝶成雙出現,像一對戀人嬉戲、玩耍。梁簡文帝的《詠蛺蝶》:“復此從鳳蝶,雙雙花上飛。寄語相知者,同心終莫違”。李商隱的《曉起》:“書長為報晚,夢好更難尋。影響輸雙蝶,偏過舊畹蘭”,徐夤的《蝴蝶》“苒苒雙雙拂晝欄,佳人偷眼再三看”等,蝴蝶成雙成對形影不離地飛舞在花叢中,彼此追逐,雙飛蝶就成了恩愛夫妻的象征。
雙飛的蝴蝶也會觸動失意者的情思:李白的《長干行二首其二》:“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看到雙飛的蝴蝶飛入西園花草中,想象蝴蝶與花草相見時的歡樂,對比自己的惆悵感傷,道出自己對懷才不遇的哀傷,對知音久盼未至的焦灼;李商隱的“舞蝶殷勤收落蕊,有人惆悵臥遙帷”,借蝶惜花來道出自己知音難覓,無人賞識愛憐的惆悵哀嘆。崔涂的“蝴蝶夢中家萬里,杜鵑枝上月三更”借助蝴蝶傳達思鄉之情。
中國人追求一種與物和諧相處的境界,把自己和物融為一體。物通人性、人通物性,蝴蝶的習性與人的生活、人的情感是彼此相通的,蝴蝶雙雙對對飛舞就像相知相愛的人彼此依偎一樣。中華文化講究物我兩忘,其對于物的親和態度與西方文化對于物的征服態度、主客對立態度是截然不同的。
三、象征自由
因風而起,慕香追逐,隨遇而安的蝴蝶自由翩飛,餓可即食,累可即歇,無所拘束,可以根據自己的喜好自由選擇伴侶,在詩人的筆下蝴蝶就成為了自由的象征。
《莊子·內篇·齊物論》中:“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借夢中化為蝴蝶的翩躚來彌補現實中遺憾的缺失,通過瞬間的轉化淡忘來實現對現實的超脫和對自我的超越。自莊周第一個借蝶夢賦予其自由的特質后,蝴蝶代表自由就成為一種情感定勢固化下來。
陸游的《窗下戲詠》:“何處輕黃雙小蝶,翩翩與我共徘徊。綠陰芳草佳風月,不是花時也解來。”翩翩的兩小蝶伴我徘徊行走,用蝶的悠游寫出“我”的安閑,自由的蝴蝶,是詩人所向往渴慕的。張耒的《海州道中》:“草蟲咿咿鳴復咽,一夜雨多水滿轍。渡頭鳴春邨徑斜,悠悠小蝶飛豆花。”,描寫悠悠飛向豆花的鄉間小蝶,從容自如,不緊不滿,映襯了鄉間生活的自由無拘,怡然悠閑,充滿了鄉俗生活的情趣。這些翩飛的蝴蝶,成為自由的象征,引來無數文人仰慕的目光,于是或直抒向往之情,或曲筆委吐心聲,或正面映襯渲染,或假托不羈的豁達來壓抑掩飾內心的憂愁苦悶。
自由,是生存的最高狀態。在中國文化的深層意念中,就體現出一種對自由的執著追求。處世講究“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從容,致業追求“庖丁解牛”般悠游,藝術追求“無法而為至法”的最高美境。儒、釋、道三家的共同作用,造就了中國文人獨特的人生追求與審美情趣。莊周夢蝶象征著在時空無限的夢中實現了對象化的自由,象征著人類可以擁有不受陳規戒律的約束和壓抑的自由。雖然這種自由的狀態是短暫的,但其境界卻是永恒。人可以像蝴蝶一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地徜徉在宇宙的大花園中,這個不正是莊子“物化”所追求的物我兩忘,大話同流的生命境界嗎?
四、象征無奈
蝴蝶,飄然而來,卻倏忽而逝,帶走了美麗,留給人們無盡的遺憾。人們由對蝴蝶的感觀,嘆憐生命的短暫,美麗的消逝卻無能為力,內心的波動積儲了一種深沉的悲愴和無奈之感。
李商隱《青陵臺》的“莫訝韓憑為硤蝶,等閑飛上別枝花”,對花殘蝶飛,時逝人非的感慨,《櫻桃花下》“流鶯舞蝶兩相欺,不取花芳正結時。他日來開今日謝,嘉辰長短是參差。”道出在花謝之時,蝴蝶來花間最后一次道別,嘉辰再至時已是花謝蝶亡兩參差了,烘托一種錯過的悲哀。李賀的《惱公》:“腸攢非束竹,弦急是張弓。晚樹迷新蝶,慘蜺憶斷虹。”寫出了在傍晚蝴蝶將歸之時,樹與蝶的兩情依依,兩手勞勞,不忍分別的情狀,花期短暫,蝶命微薄,傷感著這一對“戀人”不知下次相見是在何時。宋朝吳文英的:“迷蝶無蹤曉夢沉,寒香深閉小庭心”,寫出到了晚秋夜暮之時,蝴蝶臨死前孤苦無依的情狀。
康德說過:“凡最高的美都使人惆悵,忽忽若有所失”,蝴蝶驚艷的美,但是卻消逝得迅疾,這可能也是蝴蝶的美所在,匆匆而來和飄然而逝,未有充分展示出美麗,也未待人們細細欣賞就收去了它驚艷的美麗和活潑的靈動,留給人無盡的遺憾和惆悵的回憶。也唯有遺憾惆悵,勾起回憶的想象,想象將回憶加工得詩化,觀念中的蝴蝶具有了形而上的固化質態,反而讓蝴蝶更美了,成為歌詠的對象而長盛不衰,蝴蝶也由此形成“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文化質態。回歸于中國古代的重生傳統,強烈的對生的尊重和對死亡的恐懼,從中可以看出,人們對蝴蝶早逝的愛憐,對活著的推崇,面對永恒的宇宙所萌發的對于生命有限性的思考,迷茫和喟嘆,歸根結底還是人對生命與自然的渴求與癡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