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染環境罪中共同過失犯的研究

摘 要 近年以來，環境領域出臺的諸多法律對打擊環境犯罪具有重要意義。但有關本罪主觀方面、共犯構成等方面的認定與評價卻仍是問題。從司法解釋與罪狀特征來看，本罪主觀方面應同時包括故意與過失，共同過失犯在本罪中有其存在的法理依據和現實需要。

關鍵詞 環境犯罪 污染環境罪 共同過失犯

基金項目：江蘇省高等學校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項目（創新類項目）“環境污染刑事案件中的法律問題研究”（201610 329016Y）。

作者簡介：周洲，江蘇警官學院2014級經濟犯罪偵查專業。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3.273

我國刑法在多年以前就已經介入到環境領域，從1997年設立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到2016年12月最新版《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出臺，近二十年的立法、修法和釋法使得本罪刑法網愈趨嚴密，入刑門檻日益降低。不過，由于污染環境罪犯罪事實認定復雜，本罪的實務運用尚有許多爭議之處，例如立法修改之后，本罪的主觀要件在文理上并未明確是否存在共犯中的過失形態，致使實務層面適用不一，一些環境污染事故的過失行為人往往得不到有效打擊。因此本文將結合典型案例對本罪共同犯罪的認定、共犯主觀方面的厘定等問題略陳管見，以期能對共同犯罪過失形態的研究有所充實，特別是對司法實務有所裨益。

一、問題的提出

2011年至2016年間，筆者從無訟案例網搜集到江蘇省涉及共犯的環境污染案件共達78起，可見污染環境罪的共犯認定已呈常態。根據刑法的相關規定，數個行為主體之間通過相同的犯意聯絡來實施同個或數個污染環境的違法行為時，則直接認定為污染環境罪，并根據“部分實行、全部責任”的原則進行責任劃分，而數個行為主體在實施共同過失污染環境犯罪的時候，則依照《刑法》第二十五條第二款的相關規定分別定罪量刑。不過在司法實務中，往往會出現無法認定兩個或兩個以上主體存在共同犯意聯絡的情形，此時能否認定為污染環境罪的共同犯罪？

以廣受關注的環境保護部、公安部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首次聯合掛牌督辦的靖江原侯河石油化工廠填埋危險廢物案為例。靖江市原侯河石化廠系一家僅有每年200噸“菊酯殘液”處置資質的提煉加工廠，但在2003年初到2011年11月期間，該石化廠接收由揚州長青公司補貼銷售的生產殘渣共計1萬余噸，這些危險廢物除部分得到處置外，其余全部填埋在廠區地下，對周邊土壤環境造成了極其嚴重的污染。由于該案直接責任人原侯河化工廠廠長唐滿華已經去世，如何認定委托公司的刑事責任成為這起建國以來最大規模危廢填埋案的焦點。早在2013年，“兩高”《關于辦理環境污染刑事案件司法解釋》第七條就就明確規定：“行為人明知他人無經營許可證或者超出經營許可范圍，向其提供或者委托其收集、貯存、利用、處置危險廢物，嚴重污染環境的，以污染環境罪的共同犯罪論處。”2016年12月“兩高”再度出臺相關解釋重申了此種情形下的共犯認定。本案中，判決結果雖未最終落定，但其作為《解釋》第七條應用的典型性事件對污染環境罪共犯主觀特征的研究仍具較強的實務性探討意義。

《解釋》第七條以“行為人”主觀上知道“他人沒有經營許可證或是超出經營許可的范疇”，客觀上仍實施向其“委托處置”為認定路徑，只要最終對造成嚴重污染環境后果的，就直接以污染環境罪的共犯對其進行懲處，本案中長青公司明知道侯河石油化工廠的經營許可范疇僅有二百噸，仍然超額委托危險廢物處置的行為是唐滿華后續污染環境的主要原因，故而構成環境污染罪的共同犯罪，但長青公司在事前或事中是否與唐滿華有共同的犯意聯絡？這種缺乏犯意聯絡的承接性犯罪以共同犯罪論處應如何理解？我國刑法是否已經沖破了傳統的共犯理論體系，共同過失犯在本罪中是否有存在的余地？以上問題還需更加深入的探討。

二、共同過失犯罪的爭議與辨正

（一）學界之理論分歧

在刑法理論中，共同犯罪是個非常復雜的論域。學術界著名專家A·H·特拉伊寧曾強調：“共同犯罪方面的學說，是刑法理論中最復雜的學說之一”。而在整個共犯理論中，“共同犯罪的罪過形式”本身就是一個具有諸多爭議且很難形成通說的問題。時至今日，我國關于共同犯罪的罪過形式的有關理論都是圍繞“共同故意”而展開，這是由我國刑事立法的現狀所決定的。然而對于共同過失犯罪是否屬于共同犯罪，近年來也多有學者提出肯定觀點，與傳統理論形成兩派說法。

傳統共犯學說基于我國《刑法》第25條認為共同故意犯罪是構成共同犯罪的必要要件，二人以上共同過失犯罪，則不構成共同犯罪。一方面，正是因為行為人之間通過共同的犯罪意圖互相聯絡，才使各共犯的違法行為變成一個相互配合、相互支持的犯罪整體，從而去實施那些在單獨犯罪情況下很難完成的嚴重犯罪。對于共同過失犯罪而言，相互之間不存在犯罪意圖的聯絡，無法形成一個相互配合及支持的整體，所以只能分別構成過失犯。另一方面，刑法總則當中之所以對共同犯罪進行明確規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各共犯之間的分工不同，或是所起到的作用及所占據的地位不同，需對相關刑事責任進行區分。而在共同過失犯罪的一些場合中，各行為人在分工上沒有任何差別，只需根據每個人的實際過失犯罪狀況分別進行論罪定刑就行了，無需依照共同犯罪進行處理。

肯定說認為，數個行為人的共同過失行為造成同個或數個具有危害結果的犯罪行為是共同過失犯罪。這里涉及的共同過失行為，可能是共同的作為與不作為，也有可能是有的作為，有的不作為，不過從本質上來說都是共同犯罪。而在構成要件上，只要同時具備下列幾個條件就成立共同過失犯罪：

第一，行為人之間具備一定的意思聯絡。

第二，所有行為人都必須要具備相同的過失形態。

第三，所有行為人都必須要具備相同的過失犯罪行為。

責任認定方面，肯定說認為共同過失犯罪應遵循“分別處罰原則”、“身份從重原則”、“區別責任原則”量刑處罰。

（二）對于共同過失犯罪的辨正立場

從實然角度來看，上訴爭論的焦點，其實在于共同過失是否符合現行法規范。傳統共犯說在我國刑法的基礎上認為僅有故意犯罪才可以構成共同犯罪。肯定說認為過失共犯雖不被我國現行刑法承認，但在犯罪構成的層面，共同過失犯有其合理性。應當注意的是，不管是共同過失犯否定說還是肯定說，都存在著一定的法益正當性，法律后果上也都實行區別責任制度的處罰原則，問題在于如果存在司法實踐的需要和解決共同過失責任的迫切要求，共同過失犯罪應如何處理？

筆者認為，共同過失犯存在行為意思上的共同，但不是犯罪意圖的共同。但共同過失與存在犯意聯絡的共犯一樣侵害了法律保護的合法權益，其本質同樣是一種違法形態。另一方面，“刑法理論不應只停留在實然的層次注釋刑法規定的含義，而應從應然的層次來論證刑法規定的合理性”。實然法本身就是反映現行法標準的，其受到相應時期社會理論與思想狀態的左右，但隨著社會的不斷發展，往往會出現實然法與當時社會環境之間的不協調現象，這主要表現為實然法本身的滯后性。所以研究某一類犯罪，除了從法理本身來論證它的合理性，還應從應然的角度去探討什么樣的法律規定才能使立法與社會發展相協調，才能符合法的最終價值。

三、共同過失犯在污染環境罪中的存在余地

筆者認為，污染環境罪中的共犯認定應采納共同過失理論。在風險社會中，公共和個人的利益分裂使得“公共利益被視為‘異己的與‘虛幻的而被置之一旁”。因此風險社會的存在一定程度上對各界從業人士提出了更為嚴格的業務要求及注意義務。若污染環境罪的入刑是刑法對風險社會的一種回應，那么“刑事立法正當性問題的實質就在于刑法為一個危險行為作入罪化處理或者使刑罰提前到來提供了依據”。雖然我國刑法明確規定了共同過失犯罪不屬于共同犯罪，但原則僅是法律運作過程中其中一個決策基點。若實際需要，且必然存在，同時實際運作的效果更好，那么原則也可以有例外。

第一，從犯意聯絡的角度來看，數個負有共同注意義務的行為人共同實施污染環境的行為時，相互之間存在的意思聯絡本身就是一種犯意聯絡，這種意思聯絡既可以表現為放任自己與他人共同怠慢義務，也可表現為期待他人履行義務而怠慢自身義務。其明確指向犯罪的程度雖不如共同故意犯罪，但在過失情況下，行為人共同注意義務一旦得不到履行，污染環境的最終結果就會發生，因而從某種程度上來講，負有共同注意義務的行為人對于污染環境的結果主觀上存在共同的犯罪意圖。

第二，從污染環境違法行為的整體來看，在未明確指向犯罪的情形下，許多環境污染案件都是因為行為人的共同不注意致使污染環境的發生，在這個過程中缺少其中任何人的參與都不會發生污染結果。

第三，從保護環境法益上來看，在眾多污染環境案件中，如果法官不能對負有注意義務的共同行為人與最終污染結果之間的因果關系進行判斷時，如果不對其進行處罰，則有失公平，并且不利于環境法益的保護，唯有認定共同犯罪，才能追究共同參與人的責任。

綜上所訴，建議今后的刑法修正案能對污染環境罪中的共犯罪狀以法律擬制的方式進行規定，從而解決司法難以適用的問題，也就是說明本罪與“交通肇事罪”類似，存在特殊共犯的情形。同時在刑法相應條款中增設“法律特殊規定的除外”，但應注意限制處罰的范圍。并且考慮到本罪的具體特征，還應將行為人的注意義務限制在先前行為、法律規定與職業操守要求的范圍之內。

四、結語

行文至此，我們認識到在司法實踐及理論研究中，本罪共同過失犯的認定及處理一直以來都是具有諸多爭議的問題。可是，應該注意的是，并不是刑法對某一犯罪做出了明確的規定，實務領域就能夠參透其真諦而進行合理運用；也不是刑法對罪過責任原則做出了具體確認，實際判決中法官就能對罪過存在樣態進行準確無誤的判斷；更不是刑法總則暫無明文表述，分則就沒有任何“例外”。基于此幾點，雖然我國刑法目前尚未將非共同故意犯罪納入到共同犯罪論范疇中，但在存在司法實踐需要和解決共同過失責任要求的基礎上，共同過失犯罪有在本罪中存在的余地。只有這樣，才可以解決本罪法律適用方面的困境，最大程度地實現刑法預防和保障的基本功能，進而更加有效地打擊環境犯罪，為經濟社會的健康發展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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