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法律維度解讀《水滸傳》

摘 要 《水滸傳》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用古白話文寫成的歌頌農民起義的長篇章回體版塊結構小說，以社會底層人民的社會交往，它不僅向我們展開了北宋末年底層民眾生活的畫卷，還在如林沖刺配滄州道、宋江刺配江州、楊志賣刀殺牛二、宋江怒殺閻婆惜、林沖休妻這些情節中體現了一些法律元素。這些描寫有些符合當時的法律規定，有些不符律法卻也被書寫，這里蘊含著文學與法律的奧秘。

關鍵詞 刺配 杖刑 殺人償命

作者簡介：張家銘，長春師范大學講師，博士，研究方向：刑法學。

中圖分類號：I207.4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3.226

一、“金印”英雄——林沖

（一）豹子頭林沖

林沖是《水滸傳》一百零八將中最易讓人產生共鳴的人物，因為他有很多與我們普通人相似的地方，第十回“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充滿了人生的無奈與悲情。林沖本是中產階級的一員，有著高薪穩定的工作，美麗溫柔的妻子，過關令平民艷羨的生活。他仁義、善良到甚至有些軟弱，在妻子被高小衙內調戲時只是喝散，并被設計獲罪，在脊仗二十后又被面頰刺字，發配前為妻子的未來考慮而休妻，至此，他的幸福之家已經蕩然無存。

林沖是一百零八將中最能體現“逼”上梁山的英雄，在“奸賊，我與你自幼相交，你今日卻來害我。”的背景下，他最終殺死了自己曾經的朋友，在被曾經的朋友背叛后，他在這個風雪夜改變了自己的觀點，決定為自己報仇，為家人報仇，在這個風雪夜他最終去了梁山。然而，正是因為對國家、社會這種徹底的絕望使得他堅決反對招安，以風癱去世而告別了這個世界。

（二）林沖臉上的“金印”

在第八回“林教頭刺配滄州道 魯智深大鬧野豬林”中，有這樣一段描寫，“府尹回來升廳，叫林沖除了長枷，斷了二十脊仗，喚個文筆匠刺了面頰，量地方遠近，該配滄州城。”①這里的脊仗主要是指古代的仗刑，宋代的刑罰一般可以稱之為“五刑”即“笞、仗、徒、流、死”。在秦代即有黥（墨）刑，漢文帝時將黥刑改為髡鉗城旦舂，漢景帝時，頒布《棰令》，規定笞杖尺寸，北魏時期改革了以往的五刑制度，增加了杖刑②。北宋太祖建隆四年頒行的“折杖法”規定：除死刑外，其他笞、杖、徒、流四刑均可折換成臀杖和脊杖，對反逆、強盜等重罪不予適用。脊杖的刑具是竹板，主要是用來抽打犯人的背部，從十三到二十下不等，脊杖取代了部分的徒刑罪名。林沖被刺了面頰實際上是古代黥刑的復活，配指流刑的配役。刺配是對罪行嚴重的流刑罪犯的處罰，源于后晉天福年間的刺面之法，在宋初并不常行，《宋刑統》也無此規定。

刺面頰對身體并無太大傷害，古代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傳統思想，所以這種刺字更多的是一種侮辱。起初，在五代時期，刺字是為了防止被抓來的士兵脫逃，宋朝的禁軍雖然是雇來的，但是也要把部隊的番號刺在臉部。《水滸傳》第二回，眾頭領只有分完財物后，就將新拿的健軍，臉上刺了字號，選壯浪的分撥去各寨喂馬砍柴，軟弱的各處看車切草。③

刺配并不是可隨意適用，它只有在滿足一定的條件下才可以適用。一是作為某些重罪罪犯的附加刑適用。二是臉上刺字只是附加刑所附帶的一個番號而非是處罰。刺字的內容主要是表明罪犯去哪里服役。例如《水滸傳》中第十七回，何濤向其老婆解釋為何煩惱時，提及府尹將其臉上刺下“迭配……州”字樣，只不曾填去處是哪里。

鑒于水滸傳的故事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在南宋開始持續到元代，成為戲劇劇目，而《水滸傳》是到了明朝才創作完成的，所以有一個時間的跨越性，作者也并不唯一，并且“刺配”在元明兩代并不是重罪犯人需要附加的刑罰，這就使《水滸傳》中容易出現一些相關的錯誤。一是對刺配的解釋有誤，它并不是普遍適用的附加刑。二是刺字的位置，小說大部分都是說在臉頰，而宋江被刺在雙面頰，武松被假扮成和尚時，書中提到“須遮得額上金印”，這與書上其他情節的描述并不相符，也不符合當時的法律。

（三）林沖休妻

林沖雖然外表兇猛，武功高強，但在高衙內的強權之下，顯得很是弱小。不僅被冤入獄而且因為擔心妻子被高衙內威逼，自己有可能一去不復返，所以寫文書的人在林沖的口述下寫了休書：“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為因身犯重罪，斷配滄州，去后存亡不保。有妻張氏年少，情愿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爭執。委是自行情愿，即非相逼。恐后無憑，立此文約為照。年月日?！雹芰譀_看過后押了花字并打了個手模。

宋朝時，女子地位提高，在室女有一定的繼承權，也可以和離，改嫁也是允許的。小說中的花字源于唐代士大夫間的草書簽名，到了五代時期，民間也出現了“花押”。不會寫字的可以畫一個十字，宋代時用十字花押簽名文書已非常普遍。但是這個十字“花押”很容易被模仿，所以在簽署涉及身份的重大文書時，還要打個手模。林沖簽休書時，打的“手?！保从谔拼摹稇袅睢分刑岬饺绻粫懽钟蓜e人代寫休書時，男方要“畫指為記”，就是在寫好的自己姓名下，畫出自己的一根手指的長度，并在指尖、指節的位置畫出短線?！笆帜！痹谒未髮懶輹哪蟹接媚吭谧约旱囊粋€手掌上，然后按在文書的背面，或者在文書上畫自己手掌的輪廓。之所以如此嚴格，主要是因為女子有休書后方可再嫁，如果男子故意構陷，對女方不利，所以采用這種手模的方式，以防抵賴。

我國古代法律中規定，丈夫只要有“七棄”⑤中規定的理由，即可單方決定休妻。林沖妻子并沒有“三不去”的情形，所以林沖有權休妻。從林沖休妻的情節中，我們可以看出林沖并沒有明確寫出休妻的理由，這是因為在休書中不需要寫出，也可以生效，而且前文提到二人結婚三年并無兒女，所以休妻是合法的。

二、及時雨宋江

（一）《水滸傳》中的“典身”

在《水滸傳》第三十六回描寫宋江被押解到知縣處，被責令供述，承認典贍到閻婆惜為妾，因為酒后爭論斗毆誤殺了她。⑥此處典贍閻婆惜的交易，在東晉南北朝時，也被稱為“貼”就是我國古代民間特有的“典雇”，主要是為和財產的“典”相區別。

“典身”也是有對象范圍限制的，比如“妻女”就不是法律所允許的對象，也就是說禁止丈夫將自己的妻、妾典雇他人，也禁止典雇人之子女。到明朝時，法律明確規定“典雇妻女”是犯罪。⑦

（二）殺人的罪名

晁蓋在梁山地位穩定后，想到他們因為宋江的通風報信才得以躲開官府的追捕，所以，派人給宋江送信并贈送一百金。閻婆惜發現了這封信并借此勒索一百金，宋江在二人爭吵過程中，起殺心用刀砍下閻婆惜的頭，在燒毀信件后，逃亡江湖，被騙回家后順勢投案。因為宋江到案時，朝廷已發布了大赦令，“斗毆誤殺”死罪得以減刑一等，苦主閻婆已死，所以被判脊杖二十，發配江州牢城。

按照現代的法律規定來看，宋江肯定是故意殺人罪，但在小說中宋江受到優待，犯罪情節改成“斗毆殺人”，被減等免死、刺配。按照宋朝的法律：“諸斗毆殺人者，絞。以刃及故殺人者，斬。雖因斗，而用兵刃殺者，與幫殺同。為人以兵刃逼己，因用兵刃拒而傷殺者，依斗法?！彼裕窔獨⑷艘彩撬雷?，只是不像故意殺人那樣死無全尸而已。雖然宋江是在斗毆時一時“誤殺”，但因用刀也應被認定為故意殺人罪。因為法律存在紕漏，沒有正當防衛，所以，在司法上就會有所調整。這也是我們古代法律文化的一個特點即立法上高度原則性，用司法上的人情味來淡化這種過度原則性的負面影響，法理與人情達到統一。

三、《水滸傳》與法律

《水滸傳》不僅是文學上的巨作，也展現了當時的一些法律特色。人物的不同角色的社會地位、不同的經歷，涉及了民事、刑事不同方面的法律問題。

林沖的休妻、宋江的典妾、殺人、李逵打死殷天錫、梁山泊的歸安等情節，展現了宋朝包括作者所在的明朝的法律的一些規定。宋朝的法律在很多地方沿襲了唐朝法律的規定，并在一些方面為進步。通過小說中的描述，我們知道在宋代，如果想要處理人命案件需要五個方面的證據，也就是文中所提到的“尸、傷、病、物、蹤”，即有尸體、尸體檢驗有致使傷痕、致命的兇器、證明行兇情節的足跡才可以成立。沒有發現尸體的疑案不能直接定罪，需要上報朝廷由皇帝處理，這也是古代“慎刑”的體現。武松去為哥哥之死訴訟這一情節就是佐證。所以，在宋代出現宋慈的《洗冤錄》，可以說是歷史的必然。

注釋：

①③④⑥施耐庵、羅貫中.水滸傳.三秦出版社.1992.71，166，72，311.

②杖刑，是用荊條（約合108.85厘米），號為“常行仗”，大頭直徑約0.84厘米，小頭直徑約0.53厘米抽打犯人的背部、臀部、大腿，每打十下算一等，也就是從六十下到一百下，也分為五等。

⑤其內容源于漢代記載于《大戴禮記》的“七去”，唐代以后才正式出現七出一詞。具體包括“不順父母”“無子”、“淫”、“妒”、“有惡疾”、“口多言”、“竊盜”。

⑦丈夫典雇自己妻、妾與人為妻、妾的，被杖責八十；父親典雇女兒的，被杖責六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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