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契約論到功利主義再到改良功利主義的轉變

摘 要 在人類漫長又瀚如煙海的政治思想史當中，有許多關于政府起源問題的天才闡述與嚴密的邏輯論證，其中，首屈一指的就是英國霍布斯、洛克等先哲主張的契約論。后來，契約論在英國受到了以休謨、亞當·斯密為首的反契約論者的強烈批判，這種批判不但表現在學理上，也表現在具體政治、社會與經濟生活中，這種批判直接促成了功利主義的興起，呼應了當時英國新興資產階級的利益要求。而后，西季威克等人又對功利主義進行天才式的改良，使改良功利主義主導下的英國社會逐漸適應國家政治改革的大趨勢，這為英國的政治改革奠定了法理上的正當性。

關鍵詞 契約論 功利主義 改良功利主義 法理 正當性

作者簡介：吳旭龍，中央黨校研究生院。

中圖分類號：D7561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3.210

17世紀，英國的資產階級革命風起云涌，革命的火焰大有熊熊燃燒英倫三島之勢，先是以洛克為代表的思想家倡導英國在自然法的“理性”指導下，推行契約平等的政治思想，并且以契約理論在法理上為英國的資產階級的政治革命奠定正當性。在旋踵而至的第一次工業革命時，由于資產階級革命的激情已經退卻。自由貿易下，國家經濟的發展成為一切發展的主流，于是一種全新而又系統的功利主義被邊沁創制出來，用來為當時的英國資產階級政治改革提供法理上的支撐。爾后，英國第一次工業革命即將完成前后，資本主義經濟飛速發展，但是卻出現英國社會各階層之間貧富懸殊這一問題，出現了聲勢浩大的工人罷工運動，危及政權的合法性，針對此種政治危機，西季威克等思想家又對功利主義的核心思想“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進行了適應時代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發展現實的改良，借著這種改良的功利主義又重新為英國政治改革尋求到了法理上的正當性。

一、契約論、功利主義與改良功利主義的歷史發展

在泰西政治思想史發展的歷程中，以契約來詮釋國家與社會起源的政治哲學理論，又稱社會契約論。在這種理論中，社會和國家被推論為人與人之間互相訂立契約的結果。早在古希臘智者學派已有契約思想的萌芽，后來，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又對其進行了論述，視國家和法律為人們相互約定的產物。15世紀，為了反抗暴君的非正義統治，契約思想開始被重提。17至18世紀契約論思想在歐洲達到頂峰。主要代表人物有荷蘭的格勞秀斯、德國的普芬多夫等。在自然法理性與先驗性的基礎上，這些資產階級思想家構建了系統和完備的契約思想，設想人類最初生活在一個沒有國家和法律的原始自然狀態中，“這也是一種平等的狀態，在這種狀態中，一切權力和管轄權都是相互的，沒有一個人享有多于別人的權力”①也就是說在永恒理性下，存在一種自然法賦予的權利，但為了在自然狀態中更好的維護自己的自然權利，人們聯合起來，互相訂立契約來共同成立國家來對此進行保護。19世紀以后，隨著資本主義經濟的向前發展，契約論受到功利主義的批判，逐漸趨于衰落。20世紀中期以后，基于兩次世界大戰給人類造成的不幸及國際普遍公正失衡的事實，一種在新自然法基礎上重新詮釋的“新契約論”思想誕生，主要代表人物就是美國的羅爾斯及其代表作《正義論》。

功利主義源自于18世紀的蘇格蘭學派，正式成為法學理論是在18世紀末與19世紀初期，由英國哲學家兼經濟學家邊沁提出。在其著作《道德與立法原理導論》中，他提出“功利原理是指這樣的原理：它按照看來勢必增大或減小利益有關者之幸福的傾向，亦即促進或妨礙此種幸福的傾向，來贊成或非難任何一項行動。我說的是無論什么行動，因而不僅是私人的每項行動，而且是政府的每項措施”。②

19世紀，由于資本主義的飛速發展，資本家過度追逐經濟利潤與經濟效率，忽視了對契約論倡導的公平、正義與平等這些價值的關注，導致英國爆發了聲勢浩大的“憲章運動”，使英國資產階級的統治出現了動搖，為了使功利主義繼續向前發展，同時也是為了給英國的政治制度改革尋找到法理上的新的正當性，亨利·西季威克等功利主義思想的代表人物對功利主義進行了改良。他們認為先前的功利主義思想家，一方面贊成唯一的行為準則是實現個體幸福，另一方面，又認為社會的最大幸福就是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而實際上，個人利益的簡單相加不等同于社會的最大利益，二者甚至存在沖突，其結果就是功利主義邏輯推理的內在矛盾性。為此，西季威克提出要用“合理仁愛”的思想來實現個人與社會利益的統一從而實現對功利主義進行合理限制，即，可以稱之為“改良功利主義”。

二、英國從契約論到功利主義轉變的法理正當性

在現實中，功利主義批判契約論的平等思想追求的是一種不考慮社會現實而強求一種理論上的人人生而平等，結果社會民眾的非理性情緒被點燃，革命的流血與很多無謂的犧牲就不可避免。譬如，英國資產階級革命中的克倫威爾執政時期和后來的封建王權復辟時期都發生了許許多多慘絕人寰的殺戮。在現實語境下，契約論的思想由于具有很強的先驗性，它的很多理論是無法依現實中的邏輯證成的，特別是在英國這樣一個現實經驗主義思想濃厚的國家，自然契約論的思想一開始就缺乏梅因所說的“歷史基礎”，就算它在英國社會中點燃過革命的激情，可是，一旦革命所帶來的悲劇超越了革命帶來的激情，在現實社會實踐，特別是政治實踐中，就會因為缺乏民眾的支持而逐漸淡出政治思想的主流位置。

在學理上，功利主義之所以超越契約論思想成為英國法理思想的發展主流，乃是因為，功利主義的思想適應了經濟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發展對人的思想提出的轉變，即它的基本精神在于現實生活對個體私利的肯定，在于與個體私利訴求的一致。符合自由資本主義時代下對人性的新主張，同時對構建在上帝信仰下的克己與利他的基督教倫理道德思想是一次值得褒獎的跨越。而且依據契約理論構建的契約在國家與公民的雙方關系中是一種直接的互動結構，而不是以貴族或者中產階級作為一個中間階層阻隔雙方這種直接的“互動”。這樣就會產生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在康豪瑟于1959年發表的著作《大眾社會政治》中被提出來?？岛郎谒闹髦校蕹送锌司S爾在《舊制度與大革命》中提出的國家視角，而后認為，一個正常的社會結構應劃為三層：民眾、中層組織、政治精英。在這三者中，保護民眾免受政治精英的操縱與控制是中層組織的首要功能，同時，防止政治精英的決策直接被普羅大眾所左右，從而實現對精英政治的控制。因而，在中層組織建構薄弱的社會，民眾有可能受到精英的直接操縱，但同時也存在誘發民粹主義操控精英的可能，民粹社會因而出現。康豪瑟提出的這種論證暗含他批判的一種發展邏輯是：契約論→平等的個體→民粹社會→政局動蕩。也就是說，民粹社會容易出現政局動蕩甚至集權主義專制。政治精英與普羅大眾本質上是屬于兩個各有特征的階層，在現實中，天然存在他們之間的“不平等性”，也就是說，政治精英與民眾如若訂立契約，他們在訂立契約的地位與條件上也是不對等的。但是在功利主義者那，因為所有政治哲學都要有事關幸福數量的斤斤計較，在現實社會生活中，如果一種政治思想有利于政治秩序的合理建構，它就是成立的，反之，它就要受到批判，因此，二者就不存在所謂的矛盾。很顯然，在歷經幾十年的革命與復辟與再革命的洗禮后，睿智而又一生篤信現實經驗的英國人最終選擇了功利主義作為政治改革的法理思想。

三、英國從功利主義到改良功利主義轉變的法理正當性

在19世紀中期前后，英國在完成了第一次工業革命進入第二次工業革命后，英國國內資產階級的個人財富值空前膨脹，國家的綜合實力在全世界數一數二，號稱“日不落帝國”。究其根源，這都是主張以“效率、幸福的最大化”為核心的功利主義法理思想指導下的經濟發展結果。但是一個社會的繁榮背后可能往往孕育的就是危機，當時的英國也不例外。最為顯著的問題就是財富的分配不公導致社會階層之間的貧富懸殊日益被拉大。伴隨著工業化而形成的英國無產階級開始為了自身的政治與經濟利益而不懈抗爭，這就有了1836年至1848年風起云涌的英國憲章運動。

英國的憲章運動表面上是英國普通民眾不滿自身低下的政治地位，實際上是工人階級希望通過政治變革來提高自己的經濟地位。因為在功利主義者看來只有資產階級的勃興才能給國家帶來大量稅收，稅收的提高又使國家綜合國力提高，而只有綜合國力的提高，在18世紀的殖民時代才能給國家帶來最大的“幸福”，而這種“幸福”就是指“經濟利益”。而工人階級只是依附于資本家下面的“勞動工具”，向國家繳納的稅收遠遠低于資本家，所以政府在政治、經濟等權利上往往向有產階級傾斜。而且在當時的下議院改革中增加了工業資產階級議員的席位，但是對無產階級在政治與經濟上的強烈訴求卻關注甚少。長此以往，就出現了許多社會問題，導致產生社會嚴重動蕩。基于這種社會動蕩的政治現實，當時的一些思想家對社會生活中發現的重大問題，在經驗主義原則指導下，對功利主義進行改良。最終，借改良的功利主義思想來指導英國的資本主義君主立憲政體的技術化改進，用政治上的穩定來保持社會秩序的穩定。如西季威克在《倫理學方法》中認為功利主義的觀點不僅沒有問題，而且是道德倫理語境下的最佳體系化闡釋，真正出現紕漏的是穆勒對功利主義的論證。因為在穆勒的功利主義邏輯推理中存在著一個亟待解決的困局，即，雖然穆勒強調的是“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而不是任何一個社會個體的幸福，但穆勒卻是從每一個社會個體追求自己的幸福出發作為現實邏輯推理原點，推出每一個人應追求“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這種邏輯推理存在兩個困惑之處，一是從個體追求自己的幸福推不出個體實際上追求公眾的幸福；二是從實際被欲求之物推不出應被欲求之物。在對這兩個推理問題的深刻反思基礎上，西季威克對先前功利主義的論證錯誤進行了糾正，即主張用“合理仁愛”而不能獨憑“自利”來彌補功利主義在社會一些諸如正義、公平價值上的缺陷，以及由這些缺陷導致的社會道德淪喪和經濟財富懸殊的問題。這就促成了功利主義思想向改良功利主義思想轉變。

四、結語

在研究英國法理思想由：契約論→功利主義→改良功利主義的法理思想轉型發展軌跡時，可以清晰的看到，英國的政治改革之所以取得進步完全是遵循一條正確邏輯推演規律的結果，即，法理政治秩序的發展邏輯。在英國資產階級爆發的初期，契約論的法理思想支撐了英國的政治革命，成立了資產階級共和國，而后政治上的穩定建構起了秩序，英國社會恢復了一段時期的穩定。在光榮革命后，功利主義的法理思想又取代契約論的法理思想指導英國的政治改革，資產階級新貴族的政治力量被增強，社會步入國家發展的正軌，政治的穩定又再次建構了社會秩序的穩定。在第一次工業革命完成的前后，基于社會各階層的貧富懸殊被拉大，英國無產階級聲勢浩大的反對浪潮。功利主義在“合理仁愛”等思想指導下，再一次以改良功利主義這種新的法理思想，支撐起了第一次工業革命前后英國發生的政治改革實踐，使英國的政治結構做出了有利于無產階級的技術改進，政治上的穩定最終讓英國社會沒有爆發蘇俄式的大革命。社會的良好秩序再一次因穩定的政治環境而建構。

注釋：

①[英]洛克著.葉啟芳、瞿菊農譯.政府論（下篇）.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3.

②[英]邊沁著.時殷弘譯.道德與立法原理導論.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