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固在《漢書·司馬遷傳》中引劉向、揚雄之言,贊揚《史記》“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所謂“其文直,其事核”,即文筆端正客觀,敘事確鑿有據;所謂“不虛美,不隱惡”,就是說不虛夸其美,不隱諱其惡,對人物做到善惡必書,公正而完整。蘇教版選修教材《〈史記〉選讀》把“不虛美,不隱惡”界定為《史記》的史家傳統,節選了《高祖本紀》和《李將軍列傳》兩篇文章。
我們對《史記》“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教學探究時,不可淺嘗輒止停留在“對人物既寫優點,又寫缺點”的層面,需點撥學生悟讀出以下幾個層次的含義:
一、表其美,現其惡,本真呈現
司馬遷《史記》給人物作傳,能夠做到對傳主既表其美,又現其惡,本真地呈現歷史人物的真實。例如,《高祖本紀》塑造劉邦這一形象,司馬遷如實刻畫了其身上高瞻遠矚,有謀有略,虛心納諫,善于用人馭人,能屈能伸,隨機應變,頭腦清醒,堅決果斷等政治才干與優點。
同時,司馬遷又非盲目歌功頌德,沒有把漢代的開國之主描繪成“圣君”的形象,而是如實暴露了他本性中好逸惡勞、好酒好色、奸滑無賴、粗俗鄙陋、睚眥必報等毛病與弱點,還之以凡夫俗子的“人”的本相,做到了不隱諱其惡。
由此可見,作者如實敘事,如實寫人,既表其美,又現其惡,還人物以歷史的本來面目,本真地呈現歷史人物的真實,不為尊者諱。
二、表美而不虛,現惡而不過,恰如其分
司馬遷在《仲尼弟子列傳·贊》中,明確反對人們對歷史人物“譽者或過其實,毀者或損其真”的偏頗臆斷。《史記》作傳,表現人物身上的優點,絕非虛夸其美,而是恰如其分地以真實的史事來呈現。正如《高祖本紀》,用史實刻畫劉邦雄才大略的政治家的形象,但又沒有把他描繪成無瑕的“圣君”,可謂美而不虛,褒而不過。
同時,表現人物身上的缺點,又絕不過分貶低,而是分寸恰當地以真實的歷史細節來表現。《高祖本紀》雖然暴露了劉邦本性中好逸惡勞、好酒好色、奸滑無賴、粗俗鄙陋等毛病與弱點,做到了不隱諱其惡,但作者也只是以“不事家人生產作業”“好酒及色”等簡介及詐稱“賀錢萬”、舉杯噱父等細節點到為止,絕不過分貶低,可謂現惡而不過,分寸恰當。
三、愛而不虛美,惡而不毀功,情史分明
司馬遷作《史記》,其本人對筆下的某些人物是懷有深厚的愛憎情感的。然而,他卻能夠始終秉持著作為一個史官公正無私、求是存真的高尚史德,做到愛而不虛美,惡而不毀功,個人的情感愛憎與歷史的客觀公正涇渭分明。
《李將軍列傳》,李廣是司馬遷心中一個理想名將的形象,對其射技高超、作戰智勇等卓越才干,對其廉潔愛士、為人簡易等優秀品質,作者都寄寓了高度的欣賞與贊揚;對其有才不得施展、立功不得封侯、年老受辱于刀筆之吏,則寄寓了深深的同情、悲憤與痛惜。然而,作者的情感愛憎,高度尊重歷史的真實,沒有因自我情感去掩蓋李廣身上的缺點,而是如實記述了他殺害霸陵尉的史實,暴露其公報私仇心胸狹窄的一面。再者,作者雖寫到李廣機智善射,能沖鋒陷陣、令敵生畏,卻并沒有把他美化成統帥三軍之才和具有百戰大功的形象,謹遵歷史的真實。
又如,司馬遷雖鄙棄劉邦性情中的奸滑無賴、粗俗鄙陋,卻能夠做到惡而不毀其功。《高祖本紀》充分肯定了他雄才大略的政治才干,肯定了他“漢行德功,憤發蜀漢,還定三秦;誅籍業帝,天下惟寧”的事功,肯定了他作為西漢開國皇帝統一天下,“繼五帝三皇之業,統理中國”的歷史作用。這都可見司馬遷愛而不虛美的分寸,惡而不毀功的公正,都可見其對人物對歷史“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
四、“明是非”,“寓褒貶”,“采善貶惡”
司馬遷不僅做到善惡必書,還在書的過程中“明是非”,“寓褒貶”,做到“采善貶惡”,自覺地表明對史事人物的褒貶愛恨,且做得恰如其分。比如《高祖本紀》中肯定了劉邦的超凡才干和開國之功,但也以譏刺的筆調否定其舉杯謔父的粗俗鄙陋,采善貶惡地辨明是非。也就是說,司馬遷實錄的不僅僅是歷史與人物,還有自己對歷史與人物的公正的褒貶與論斷,從而真正讓歷史成為一面鏡子,成為后人之鑒。
從《史記》“不虛美,不隱惡”的實錄精神,我們看到,司馬遷突破了歷代史書褒貶不及君親的諱飾藩籬,敢于“述漢非”,敢于“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敢于據史事史實秉直書,不為尊者、親者、賢者諱,開拓了史書直筆與實錄的更高境界,在史書的創作史上具有劃時代的進步意義。同時,也可見司馬遷堅守了作為一介“良史”求是存真的高尚史德,其勇氣與膽量,人格與氣魄,都彰顯了一個偉大史學家的無私精神和卓越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