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壽昌
自然來稿的命運
陳壽昌
一位在一家很有名氣的刊物當編輯的老師在一篇文章中說:分到她手里的自然來稿,她沒有一篇沒看過。所以,當她聽到有位作家說如今沒有編輯看自然來稿時,就很震驚。她還提到,一位北京某大刊的編輯說:“編輯看自然來稿?別扯了。我就發成熟作家的稿子,最次也是學院派的,來了就能發。”
對此,我不禁愕然,半信半疑。她又說,前年她創作了十篇中短篇小說,投給多家文學刊物,可是無一回音。她的信心因此備受打擊。去年,在她有意放棄文學創作的時候,一位朋友甚感可惜,就把她的一篇小說推薦給了《江南》,終得以發表,并被《長江文藝》(選刊版)轉載。另外一位朋友拿走另一篇,發在了《滇池》,又被《小說選刊》轉載。另外還有幾篇小說,也獲得通過。她這才明白,自己的小說并不是那么不堪,也相信編輯不看自然來稿是真的了。
讀到此,我的心寒了。怪不得投出去的稿子都是石沉大海,那些編輯部的投稿郵箱大概也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到底有幾個編輯從中找稿子?也許稿子太多編輯看不過來,也許編輯都有自己的作者群。但發現作者是每個編輯的責任,一個成熟的作家決不是天生就成熟,必然有一個從無名到有名的成長的過程。這使我想起老一輩編輯積極發現作者、扶持新人的感人故事。
我曾多次拜訪過的詩人牛漢就是其中一位。牛漢是詩人,也是一位很負責任的編輯。在主持《中國》雜志時,他從自然來稿中發現了當時還籍籍無名的業余作者殘雪的《黃泥街》,覺得很好,給發了;殘雪的另一篇小說《蒼老的浮云》,也是輾轉到《中國》,他給發了,從而造就了一位有名氣的作家。劉恒的成名作《狗日的糧食》也是他發現給發表的,并親自改了篇名。
當年莫言在保定當兵時,便開始寫小說,但屢遭退稿。后來,他終于收到《蓮池》編輯部的來信,就找到編輯部,見到了編輯毛兆晃。毛先生告訴他,稿子有一定基礎,希望他拿回去改改。莫言感覺稿子不好改,干脆另寫了一篇給毛先生送去。毛先生看后說,還不如第一篇呢。這話對莫言打擊很大,但他沒有放棄,很快再改出一稿,送給毛先生。經毛先生修改后,小說作為頭條發表在《蓮池》上,這就是莫言的處女作《春夜雨霏霏》。談起小說剛發表時的感受,莫言說:“對于一個多年來熱心文學的青年人來說,對于一個寫了無數稿件全部被退稿的業余作者來說,終于有一篇小說變成了鉛字,堂堂皇皇地上了文學刊物,這種欣喜是難以名狀的。”
不夸張地說,如果沒有編輯們的負責與鼓勵,莫言這些作家也許就走不上文學之路。
在北京文壇,有一個“四大名編”的說法,指的是四位老編輯:龍世輝、章仲鍔、崔道怡、張守仁。
上世紀50年代中期,龍世輝在人民文學出版社當編輯時,在一大堆來稿中發現了曲波寄來的長篇小說《林海雪原》,他一眼看出了作品的先天不足,但同時又敏銳地發現這個題材很棒,有改寫的基礎。他熱情地邀請作者來北京,和他一道商量如何修改。《林海雪原》出版后,曲波一舉成名。
后來,龍世輝在《當代》做編輯部副主任時,發現了王朔的《空中小姐》。他覺得作者很有才華,但小說寫得太冗長,就約他到編輯部談稿。提了一次修改意見后,龍世輝就調到作家出版社當副總編,臨行前把這篇稿子交到章仲鍔手里。章仲鍔三次約王朔來編輯部談稿,王朔則按照他的意見認認真真地修改了四遍,硬是把九萬字的稿子精煉成四萬字。《空中小姐》在《當代》雜志推出了,很快就改編成同名電視劇。緊接著,章仲鍔又發表了王朔的另一個中篇《浮出海面》,后來被改編成電影《輪回》。從此,讀者認識了一個才華橫溢的王朔。
章仲鍔主張“稿子面前一律平等”。他有個宗旨:寧發三流作家的一流作品,不發一流作家的三流作品。1978年,他在自然來稿中發現了俞天白的《現代人》,感覺寫得不錯,不禁為又發現一個新作者而欣喜。《現代人》在《十月》發表后,反響很大。從此,俞天白佳作不斷,多次獲獎,成為新時期上海文壇的一員驍將。
崔道怡從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后,剛到《人民文學》雜志當小說編輯,就從自然來稿中發現了業余作者李國文寄來的六篇短篇小說。崔道怡覺得每篇小說寫得都很精彩,但《改選》寫得最好。《改選》在1957年7月號的《人民文學》頭條發表了。后來,崔道怡又從自然來稿中發現了汪曾祺的小說 《羊舍一夕——四個孩子和一個晚上》,便及時上報給主編,很快,這篇小說就刊登在《人民文學》雜志。
文學期刊的編輯在發現、扶植青年作者方面,起著重要的作用。處女作的發表,對作者走上文學創作之路起著巨大的作用。編輯的成就主要在兩個方面:一是發表好作品,二是發現并推出新人。比較起來,推出新人更難得,也更為重要。
一個編輯不看自然來稿實在是瀆職行為。看自然來稿自然要辛苦一些,沒有發名家的稿子那么輕巧,但這也正是編輯的可貴之處,受人尊敬的也正是這一點。現在的編輯,在職業道德和敬業精神方面,應該學一學老編輯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