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冬
文學的未來就是“寫語言”
龍冬
從現在開始,文學,就是“寫語言”。也可以不寫。不寫的,就不是文學。
經典作品,首先語言要精彩。
不要告訴我,并且強調語言是“工具”。這樣的認識連小孩子也能講出來。
不要與我爭論,強調語言是“工具”。我不爭辯。因為我們對語言的認識不對等。
筆才是工具。硯臺才是工具。紙張才是工具。電腦才是工具。電腦鍵盤才是工具。況且,上述這些也可以不是工具,假如他們不再被用于書寫“語言”。
語言,在你可以僅僅是工具。我不反對。好吧,語言之于你是工具。但是,語言之于我不是工具。如若語言之于我成為工具,那么我可以放棄這語言。
手語是工具嗎?那么,手也是工具。手是工具嗎?可她的手比你的手更要細膩、柔軟,她的手是那么多情。
汪曾祺先生講,語言,即內容。這話含著深意。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這不是“工具”能夠表現的。這是語言。這是我所欣賞的文學語言。例證多如牛毛。工具比牛毛還多。
五四之后百年,文學語言變成了工具。文學的語言去向何方?
域外文學翻譯,語言多為工具。域外文學幫助了我們許多,唯獨語言間的轉換,傷害了我們的語言。
佛教經文漢譯,圣經漢譯,上述語言原本也可以成為工具。但是,信仰起作用,譯者游學刻苦起作用,佛經圣經語言最終超越了工具。六字真言,不是工具,是語言。南無阿彌陀佛,是語言。哈利路亞,阿門,是語言。例證多。
語言是思想。語言是意念。語言是時代風貌。語言是政治。語言是經濟。語言有氣質高貴與低賤。語言是人性。語言是暴力。語言是永不止息的愛。政治家、演說家深知語言的魅力所在。
語言開始的地方,文學才能夠生長。工具所到之處,文學必然夭折。
中國百年白話文學,有責任的作家無不用心用力探索語言,尋找語言。仿佛一個嬰兒的初生,因為對母腹的依戀而嚎啕不止。
尊重語言,是判斷一位作家合格與否的標志。
“語言是氣氛。”汪曾祺說過。
“我很會結尾。”沈從文說過。他的寫作,相對來看,開頭的語言往往接近“工具”,結尾的語言往往運用“語言”。
美好作品的文字,無不經過潤色。潤色,就是“寫語言”,并非打造工具,因為工具它原本就在那里。
字是工具。字與字的排列,是語言。況且字的書寫,也可以是圖畫,是美術。
寫語言,寫語言。不要與我討論除卻語言,你還有那么多生活的內容要表現。生活,它原本就在那里。
文學的生活,終將是語言的歡樂頌。
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手這腳,并非工具,而是語言。這語言豐富多彩,可以品鑒欣賞。
羽翼振動,是語言。花開,是語言。云蒸霞蔚,是語言。他們都訴諸你的感官。
寫語言,寫語言,這是文學的唯一目的。
用語言寫,用語言寫,這是文學的唯一追求。前提是,語言并非工具。
語言成為工具,那是文學之外的書寫。甚至報告,甚至協議,甚至說明,語言也不止于工具,也要超越工具。
語言是人類智慧的無極限。
語言不可替代。工具可有可無。
全球一體化,文化傳統要獨自。
全球一體化,民族語言要獨自。
全球語言一體化,語言還是語言。因為宇宙間的語言還無望一體化。宇宙太大了。
星際間的光芒,即語言。上帝教地面有光,唰,地上就有了光。這光芒就是語言。
當初,語言自然生成。當初,工具來自精心的敲擊。
非文學,就是基本以工具“寫事情”。
語言窒息的地方,文學必然死氣沉沉。
語言止于工具的文學,興許它有文獻價值,但一定不會具有文學價值。
什么是文學語言?我也在問。
什么是美好的文學語言?我也在問。
談語言,最好不要例舉翻譯作品。多數不足以例舉,除了《佛經》《圣經》這些少數。
用語言思想,用語言聯想。思想到語言,聯想到語言,心事浩茫,即便不寫,你心里也有文學存在。
談文學,局限于談論翻譯文學,他的文學之路走不遠,因為他的語言基礎止于工具。
翻譯文學有經典。翻譯文學經典中語言超越工具的范例非常罕見。
翻譯文學的信、達、雅標準,實難統一,實難周全。有嗎?非常罕見。
翻譯文學中,也有因語言的轉換,非常偶然地產生一個語詞,一個句子,它們為母語增光添彩。
強調語言,就是強調作品的文學性。
強調語言的同時,作品里其他內容的處理將變得莊嚴。
好的文學語言,既往標準是流暢和生動。這一標準統治了許久。其實,這一標準不過是小兒科。可見我們的語言多么幼稚。
方言,不是文學的語言,但可被文學選擇采用。方言,它原本就在那里。
語言并非形式。一旦將語言與內容分割,語言就陷于刻意。工具的精心打造,往往刻意為之。
讓語言和語言相伴,隨同內容,一起生長。
語言拒絕刻意,自然發生,自由流淌。
文學的未來就是“寫語言”。也可以不寫。不寫,這文學哪怕包羅萬象,哪怕它是全宇宙的百科全書,全宇宙的精神大全,卻一定不是文學。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只有這么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