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德泉
(湖南大學,湖南 長沙 410082)
毛澤東關于社會主要矛盾的思想方法及其當代啟示
侯德泉
(湖南大學,湖南 長沙 410082)
毛澤東將主要矛盾作為矛盾的特殊性問題進行特別定義,將分析社會主要矛盾作為認清基本國情的重要方法。他不滿意八大決議論斷,是要從人與人的社會關系層面把握主要矛盾。主要矛盾與中心任務具有一致性,卻并不等同。由于分析和解決主要矛盾是一種重要的工作方法,所以,毛澤東關于中國近現代社會主要矛盾的論述都是政策或策略的規范。社會主要矛盾在過程中表現出階段性特征,其表述也應體現層次性,將理論性與政策性相結合。現階段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經典論斷一直受到某些異議,在一定程度上與其高度的理論化有關。
毛澤東;社會主要矛盾;思想方法;“四個全面”;階段性特點
“主要矛盾”的提法早在20世紀30年代已見于前蘇聯哲學教科書,但未被作為一個規范的概念予以界定。真正把社會主要矛盾概念納入黨的思想理論體系,運用其觀點和方法研究中國社會問題,以此作為一定歷史時期路線方針政策的重要依據,則是中國共產黨獨特的理論建樹,這一理論的主要創立者是毛澤東。他曾說關于理論學習要“以研究思想方法論為主”[1],主要矛盾的思想方法在其思維方式中占有重要位置。但在以往的有關研究中,側重于毛澤東在中國近現代各個歷史時期關于社會主要矛盾的具體思想內容的居多,從思想方法上進行深入探討不夠。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理論界對于現階段我國社會主要矛盾一直存在爭論,有的學者提出了種種“新論”,這也需要聯系毛澤東關于社會主要矛盾的思想方法來思考和辨析。
毛澤東的矛盾學說堅持兩點論與重點論的辯證統一,在社會主要矛盾問題上將其作為矛盾的特殊性進行特別定義,在《矛盾論》中單列一節分析主要的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這兩種矛盾力量不平衡問題。
從現有文獻來看,毛澤東最早使用“主要的矛盾”一詞是在1937年5月所作《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的報告,而這可能直接來源于1936年11月至次年4月間讀前蘇聯《辯證法唯物論教程》的啟發。該教程雖有對“主要矛盾”的若干分析,但未被作為規范的概念予以界定。1937年8月在《矛盾論》中毛澤東對主要矛盾作了明確定義,認為主要矛盾“規定或影響著其他矛盾的存在和發展”[2]320。他強調在一定條件下主要矛盾只有“一種”。社會主要矛盾就是指在一定社會歷史發展過程中的主要矛盾。
在毛澤東的文稿中,“主要矛盾”有時被稱為“基本矛盾”。如在《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中說“中日矛盾成為主要的矛盾”,同時又說“這些事變,統統都是圍繞著中國和日本對立這一基本矛盾的”。[2]252、254“主要矛盾”有時也被稱為“根本矛盾”。
主要矛盾與基本矛盾、根本矛盾都有“規定”“影響”其他矛盾的含義,因此有時通用。其概念內涵的區別在于,主要矛盾是從各種橫向并列矛盾中的非均衡性來認識其特殊性的,而基本矛盾、根本矛盾則是從各種矛盾相互聯系的縱向層次來認識,也可指貫穿事物發展全過程的矛盾普遍性。主要矛盾與非主要矛盾、矛盾的主要方面與次要方面,作為事物矛盾的特殊性問題都反映了矛盾力量發展的非均衡性,前者揭示了諸種矛盾中非均衡的外部關系,后者則進一步揭示了矛盾非均衡的內部關系。社會主要矛盾的特殊性不僅在于它與其他矛盾相比較處于主導地位,而且在于它是人類社會基本矛盾(或根本矛盾)在不同時空集中、突出的表現。由于事物范圍極其廣大和發展過程的無限性,矛盾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是相對的,因此,主要矛盾與基本矛盾(或根本矛盾)的相通性和相異性要從具體的語境中去理解。
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會生產之間的矛盾”是我國社會主要矛盾。這一論斷自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提出至今已有30多年,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的重要話語(以下簡稱為“經典論斷”)。那么,這一經典論斷是如何反映出現階段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的特殊性的?
在社會主義制度基本確立之后,我國社會存在著錯綜復雜的矛盾。早在1956年4月毛澤東就論述了十大關系(實質上就是十大社會矛盾),次年提出劃分兩種不同性質的矛盾,著重分析了如何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然而后來在這一問題上經歷了曲折。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在思想路線的撥亂反正過程中,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被規范為需要與生產的矛盾,是相對于階級矛盾已降為次要矛盾而言的,同時突出發展(生產)的主題,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需要與生產的矛盾存在于人類社會發展的全過程,在社會主義社會成為主要矛盾正說明其特殊性,是社會根本矛盾在一定歷史時期的突出表現。在階級社會,盡管需要與生產的矛盾運動是社會發展進步的動力機制,但由于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相互分離而導致勞動異化,激烈的階級斗爭成為社會主要矛盾。只有到公有制占主體的社會主義社會,生產的目的不再是為了剝削,而是為了滿足廣大人民的需要,社會主要矛盾才直接以需要與生產的方式表現出來。
“落后的社會生產”是否指生產落后于需要?有人認為生產總是落后于需要,經典論斷只是講了一句大實話,沒有什么實際意義。我們認為,生產決定需要、滿足需要、創造需要;人民的需要是發展社會生產的動力,又會不斷對生產提出更高的要求,反過來促進社會生產。生產與需要相互依存、相互作用、對立統一,生產總是落后于需要的說法是不準確、不全面的。正是“落后的社會生產”體現了社會主要矛盾的特殊性,即我國尚處在相對落后、不發達的特定發展階段。
在毛澤東的思想方法中,事物的本質與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具有一致性。他曾多次談到對立統一規律是辯證法的核心,由這一核心規律可以說明其他規律和范疇。 “事物的性質,主要地是由取得支配地位的矛盾的主要方面所規定的。”[3]322毛澤東在讀艾思奇《哲學選輯》中批注:“決定基本性質的是那基本矛盾的基本方面,即占統治地位的方面。”[4]375這里的“基本矛盾”與“主要矛盾”同義,對此他在批注中有所解釋。
一國之國情兼具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而基本國情是指某個國家在一定歷史時期的本質特征,應從其社會生產方式、社會歷史屬性中具體地把握。毛澤東說:“中國社會的性質,亦即中國的特殊的國情。”[5]他分析了近代中國社會主要矛盾是如何規定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性質(即近代中國基本國情)的,這樣就為我們認識基本國情提供了一種重要的方法論,即基本國情由特定歷史時期的社會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所規定。
毛澤東認為,主要矛盾的兩方面力量不平衡是基本形態,兩方面由于力量對比的消長變化而互易其位,主要方面與次要方面相互轉化,由此引起事物的質變。就近代中國社會來說,主要矛盾中的帝國主義、封建勢力方面處于主要地位,這就決定了基本國情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性質。但矛盾雙方的斗爭格局一定會發生變化,中國人民(通過無產階級領導)勢必在斗爭中發展壯大,打倒帝國主義和封建勢力,由被統治者變為統治者,中國的社會性質就會發生變化,新中國必將取代舊中國。
中國共產黨一直重視認清國情,長期以來形成了將基本國情與社會主要矛盾相互聯系、內在統一起來進行認識的思維方式。黨的十八大論述了“三個沒有變”[6],將基本國情論、主要矛盾論、國際地位論相結合,為把握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國情提供了多維視角,是改革開放以來取得的重要認識成果。在現階段我國社會主要矛盾中,主要的方面是“落后的社會生產”。只要我們的“社會生產”還是比較不發達的,相對于充分體現社會主義優越性所應有的物質基礎還是“落后”的,我國的社會主要矛盾就不會變,現階段的基本國情也不會變。
不同于民族戰爭或國內革命,現階段我國社會主要矛盾是非對抗性、共生互促傳動型的矛盾,那么矛盾的雙方面地位是否會相互轉化呢?
就經濟領域的供需關系來說,改革開放以來矛盾的主要方面與次要方面已有過相互轉化,國家的相關政策也隨之進行了調整。20世紀80年代矛盾的主要方面是產品短缺、供給不足,這時必須擴大生產供給來解決供需矛盾。到了90年代中后期出現了買方市場,矛盾的主要方面轉變為需求不足,解決這一矛盾必須擴大需求。目前中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供給體系的質量和效率問題突出,矛盾的主要方面又轉到供給側,必須著力進行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以實現供需關系新的動態平衡。
然而,經濟領域的供需關系不等同于全社會的主要矛盾。黨的十五大指出,社會主要矛盾“貫穿我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整個過程和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7]。社會生產不僅指物質和文化生產力(反映在生產效益、產品質量、生態成本、產業結構、創新能力等等方面),也涉及生產中各種體制機制,包括物質的生產、精神的生產及人類自身的生產。自社會主義制度基本建立以來,尤其經過新時期近40年的改革發展,中國的現代化取得了顯著成就,與世界先進水平的差距在逐步縮小,但總體上仍將長期處于不發達狀況,矛盾的主要方面仍然是“落后的社會生產”。從黨的十三大到十五大闡述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基本特征,從十六大提出總體小康存在的問題到十七大分析新世紀新階段的階段性特征,再到十八大對發展中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問題的關注,都是對“落后的社會生產”從動態中進行的認識和把握。
在《矛盾論》中,毛澤東精辟地論述了事物的根本矛盾在全過程中表現出階段性。[2]314在這里,“根本矛盾”是可以用“主要矛盾”替換的,因為與根本矛盾一樣,主要矛盾通過其主要方面“規定”事物在一定發展過程中的本質,它的最終解決導致過程的完結,從而說明其特殊性。
以此思想方法,毛澤東分析了在半殖民地國家(如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發展變化的三種情形:其一,當帝國主義發動對該國的侵略戰爭,該國與帝國主義的民族矛盾成為主要矛盾;其二,當帝國主義不是用戰爭而是用“比較溫和”的方式對該國進行壓迫時,國內階級矛盾就轉而成為主要矛盾;其三,當國內革命形勢的發展從根本上威脅到帝國主義及國內反動勢力的統治時,二者就會完全公開站在一起,與人民大眾為敵,共同成為主要矛盾的一方面。[3]320-322毛澤東還具體分析了辛亥革命后在中國社會根本矛盾、民主革命性質沒有變的情況下,經過了幾個發展階段。[2]315
在約110年的近代中國,社會主要矛盾的具體內容呈現出若干階段性特征,因而在實際工作中抓主要矛盾必須是具體而明確的。1941年9月毛澤東在《關于農村調查》中提出“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同時指出如果不抓主要矛盾“仍是無發言權的”。他認為西安事變前中國社會主要矛盾是階級矛盾,表現在國共兩黨之間;西安事變之后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表現在中日兩國之間。[8]國共矛盾、中日矛盾分別是對階級矛盾、民族矛盾的具體明確。
正因為分析和解決主要矛盾是一種重要的工作方法,因此,毛澤東關于中國近現代社會主要矛盾的表述都是政策或策略的規范,相關概念內涵都在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中有明確而具體的規定,其政策含義也隨著形勢的發展變化而調整、改變。社會主要矛盾不是一般的哲學概念,而是一種政策策略的表述。美國學者諾曼·萊文認為,在辯證法方面,“毛澤東的主要貢獻就在于對辯證法的政治——革命策略的提煉”[9]。
自我國社會主要矛盾經典論斷提出30多年來,理論界和媒體一直有人表示質疑,認為主要矛盾已經變了,因而提出了種種“新論”。這些“新論”,有的局限于某個領域,有的對于“需要”與“生產”的理解有失偏狹,總言之并沒有超越經典論斷的表述。人們之所以總是質疑或提出異議,在一定程度上與經典論斷的高度理論化有關。在毛澤東時代,主要矛盾的表述是政策性大眾化話語,其含義是具體而明確的;而在現階段經典論斷中,其核心概念“需要”與“生產”都是哲學范疇。“生產”的含義前文已有所述,而“需要”不等同于經濟學中有支付能力的需求,也不等同于心理學中馬斯洛的個體“需要”概念,而是與“生產”相互依存、相互作用、相互制約的人類整體性需要。人民的需要日益增長,意味著“需要”的內涵日益豐富和發展。現在看來,“物質文化需要”作為一個特定的概念應包含物質利益、精神文化、民主權利、社會和諧、生態文明等多方面內涵;不僅指私人品的需要,也涵蓋了公共品的需要。
在戰爭和革命的年代,社會主要矛盾表現為顯著的對抗和沖突,相對不難把握。進入社會主義建設的和平與發展時期,作為一個大國,中國各地區各部門各階層各種矛盾錯綜復雜,又在不斷地發展變化之中,要在一個要素繁多、結構復雜的社會系統中找出一個在較長時期存在的主要矛盾是相當困難的。正因如此我們曾有過重大失誤,同時也說明理論化表述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2015年1月習近平同志指出,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是當前黨和國家事業發展中必須解決好的主要矛盾”。[10]對此,有人以為黨中央已改變了對社會主要矛盾的判斷。其實,現階段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并沒有改變,習近平同志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再次強調了“三個沒有變”,指出“這是我們謀劃發展的基本依據”。[11]矛盾分析是看待問題的重要方法,問題是事物矛盾的具體表現形式。“四個全面”是當前必須解決好的主要矛盾,意即“四個全面”是整個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主要矛盾在當前的具體化,是這一主要矛盾在當前表現出來的階段性特點。這種政策化的表述,強化了問題意識,要以“四個全面”作為突破口解決當前我國社會主要矛盾,也啟示人們不要糾結于理論化表述的爭論。在變中把握不變,是毛澤東關于事物矛盾運動方法論的當代運用;社會主要矛盾表述的這種虛實(理論與政策)結合,也體現了認識和把握社會主要矛盾的層次性。
社會矛盾涉及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物(人與自然界)的關系。在毛澤東看來,人與物、人與自然界的關系必然通過一定的生產關系來進行,因此,必須從人與人的社會關系層面、從本質上把握社會主要矛盾。
馬克思曾說,人們為了生產而建立起社會聯系和關系,“只有在這些社會聯系和社會關系的范圍內,才會有他們對自然界的影響”[12]。社會是人與人關系的總和,把社會主要矛盾歸結為人與人的社會關系問題,是符合歷史唯物主義的。而毛澤東應該還受到中國傳統“人定勝天”思想的影響,即人定兮勝天,人安定才能勝自然,人的關系問題是前提性因素。[4]105-106而在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毛澤東既承認生產力的決定作用,同時強調生產關系在一定條件下反過來起主要的決定作用。[2]325-326
1956年9月中共八大決議關于社會主要矛盾的論述把發展社會生產力、實現工業化的歷史任務鄭重地擺在中國人民面前,其基本精神是正確的,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經典論斷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對此的否定之否定。那么,毛澤東為什么要改變八大決議的論斷?這需要從其思想方法來進行考察。毛澤東不滿意八大決議的論斷,不僅在于其中的“實質論”在理論上說不通,更在于沒有從人與人的關系層面認識社會主要矛盾。主要矛盾要從本質上把握,只能歸結為人與人的社會關系問題,人與物的關系則處于從屬地位。毛澤東于1957年2月發表的《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之所以沒有提“主要矛盾”,一則是還需要對形勢進行觀察、思考以及對包括“過渡時期”與“社會主義革命”、“階級矛盾”與“敵我矛盾”等概念在內的理論進行系統建構;二則此時否定八大決議不合程序。隨著反右斗爭擴大化及國際上波蘭、匈牙利事件的影響,他對階級斗爭的形勢估計過于嚴重,于是在八屆三中全會改變了八大決議的論斷,認為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矛盾是人民內部最突出的矛盾,是社會主要矛盾。[13]通過次年八大二次會議確認,在程序上完成對八大斷論的否定,八屆十中全會則使之系統化。
毛澤東不滿意八大決議的社會主要矛盾“實質論”(即“先進的社會主義制度同落后的社會生產力之間的矛盾”),并對此多次批評。顯然,這句話不符合生產關系一定要適應生產力發展狀況的原理。針對有人說“落后的社會生產力”是與將來比或與外國比,毛澤東認為“這樣比,理論上是說不通的”[14]129。就是說,矛盾雙方面必須是在同一時空、同一層次上存在著對立統一關系的范疇,或者說對立統一的矛盾雙方面只能在共同的時空中相互比較。《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有一段精彩的論述可視為對“實質論”的糾正。[15]215
令毛澤東更不滿意的是,八大是從人與物的關系而不是從人與人的關系來認識社會主要矛盾的。八大強調發展生產力,要解決的是社會與自然的矛盾。毛澤東在八屆三中全會期間說:“八大文件上只講所有制、生產關系與生產力的關系,沒有講人與人的關系。”[14]218他的這種觀點比較充分地展現在1957年5月《人民日報》的一篇題為《為什么要整風》的社論中。該社論由胡喬木根據毛澤東的意見撰寫,又經過毛澤東修改批示。[16]文章指出,敵對階級間的矛盾已不再是國內主要矛盾,黨的主要任務是團結人民發展生產即同自然界作斗爭,但并不能由此說人與自然界的矛盾已成為主要矛盾。人與自然界的斗爭總是通過一定的社會關系來進行的,因此,社會主要矛盾“在現實的社會生活中,必然仍然表現為人同人之間的矛盾,只是這種矛盾由敵對階級間的矛盾變成了人民內部的矛盾罷了。”[17]
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的落后性決定了在人民根本利益總體一致下具體利益關系存在著矛盾,這種利益關系是人民需要的外化。當然,我們不能再從思想意識的是非、敵我問題上認定社會主要矛盾。我們所堅持的現階段社會主要矛盾經典論斷,其核心要義在于揭示了只有通過發展社會生產才能解決社會主要矛盾,而發展的目的是不斷地最大限度地滿足人民的需要,這是社會主義本質的體現,也正是在這一點上與毛澤東關于社會主要矛盾的思想方法根本相通。
我們所堅持的現階段社會主要矛盾經典論斷,其重大意義不僅在于完善了表述,更重要的是為我們實現工作重心的轉移奠定了理論基礎,提供了新的思維方式。從此,我們把注意力、創造力集中于如何發展,以解決主要矛盾、滿足人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需要。在改革發展實踐中,人們對于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協調利益關系、改革分配制度等涉及人與人關系的社會問題越來越關注,黨的理論政策也在這一過程中不斷取得創新發展。黨的十六大以來,逐步提出以人為本、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發展觀,在堅持鄧小平社會主義本質論的基礎上提出社會和諧是社會主義的本質屬性。黨的十八屆五中全會提出五大發展理念,“共享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樹立新的發展理念,首先要解決為什么人、由誰享有這一根本問題”,明確提出了“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18]人是發展的最核心要素,也只有把人的積極性充分調動起來,才能獲得持續發展的不竭動力,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思想是新的發展理念之靈魂所在。
1979年3月鄧小平曾在特定語境中說“解決這個主要矛盾就是我們的中心任務”[19]。有的學者據此在分析建國后毛澤東的社會主要矛盾思想時將主要矛盾與中心任務等同起來[16];而有的學者因發現二者之間并不相符則認為《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發表前后毛澤東萌發了“兩個主要矛盾的思想”(一個是需要與生產的矛盾,另一個是人民內部矛盾)[20],或提出兩根“思維主線”說(其一,黨的中心任務是經濟建設和文化工作;其二,強調階級斗爭)[21]。
在《矛盾論》中毛澤東強調主要矛盾在一定條件下只有“一種”,此前此后他也沒有萌生過兩個主要矛盾思想。①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中論述主要矛盾是帝國主義和中華民族的矛盾、封建主義和人民大眾的矛盾這兩對矛盾,但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分別只有一個;在中共七屆二中全會提出兩種基本矛盾(即主要矛盾),第一種是國內的,第二種是國外的,但國內、國外分別只有一個。毛澤東關于社會主要矛盾的論述是政策或策略規范,因而與黨在一定歷史時期的中心任務具有一致性,但二者并不等同,解決主要矛盾并不一定簡單地完全等同于必須完成的中心任務。如中日矛盾成為主要矛盾時,毛澤東認為“中日民族矛盾要用聯合資產階級的統一戰線去解決”[4]73,而中心任務顯然是抗日。過渡時期工人階級同資產階級是國內主要矛盾,必須通過對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來解決,而黨在這一時期的總路線和總任務是國家工業化與社會主義改造同時并舉。
毛澤東堅持認為,與舊時代相比社會主義生產關系更能適合生產力發展,黨和國家的根本任務是保護和發展社會生產力。因此,他對八大關于黨和全國人民主要任務的決議是一直肯定的。他曾說“這個世紀,上半個世紀搞革命,下半個世紀搞建設。現在的中心任務是建設”[19]120;1958年1月多次強調要以技術革命為重點(中心)[14]274、287;1962年9月在八屆十中全會指出“決不要因為對付階級斗爭問題妨礙了我們的工作”[22]。
強調中心任務是搞建設,并不意味著主要矛盾就是發展生產。在毛澤東看來,只有解決了主要矛盾,才能完成中心任務,前者是前提條件、方法途徑或更深層次的根源性問題。他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指出,我們提出劃分兩類不同矛盾的界限,提出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問題,“以便團結各族人民進行一場新的戰爭——向自然界開戰,發展我們的經濟,發展我們的文化”[15]216。“以便”一詞表明處理人與人的關系優先于解決人與自然的關系。《為什么要整風》說得更清楚:“主要任務”是發展生產,即解決人與自然的矛盾;“主要矛盾”則是人民內部矛盾,即人與人之間的矛盾。
有的學者認為,反右派斗爭前毛澤東心目中的社會主要矛盾是人民內部矛盾。[23]如果我們將毛澤東心目中的社會主要矛盾與其所認定的中心任務暫且分開來進行縱向梳理,就不難看出人民內部矛盾只是毛澤東對社會主要矛盾的一種過渡性認識,并非他心目中具體而明確的主要矛盾,正因為如此,他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中未提“主要矛盾”。作為與敵我矛盾相對應的概念,“人民內部矛盾”也只是規定了主要矛盾的性質或范圍,而且這個范圍很籠統、很模糊,“人民”的概念也是不斷演變的。近代中國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中國人民與帝國主義、封建主義的矛盾,毛澤東不會籠統地說是敵我矛盾。“人民內部矛盾”是一個矛盾集合體,并未揭示矛盾雙方相互對立統一關系,毛澤東在上文中只是分析了人民內部各階級之間、各階級內部的矛盾。
社會主要矛盾與黨在一定歷史時期的中心任務具有一致性,但并非等同,在中國這樣的大國搞建設難免要對社會主要矛盾進行理論化的透視,通過研究制約中心任務的各種因素把握深層的矛盾關系。盡管如此,抓住社會主要矛盾仍具有重要的意義,它所提供的理論依據有助于堅持黨的基本路線不動搖,有助于深化認識社會本質和基本國情,有助于從內在的矛盾雙方的辯證關系中理順處理問題的根本思路。在當前,我們必須理順社會主要矛盾與黨的基本路線和根本任務、“四個全面”戰略布局與發展主題之間的內在聯系。
毛澤東的矛盾學說堅持兩點論與重點論的辯證統一,在社會主要矛盾問題上就是將其作為矛盾的特殊性進行特別定義,這種特殊性表現為矛盾力量發展的不平衡性。這種不平衡性在外部表現為主要矛盾與非主要矛盾之差異,在內部表現為主要矛盾方面與次要矛盾方面之區別。在特定的社會歷史發展中,該社會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規定了這一發展過程(階段)的性質,即基本國情,表現出社會主要矛盾與基本國情的內在統一性。毛澤東不滿意八大的主要矛盾論斷,是要從人與人的社會關系層面、從本質上把握主要矛盾。主要矛盾與中心任務具有一致性,但并不等同,前者是前提條件、方法途徑或更深層次的根源性問題。人民內部矛盾是矛盾集合體,只是規定了其性質或范圍,并非他心目中具體而明確的社會主要矛盾。由于分析和解決主要矛盾是一種重要的工作方法,毛澤東關于中國近現代社會主要矛盾的論述都是政策或策略的規范。
作為辯證法大師,毛澤東創立的關于社會主要矛盾的思想方法至今仍有重要的啟示意義。現階段主要矛盾經典論斷所揭示的生產與需要的關系,并非“生產永遠落后于需要”,但“落后的社會生產”將長期是矛盾的主要方面,這就決定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基本國情將長期不變。社會主要矛盾本質上是人與人的矛盾,這就要求我們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展觀。經典論斷自提出以來一直受到某些質疑或異議,在一定程度上與其高度的理論化有關。社會主要矛盾在過程中表現出階段性特點,其表述也應體現層次性,將理論性與政策性相結合。習近平提出協調推進“四個全面”為當前的主要矛盾,強化了問題意識,是對現階段社會主要矛盾在當前的具體分析,與毛澤東的思想方法論一脈相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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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曹桂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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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004-3160(2017)05-0028-07
2017-04-21
湖南省社科基金重點委托項目“解決社會主要矛盾,協調推進‘四個全面’”(項目編號:15WTB04)。
侯德泉,男,湖南綏寧人,湖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化馬克思主義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