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琦
(南京市博物館,江蘇南京,210004)
清軍金陵大營叢葬墓碑的來龍去脈
孔令琦
(南京市博物館,江蘇南京,210004)

清軍金陵大營叢葬墓遠景
在南京紫金山西洼子的南京體育學院東北側,原有一座封土高約3米的大墓,墓前立有石碑,四周圍有民國年間修砌的欄桿。“文革”時封土被平,欄桿遭毀,墓碑被推倒在地。1985年南京市文物事業管理委員會對該墓加以修整,將墓碑扶起豎于原地。
該碑被文保部門命名為“清軍金陵大營叢葬墓碑”,青石質地,碑身高210厘米,寬87厘米,厚23厘米,四周繞有6厘米寬的云紋。碑文楷體陰刻,內容為:“皇清咸豐六年金陵大營殉難文武官員兵勇忠骸合葬之墓,咸豐八年歲次戊午春三月,欽差大臣幫辦軍務湖南提督世襲騎都尉張國梁立石,欽差幫辦軍務三品頂戴前江蘇巡撫許乃釗題記”。[1]315
“金陵大營”在文獻上多稱作“江南大營”,碑文所涉之事即太平天國戰爭中江南大營的第一次潰敗和再圍南京。本文梳理近年整理出版的檔案史料,詳解有關史實。
提起清軍江南大營,須從其主帥向榮說起。向榮(1792—1856),字欣然,四川大寧(今巫溪)人。行伍出身,早年受陜甘總督楊遇春賞拔,從征滑縣、青海、新疆等地,累功得游擊。1833年調任直隸,提副將。第一次鴉片戰爭中率軍駐防山海關,擢總兵。1847年,升四川提督。1850年,調湖南剿平李沅發起義。其時,廣西天地會起義不斷,拜上帝組織活動頻繁,正處在太平天國戰爭爆發的前夜,而巡撫鄭祖琛昏聵無能、提督閔正鳳畏葸逃避,清廷遂命向榮為提督,揮兵鎮壓。
向榮部的戰斗力較為強悍,曾數挫太平軍兵鋒。1852年4月8日,太平軍在昭平山中大敗清軍,陣斬總兵4員,斃敵4000余人,隨即由小路直取當時的省會桂林。17日晨,向榮率輕騎趕至桂林入城,半日后太平軍前鋒即抵城下。此后太平軍圍攻月余,終因向榮固守而不克,遂轉進湖南。此時向榮尚在清廷所派的欽差大臣統轄下與太平軍作戰,但他始則與廣西巡撫周天爵意見不合,繼而跟副都統烏蘭泰的主張也不一致,以至軍事屢屢失利,受到清廷嚴責。因此,其總覺事權不專,怏怏不樂。
1852年底,向榮跟蹤太平軍到武昌城外,始被命為欽差大臣,開始獨當一面。這在他個人可謂心滿意足,實至名歸,于是大賣力氣。1853年2月,太平軍50萬軍民從武昌東下,“鞭敲金凳響,沿路凱歌聲。”[2]141連續攻克九江、安慶,進而奪得南京、揚州、鎮江,并改南京為天京,建都立業。向榮則率部沿路追擊,在南京城東扎下了“江南大營”。
江南大營是清政府部署在江南與太平軍對抗的主要軍事力量,兵力約有1.7萬余人,結營于南京城外的東、南、西三面。它的任務是圍攻天京及鎮江,阻止太平天國向蘇南、浙江等富庶地區發展,同時兼顧江北、皖南及上海等地的防務。至1855年底,該部已在天京外圍建立起一道北起江岸石埠橋,沿棲霞、堯化門、仙鶴門、黃馬群、孝陵衛、高橋門、七橋甕、秣陵關、溧水等地,南至高淳東壩的半圓形包圍圈,嚴重威脅天京的安全。為剪除這一肘腋之患,當時主持太平天國軍政大計的東王楊秀清審時度勢,決定厚集兵力,擊破江南大營。
咸豐六年(1956)6月1日,太平軍秦日綱部攻破鎮江清軍煙墩山大營,陣斃清方主帥、江蘇巡撫吉爾杭阿,鎮江清軍膽落。13日,從西征戰場回援的石達開部遣兵輕取溧水,迫使江南大營分兵5000前往設防。18日,秦日綱部又擊敗仙鶴門清軍,迫其收縮。同日石達開部進至天京城南一線,并前出至黃馬群扎營,截斷江南大營的南北聯系。20日,太平軍與清軍在紫金山東麓大戰,“步戰漢兵,馬戰滿兵,兩交并戰”,激戰“自辰至午”,難決勝負。與此同時,天京太平軍出兵猛攻七橋甕、靈谷寺、朝陽門外等清軍諸營壘,將其全行焚毀,青馬群的清軍主力陷入窘境。最終,石達開部攻破清軍防線,向榮逃至紫金山大營負隅,張國梁敗回七橋甕巢穴固守,孝陵衛一帶清軍營盤20個旋即為太平軍乘勝蕩平。隨后,太平軍分隊進扎小水關、高橋門一線,試圖合圍江南大營殘部。向榮則在張國梁竭力保護下,連夜后撤,逃往丹陽。
大營潰敗造成清方大批人員死于非命,副將巴圖,參將陳明志,游擊扎拉芬,都司李發榮、李振甲、劉秀珠,守備朱得隆,佐領凌保等皆陣亡。糧臺所存餉銀、文案、攻城器具及“漕米千余石”等,皆被太平軍繳獲。[3]18.448史稱太平軍一破江南大營,亦是碑文所云“咸豐六年金陵大營殉難文武官員兵勇”的緣由。
立碑之人張國梁和許乃釗都是江南大營的元老級核心成員。
張國梁(1823—1860),原名嘉祥,字殿臣,廣東高要人。早年曾謀生于廣西貴縣(今貴港)全昌咸貨鋪。1845年在當地參加天地會反清起義。1849年反水投降清軍,改名國梁,充把總,不久即在作戰中設計攻殺義軍首領顏品瑤。1851年轉隸向榮軍,1852年升都司,次年隨向榮尾追太平軍至南京,任游擊。1854年因功授副將,次年擢總兵。
張國梁作戰兇悍,屢屢奏捷,又善與士卒打成一片,兵勇多呼其為“阿哥”,故在江南大營中常扮演急先鋒或救火隊員的角色。江南大營退守丹陽后,向榮直接奏稱“臣軍精銳惟恃張國梁一軍”。但張出身綠林,又無學識,其赫赫戰功反而引起當時幫辦軍務、西安將軍福興的忌恨。浙江巡撫何桂清了解此情后遂于1856年7月25日據以上奏,并指出“既用張國梁,即不可并用福興?!鼻逋⒃谑請蠛笫种匾暎?月4日即密令向榮查奏。上諭中說:
軍營將帥不和,必致貽誤大局,斷非空言開導勉強解釋所能了事。(朱刪:現在。朱加:自)鄧紹良渡江之后,揚營武職正少幫辦大員(朱加:該將軍才優年壯,尚能督帶馬隊),若將福興移往江北較為合宜。著向榮即將福興(朱加:與張國梁)不能和衷之處(朱刪:查明。朱加:據實)速奏,候旨派遣。(朱刪:若。朱加:或)令福興自統一軍分營防剿,(朱刪:或。朱加:尚)可藉資得力,則不必移往江北,即徽寧等處亦可酌量撥往??偲冢ㄖ靹h:彼此有益。朱加:各盡所長),不致(朱加:互相)掣肘(朱加:貽誤大局)為要。至丹陽軍營,現在軍威稍振,張國梁總統諸軍尚能奮勇,若畀以幫辦能否勝任,(朱刪:亦)著向榮(朱加:一并)據實具奏。
從檔案上措辭的猶豫再三,后人完全可以感受到咸豐帝當時舉棋不定的復雜心思。但軍情緊急,8月12日清廷即下詔命張國梁為江南大營幫辦。向榮也未及回奏就撒手人寰,調查工作轉交由兩江總督怡良完成。[3]18.498~670怡良斟酌后復奏“如能將福興調離江南,必能有所展布”。[4]3831于是,10月31日清廷將福興調往江西。
因此在一些法律技術的具體操作上,應有一個統一而細致的規定。嫖宿幼女罪是指行為人對長期多次從事賣淫活動的幼女實施的性交易行為。這里我們細究來看:對“長期”的認定,可以是指從事賣淫活動在1~5個月或以上時間;“多次”可以是從事賣淫5次或5次以上;“性交易”指以物質手段為交換進行的賣淫活動,而賣淫中的性行為應作擴大解釋,除陰道性行為以外,還包括邊緣性行為和非陰道性交以獲得性快感的類似性行為。
與張國梁不同,許乃釗是地道的科舉正途仕宦。
許乃釗(1799—1870),字貞恒,號信臣、恂甫,浙江錢塘人。出身世家望族,“兄弟五人同入詞館,有許氏五乃之稱?!保?]728許乃釗于1835年中進士,先后任編修、廣東學政、國子監祭酒等職,1852年底授內閣學士。[6]680
當時太平軍已進入長江、圍攻武昌,清廷為此特派兩江總督陸建瀛為欽差大臣,督軍赴援。并同時命許“馳驛前赴欽差大臣陸建瀛軍營,聽候差委”。[3]4.2631853年3月21日,許乃釗與追蹤東下太平軍的向榮相遇于九江,遂一同行走,行抵安慶時,接清廷28日上諭“著許乃釗幫同向榮辦理剿捕事宜”。
由于南京城破,陸建瀛和江寧將軍、署兩江總督祥厚都死于非命,清廷遂命江蘇巡撫楊文定暫署兩江總督,并于4月15日頒諭“所有江蘇巡撫印務著許乃釗暫行署理,仍幫辦軍務。”[3]5.156~50328日,許乃釗在江南大營收到楊文定遣人送來的“嘉字十六號江蘇巡撫關防”[3]6.157,正式接印視事。
是年9月上海小刀會興起,許乃釗前往上海主持鎮壓。至1854年4月,清實授許乃釗江蘇巡撫。[7]124但許督師半載而無所展布,當月19日即被清廷“摘去頂戴,以示薄懲”。[3]3.362因上海為通商口岸,駐有英美法各國領事,并辟有租界,清軍為攻擊上??h城必須與列強進行交涉。然許乃釗在此過程中“處處為英夷所挾制,尤屬不知大體,殊堪痛恨?!鼻逋⑺煊?月將許乃釗“革任,交向榮差遣委用,以觀后效”。[3]14.559
蘇撫之任雖然不順,但許乃釗在江南大營的幫辦尚差強人意。行伍出身的向榮對許較為恭敬,“雖初次共事,意見甚投,一切軍務,無不悉心會商”。[8]90但許乃釗為人懦弱,在上海鎮壓小刀會時,“誤聽撫議,墮賊奸計”;上海道吳健彰把持江海關稅務,“稅銀多寡,任伊詳報,許乃釗茫然無知,亦復不敢查考”。[9]279、282何桂清也說他“無本領”,譏笑他“一味捧其卵也”。[10]57、66
從上述張許二人的經歷來看,他們參與江南大營成立后的幾乎所有重大事件,且皆具有較高品級職務,與大營人員共事皆尚和悅。因此,當有紀念之前陣亡同仁的需求時,由張許出面主持,似較適宜。
太平軍一破江南大營后隨即東進追擊,雙方在丹陽、金壇等地激戰月余。向榮拼死抵抗,計窮力竭,才勉強穩住陣腳,但最后因羞憤疲病,于8月18日上吊自殺。[2]141張國梁見向榮自縊,“故而奮身再與見仗”,糾結清軍重新反攻。加之不久天京事變爆發,太平天國元氣大傷,從此由盛轉衰。
清廷則利用這個天賜良機,先后調何桂清升任兩江總督,負責大營軍需后勤,以江南提督和春授欽差大臣、署江寧將軍,為江南大營主帥,命福建漳州鎮總兵張國梁為幫辦,搭建江南大營組織框架,積極重整旗鼓。
1856年11月初,江南大營移營句容,進攻鎮江,開始向天京進攻。至1857年7月,張國梁督軍克句容,清廷擢其為湖南提督。[7]228許乃釗則由何桂清保奏,于當年2月26日“加恩賞給五品頂戴”。6月11日清廷“賞許乃釗三品頂戴赴和春營辦理文案”,8月18日,上諭“著許乃釗在和春軍營幫辦軍務”。[3]19.170~508至該年底,鎮江太平軍撤退,清軍奪占城池,張國梁因此獲賞“騎都尉世職”。1858年1月,江南大營進扎高橋門,再次攻到天京城邊。咸豐八年(1858)三月,清廷又以攻克秣陵關賞張國梁“雙眼花翎”,并“許乃釗著以三品京堂候補”。[3]20.209根據與碑文所載時間及相關頭銜職務對比,清軍金陵大營叢葬墓大約就建成于此時。不久后清廷再發上諭補授許乃釗為光祿寺卿。10月,清廷實授和春江寧將軍,所遺江南提督缺由張國梁遞補。[7]257、265
卷土重來的江南大營以坐守為能事,在天京周圍挖掘了百里長壕,希圖以此困死太平天國。1860年4月,太平軍用圍魏救趙之計,遣兵奇襲杭州,迫江南大營分兵往援。太平軍則迅速回師會戰,于5月6日再次擊潰江南大營。
不久,太平天國東征蘇南。5月18日,太平軍進抵丹陽,與張國梁所率殘部決戰。次日,太平軍從防守薄弱的西門攻入城內,張國梁策馬欲從東門橋突圍,但“潰兵壅塞,不能前進,隨即策馬渡河。而水深馬沒,受傷后又復督戰竟日,遂致沉溺不起?!崩钚愠傻孟ず螅疵藢か@尸首,并用棺木收埋于丹陽寶塔根下。忠王在自述中就此事寫道:“兩國交兵,各扶其主,生其是英雄為敵,死不與其為仇,故代收埋之意也。”[2]176
而許乃釗則于6月11日在上海奏報“乘坐海船,出吳淞江,馳赴維揚”。他在奏折中振振有詞地解釋說:“臣有幫辦江南軍務之責,今金陵全軍潰退,而揚州、鎮江尚有兩軍,水師艇船未知消息,北路軍情亦形散漫。臣自應前赴揚州,與李若珠會辦,以防北竄?!?月26日清廷將許乃釗“著即行革職,留于李若珠軍營辦理文案,戴罪自效”。[3]22.287~321
許乃釗還不安分,不久后又上奏建議撤銷原江南大營翼長、湖北提督王浚的恤典。咸豐帝為此龍顏大怒,批道:“王浚以一武弁從征十載,隨向榮由楚至江,雖有劣跡,尚能致危授命。視仆仆奔走為何如耶?視自命書生偷生海隅,又為何如耶?此折并原批,著與本日值日奏事之各堂官公同閱看,由閣發鈔,俾共知悉。”[7]320
江南大營的兩次潰敗徹底暴露了清代原有軍政體系的腐敗,也標志著作為清廷支柱的綠營兵從此無法再用,軍政大權開始轉入以曾國藩、李鴻章等為首的經世派地方督撫手中,因而清廷失去政權也已只是時間問題了。
[1]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南京文物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年。
[2]羅爾綱:《增補本李秀成自述原稿注》[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年。
[3]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政府鎮壓太平天國檔案史料》[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0~2001年。
[4]王鐘翰點校:《清史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
[5]劉聲木:《萇楚齋四筆》[M],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
[6]朱彭壽等:《清代大學士部院大臣總督巡撫全錄》[M],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0年。
[7]《清實錄·文宗顯皇帝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
[8]中國史學會主編:《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太平天國》七[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
[9]賈楨等:《籌辦夷務始末·咸豐朝》一[M],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
[10]蘇州博物館等編:《何桂清等書札》[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