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周夢蝶,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清人張潮曾在《幽夢影》一書中點出莊子逍遙之大境界:“莊周夢為蝴蝶,莊周之幸也;蝴蝶夢為莊周,蝴蝶之不幸也。”莊子化蝶是從喧囂的人生走向逍遙大道,蝴蝶成莊子,則是墮入煩惱的塵世。
生命的不可逆轉性似乎決定了夢境在一個人的一生中扮演著乘方與開方的角色,在意識上推遲死亡到來的時間,在另一個空間拓展現實中的局限。夢境是人對自身境遇的一次超驗性想象,也是在這種想象中完成自我認識,不管是從弗洛伊德、榮格的無意識角度來看,還是在《周公解夢》里尋找答案,都是認識最真實的自我。如果說,藝術品是藝術家在精神上的創造性自我,那么夢境則是蕓蕓眾生超驗想象下的創造性集體無意識。李洋作為一名畫夢者,在他的筆下,夢境就是魔幻的現實。
李洋——一個堅持畫夢的北京畫家,他曾寫下這樣一段話:“我感覺自己生活在兩個常常交錯卻又各自發展的邏輯時空……(少年時)現實中的我顯得柔弱、天真、不太懂人情世故和微妙復雜的人際關系。我不時地會有一些相當不合情理甚至是很容易吃虧受欺負的言行舉動,這讓現實中的我漸漸變得壓抑而被動,但是在夢里,我卻是主動、積極、充滿探索精神的。”
夢對于李陽來說,起初就像是他生活上的調味劑,讓他在平凡的日子里多了一些有趣的事情。最開始李洋并不在意這些夢境,可逐漸地,這些夢境開始集中爆發:讓他在上課時走神發呆,假期里沉迷夢境而無所事事。

少年時期夢境的集中爆發一直困擾著李洋,從《周公解夢》到弗洛伊德、榮格的夢境理論,再到中醫理論,他得到的答案不是怪力亂神,就是不貼切自身情況,又或者將“多夢”歸結為一種病態。他曾采取過很多措施,想要擺脫這些擾人的夢境,但是每到夜晚,夢境就像一個個的謎題向他奔涌而來。
李洋不僅多夢,而且還能將每一個夢都記得很清楚。既然在現有的理論中尋找不到答案,李洋決定把手中的畫筆化為大頭針,將奇異的夢境制作成標本,記錄下自少年時期開始的每一夜的夢境。
清醒的人往往帶著各種各樣的假面,夢境才是一個人最真實的體現。李洋選擇將自己的夢境畫下來,這是他對藝術的坦誠,也是他對自己的坦蕩。心理學家阿德勒認為,人類不是環境或遺傳影響下簡單、消極的接受者,遺傳和環境只是提供了人類創造性自我塑造人格的原材料,對待生活的態度才決定了人與外部世界的關系。每一場夢境和每一幅畫作,都是李洋創造性自我的呈現,就如李洋所說,現實中的自己總是有些膽怯,但在夢中卻是充滿探索精神的。欣賞李洋畫下的少年時期的夢境作品,每一幅繪畫中雖然都是一種自我,但那種鋪陳的文字和涂鴉的繪畫里卻暗涌著李洋“少年夢”中強烈的表達欲。
卡羅斯·卡斯塔尼達曾在其作品《做夢的藝術》里探討了對夢進行有意識的控制與探索的問題。他認為夢境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夢是人類潛意識的直接投射,因此我們可以用理性與潛意識之間的“非理性與超理性”的相互統合來控制自己的夢境。
隨著長年累月對夢的記錄,李洋漸漸認識到畫夢也可以是一種現實主義關懷,是對現實的關照,是治愈在社會發展中受到創傷的人們的一種方式。于是,李洋在自己的夢里開始有意識地介入,以夢為媒介,加入大量正能量的東西去鏟除噩夢里的負能量。中國上古傳說有一種專門吃噩夢的猛獸叫夢貘,李洋就像是當代的夢貘,將現實通過超驗想象揉進多彩的夢里。
在李洋的夢里,有關于城市與農村之間的矛盾與聯系(《山有山神,城有城神》);對城市低收入人群的關心(《人窮志短?可不一定!》);對現代人精神寂寞的探索(《你孤單嗎?孤不孤獨?》);對當下國內城市房價虛高的諷刺(《房價很高,超度哪位?》);對中國傳統美德的懷念(《老有所為,老有所值》);還有對現代文明催生出的種種現象的思考(《手機是魔或者菩薩?》《西紅柿醬》)。李洋畫下的夢就像是一本當代的《二十年目睹之怪現象》,清人吳趼人借用此書揭露了晚清的衰敗,但李洋畫出的卻是一幅幅當代文明催生出的浮世繪。

在李洋的畫中我看到了:揭露、諷刺、戲謔、思考還有治愈。雖然這些畫夢的作品都是小清新的手繪畫,但每一幅作品中都飽含著一種普世情懷。少年時期多彩的夢境,是李洋不斷創造并完善自我的過程,成年之后在中央美術學院求學的幾年,李洋更加有意識地介入自己的夢境,在畫夢時,更是加入自己的思考,讓這種小清新純手繪畫作更多了幾分漫畫的諷刺意味。
從榮格的集體無意識角度來看,夢境是人類精神深處原型的浮現。李洋畫夢畫下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夢,也可以是記錄下某一個時間點上人類的精神史。
李洋雖然是中央美術學院壁畫專業的副教授,但他的畫夢作品卻是以小清新手繪的方式呈現的。李洋說:“當代藝術有點瞧不上小清新美學,我恰恰覺得,小清新美學是特別救世的,具有治愈的力量。”
在現代快節奏、高壓力的生活狀態中,小清新繪畫中特有的輕松愉悅的氣質更容易吸引年輕人的注意。雖然在有些當代藝術批評家眼中,小清新美學并沒有承載厚重的歷史和深沉的思考,但它卻能反映當下年輕人的精神狀態。藝術是在交流中得以完成的,而平易近人的小清新美學的接受度比以往的當代藝術理論都要廣,這就說明,小清新美學的治愈力量在當下不容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