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總書記說,中華文化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中華民族的突出優勢,是我們最深厚的文化軟實力。
日前,中辦、國辦印發《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從多個方面提出具體意見,并要求各地區、各部門結合實際認真貫徹落實。
《意見》明確提出,要深化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重要性的認識,深入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價值內涵,進一步增強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
《意見》吹響了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的號角,燃旺了國人的文化需求,從國家制度層面出發,要求把傳統文化貫穿于國民教育始終,力求讓傳統文化綻放新的光彩。
“與時偕行,其道光明”,“四書五經”對我們影響深遠,古詩文的“童子功”在孩子心中刻下傳統文化的DNA。沐浴著政策的春風,似乎一夜之間,一系列涵養精神、滋潤心靈的文化節目就火了起來。繼《見字如面》和《中國詩詞大會》讓觀眾邂逅“詩與遠方”之后,董卿以制作人、主持人雙重身份推出的《朗讀者》接力在央視一套開播。節目中,嘉賓們念詩,讀散文和家書,分享曾經打動過甚至改變過自己的文字,既收獲了不俗的收視率,也得到了觀眾的口碑。
唐詩宋詞是我們獨有的文化瑰寶,是沉淀在每一位中華兒女血脈里的文化DNA,能喚醒每個人心底最溫暖的記憶。那些“散落在唐詩宋詞里的愛情”至今仍散發著溫柔的墨香。“唐詩里的愛,宋詞里的情,一經讀過,便深入骨髓,想要忘記,怕是很難了”。
隨著國學熱以及媒體對古典詩詞的普及與浸潤,喜歡中國古詩詞、喜歡傳統文化的人會越來越多。錢穆先生在論述中國古詩時說:“中國古人曾說‘詩言志’,此是說詩是講我們心里的東西的。”“正因文學是人生最親切的東西,而中國文學又是最真實的人生寫照,所以學詩就成為學做人的一條徑直大道了。”周汝昌怎樣講解唐詩宋詞?“以我之詩心,鑒照古人之詩心;又以你之詩心,鑒照我之詩心。三心映鑒,真情斯見。雖隔千秋,欣如晤面。”品味“古人之詩心”,自己首先要具備一顆“詩心”。葉嘉瑩曾說“詞之為體,自有其特質所形成之一種境界”,并引王國維先生《人間詞話》說:“詞之為體,要眇宜修,能言詩之所不能言,而不能盡言詩之所能言,詩之境闊,詞之言長”。
培根說,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作為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古詩詞是世界范圍內絕無僅有的一種文學樣式,積淀著民族的精神追求,記錄著民族的家訓家風,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是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發展壯大的豐厚滋養。“文化自信,是更基礎、更廣泛、更深厚的自信”。
王建說:“惟有好詩名字出,倍教少年損心神”;白居易說:“天意君須會,人間要好詩”。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已經注意到詩歌在陶冶人的性情方面的作用,故將每年的3月21日定為“世界詩歌日”。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寫這篇文章,絕非為應景而急就章,而是長期積累、學習的一個總結。除了對中國古代歷史有所了解、對詩詞有所知曉外,它對我們今天的生活一定是有意義的。孔子講“言而無文,行之不遠”,了解中國的視角很多,詩詞也是一個重要視角。相信此文不會讓讀者失望。
——題記
1.詩詞歌賦里中的詩人夢想與美麗中國:心靈島嶼里,優秀詩詞是千山萬水,徜徉其中,能將生活的壓力轉換成審美。
“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
近日,許多朋友圈都被《中國詩詞大會》刷屏了。
雞年新春,央視最引人關注的節目似乎不是“春晚”,而是在以前看來非常冷門的一個節目——《中國詩詞大會》。《中國詩詞大會》用健康的娛樂化方式實現了傳統文化的“擴群”,將那些搞笑的小品相聲和娛樂化的相親、做飯節目,不知甩出了幾條街。
快餐文化盛行的時代,原本以為曲高和寡的陽春白雪節目《中國詩詞大會》,卻“古樹開花”,引來好評如潮,出乎意料的火熱。《中國詩詞大會》以潤物無聲的方式激活了眾人腦子里殘存的詩詞記憶。繁華落幕,大眾在對武亦姝、姜聞頁、陳更等才子才女們贊賞的同時,也點燃了潛在的詩心和對中國古典詩詞歌賦的熱愛。“賀新郎”“蝶戀花”“點絳唇”“醉花蔭”……這些詞牌名,細細玩味,如品一杯香茗,在潛移默化中滋養心靈。

在《中國詩詞大會》的飛花令環節,主題字是“月”,年僅16歲的才女、上海復旦附中的高中生武亦姝,表現得非常搶眼,雍容大度地將《詩經·豳風·七月》的名句“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脫口而出,令人贊不絕口,“年輕人這么沉穩不容易,還有那么扎實的詩詞功底”。
武亦姝最終獲得冠軍,被網友盛贊“腹有詩書氣自華”。能背兩千首詩詞,又能寫得一手好字的武亦姝,讓網友感嘆“滿足了自己對古代才女的所有想象”。很多觀眾為武亦姝的詩詞才情所折服。
腹內草莽,怎么可能口吐蓮花。這其實是一種“童子功”的底子。古人云,“讀書百遍,其義自見”。俗話也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
詩歌融匯了中國人的思想感情。古代詩詞曲賦是雅文化,歷幾千年傳承而不改其基本靈性。
“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這是寫長安(古城西安)之美的詩句。古詩里那個旖旎如斯的長安,多么令人神馳。
四月是春天最好的季節,是春天中的春天。林徽因寫現代詩贊美四月:“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響點亮了四面風;輕靈在春的光艷中交舞著變。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煙,黃昏吹著風的軟,星子在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百花的冠冕你戴著,你是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雪化后那片鵝黃,你像;新鮮初放芽的綠,你是;柔嫩喜悅,水光浮動著你夢中期待的白蓮。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你是愛,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
我們看,同樣贊美四月,葉紹翁只用了14個字:“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杜甫只用了20個字:“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白居易只用了28個字:“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韓愈也用了28個字:“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杜牧在他的《江南春》中,則由四月之美聯想美好的短暫:“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
“大江淘盡英雄,詩卷長留天地”,林語堂說得好,詩教給中國人一種曠達的人生觀,一種慈悲的意識,一種豐富的愛好自然的風度和藝術家的忍受性。你看杜甫寫“四更山吐月,殘夜水明樓”的時候,正值安史之亂后的凄慘社會,雖然當時他自己也吃不飽穿不暖,但他的心依然是那顆詩心,眼中看到的是一輪晶瑩的明月,心境立即充滿了對天意的感發。難怪有人說,假如晚上睡不著覺,背一首古詩就睡著了,因為背詩的時候你是在詩景里走路,還可以順便到山水田園里去做個夢。當然,也可能因為想起“晴川歷歷漢陽樹”“山水晴嵐水放光”“晴空一鶴排云上”這樣的詩句,心靈放飛,更加興奮,反而睡不著了。
何需探尋以田園文化為象征的精神歸屬,《詩經》就給我們豐富的精神滋養。你看《詩經·衛風·竹竿》,將古老的淇河寫得多美:“淇水滺滺,檜楫松舟。駕言出游,以寫我憂”。從此,位于河南鶴壁的淇河成了一條詩歌的河流。
詩人杜甫說:“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詩歌是人類最好的精神食糧,因為詩最能表現人們的心靈,因為詩可以訴說,可以撫慰。我們的先人詩意地生活在美麗的淇河岸邊,并寫下“淇水滺滺”美好的詩句。詩和美麗中國互為滋養。淇河被命名為“中國詩河”,實在名不虛傳。
其實,只要你有詩心,任何河流都是“詩河”,任何大山都是“詩山”。“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詩中的名山大川,就是詩人心目中的“詩山”與“詩河”。
詩是什么呢?詩人馬一浮說:詩“如迷忽覺,如夢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蘇”。葉嘉瑩教授說,這是關于詩的最精彩的一句定義了。好的詩詞,比如唐詩,那是一個元氣淋漓的美好詞語,一如長江、長城、黃山、黃河的美好一樣。
詩人的心情不同,對山川的感受也不同。同樣是寫離鄉背井之后的鄉愁,王勃的“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把鄉愁寫成了豁達、豪放;李白表現出來的,則是灑脫,“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張若虛表現出來的是悲憫,“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王維表現出來的是思念,“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唐寅表現出來的,則是多情與悵惘,“多少天涯未歸客,盡借籬落看秋風”;蘇軾表現出來的,則是無奈,“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同樣描寫生意盎然與心情舒暢,杜甫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寫出了那種氣通的感覺,生命與宇宙都透氣了,通暢了,生命和宇宙的節奏感通了。杜甫還這樣描寫亮麗的生命,“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多么生意盎然!而孟浩然的《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則以貌似惆悵的方式寫舒心,你看詩人半夜里被風雨聲驚醒,有點小惆悵,但清晨醒來一看,哎呀,原來春光如此明媚,處處聞啼鳥。自然的力量多么神奇,心情立刻轉陰為晴!
柳宗元的《寒江獨釣》:“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則從另一個角度寫出了人的剛強之美,在雪大風寒、千山萬徑中,那個漁翁傲然立于天地之間,毅然獨自釣魚,好一個天行健!
杜甫說“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李白說“苦笑我夸誕,知音安在哉”。縱然有知音,相愛卻不能相聚,豈非更悲催!你看陸游的《釵頭鳳》,寫得多么令人心痛:“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墻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游至愛的表妹唐琬讀后,依韻和之。字里行間,情意凄絕,令人不忍卒讀:“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正如唐寅詩中所寫,“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后來,唐琬終憂郁而死。陸游七十五歲時重游沈園,寫下這樣的悼亡詩:“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曾是驚鴻,照影來。前塵舊念,回望一生,如夢似幻。
同樣是悼亡,蘇軾寫下《江城子》,第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沒有“傷心”字眼,但那種巨大的時空交錯感和生死兩隔的悲痛感,一下就把人震撼了。
心靈島嶼里,優秀詩詞是千山萬水,徜徉其中,能將生活的壓力轉換成審美。李白,氣象遠大,完全沒有陸游那種小資小調小纏綿,他可以“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也可以放肆地大笑“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難怪,盛唐詩人任華在《寄李白》中這樣贊嘆:“古來文章有能奔逸氣、聳高格,清人心神、驚人魂魄。我聞當今有李白。”
古詩詞可修煉內心發現美。詩詞歌賦里,我們能夠看到詩人夢想,觸摸美麗中國。
中國山水詩的開山鼻祖、南北朝時期的大詩人謝靈運曾經寫道:“將窮山海跡,永絕賞心悟”。辛棄疾的“我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看我應如是”、程顥的“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寫了人對自然融為一體的態度,這也是天人合一哲學觀的反映。
王之渙的《涼州詞》:“黃河遠上白云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寫出了自然的荒涼,也寫出了內心的蒼涼。而李白的《早發白帝城》,“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則寫出了三峽令人喜悅暢快之美。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古人說沒什么好送的,就送你一整個春天吧。這多美呀,現代人給不了你。”武亦姝說,古詩詞里有太多“現代人完全給不了的感覺”。
2.愛詩詞就是愛美。誰不向往詩意棲居?誰的內心沒有詩和遠方?
“生活不僅有眼前的茍且,還有以后的茍且。正因如此,我們更需要詩和遠方。”
詩經、楚辭、漢魏六朝詩、唐宋詩詞、明清詩詞、近現代經典詩詞……央視《中國詩詞大會》以“賞中華詩詞,尋文化基因,品生活之美”為宗旨,讓觀眾重溫了中國經典詩詞之美。
《中國詩詞大會》引起的巨大反響,正好與日前中辦、國辦印發的《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相契合,讓傳統文化在新時代煥發新的光彩。
詩詞是人類精神生活的陽春白雪。愛詩詞就是愛美。誰不向往詩意棲居?誰的內心沒有詩和遠方?
“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一兩聲。日長飛絮輕”、“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邂逅這些長短不齊的宋詞,即使不完全明白什么意思,單單品讀也覺得精神愉悅。在庸常的日子里,吟幾句詩能夠安閑與從容。
有什么樣的情懷,就會綻放什么樣的人生之光。
窮得只認識錢了,那不是情懷。情懷首先是一種感情。有的情懷,充滿人性溫度。白茹云來自河北省邢臺的農村,為了安慰生病的弟弟與詩詞結緣。雖然現在她自己也病了,卻再也放不下詩詞,只因她從詩詞中“體會到了人生的喜怒哀樂”。“詩和遠方”,并不能給她帶來物質上的好處,卻給了她豐厚的文化滋養。詩詞為伴渡劫波,詩詞曾經給予她溫暖和力量。古詩詞幫助她走出病痛的陰影,成了她精神的救贖。她在詩詞的意境里與古人神交,欣賞久遠的大漠落日和田園風光。對她來說,詩就像荒漠中的一點綠色,總能帶來希望。
詩是有力量的。大家都知道南宋詩人文天祥。文天祥最有名的詩集是《集杜詩》。為什么叫“集杜詩”?他把杜甫的詩句重新組合,成了一首又一首的詩。你無法想象,文天祥是在什么情況下寫的這些詩。他當時正在與元朝的軍隊作戰,戰斗很慘烈。文天祥坐在船上,連續幾十天,都沒有辦法靠岸。這個時候,他的遭遇和杜甫在安史之亂的遭遇差不多。這個情況下,杜甫成了他的精神支柱,杜甫的詩、杜甫的人格力量支撐了他。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文天祥在船上寫詩,把自己從前能夠背下來杜甫的所有詩,來一個重新整合,比如第一百九十九首:“南北逃世難,始聞蕃漢殊。天下今一家,中原有驅除”,再比如第二百首:“茫茫天造間,高岸尚為谷。百川日東流,勢閱人代速”,一口氣寫了二百首左右,這就是今天我們看到的《集杜詩》。
以心靈滿足而不是以功利得失作為行為標準的一種品質,就是情懷。真正讓《中國詩詞大會》節目走紅的,不是才女武亦姝,也不是用詩詞慰藉心靈、磨煉意志的淋巴癌患者白茹云,而是詩詞本身的魅力以及人們關于美好詩詞的共同記憶。
節目播完了,余熱未盡。
時光靜靜流淌,從李白到蘇東坡,流水潺潺,那是融入血液的詩意和風度。
時間隱去,惟有詩心永存。
意味無窮的詩詞是中國人精神審美的一部分,張口就來的經典詩詞已經融入了我們的文化血脈,溫暖又蕭瑟。
詩是所有藝術的最高境界。
詩詞大會的意義,并不在于讓人能夠突擊背誦多少詩詞,也不在于急功近利的國學教育,而在于提供了一味“心靈解藥”:幫助人們重新拾回詩意的世界,而不是只看錢、只認錢。生活除了金錢還有理想志趣,生活除了勞作還有仰望蒼穹,內心篤定,有所修為。顯然不能指望一個節目就能讓所有人都重回唐朝。人人都成為會背詩的武亦姝,既不現實,也沒必要。人們應該學習的不是武亦姝的記憶力,而是她的涵養、放松和謙遜。
當你抱怨房子太小太簡陋時,讀讀劉禹錫《陋室銘》:“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失落感頓時變為幸福感。
《中國詩詞大會》節目真正打動人的,恰恰是詩書帶給選手的芳華之氣。
詩詞熱迅速升溫。詩詞乃“詩”與“詞”的并稱,跟“曲”一道,是中國三大韻文經典品種,因其盛行時期不同,俗稱為“唐詩”“宋詞”“元曲”。
《甲骨文合集》第21021卜辭曰:“辛未大采,各云自北;雷延大風自西,刜(fú)云率雨。”我們可以想見,當年那個巫師用充滿詩意的語言,一邊舞蹈一邊吟唱,告示商王。
最早時詩和歌不是一回事,有詩人,也有歌者。據《尚書·堯典》,堯帝當年任命夔為樂官時說:“詩言志,歌詠言。”
如果有人問你:“我從何而來,我是誰,我往何處去”這一哲學問題,你回答“我從古典詩詞中走來”,這大抵沒有錯。
3.詩詞于我們的人生,是一種美好的存在。
記得上語文課時,讀到“至若春和景明,波瀾不驚,上下天光,一碧萬頃……”,一下被震住了。景象,竟然能寫得如此優美。當時,我試圖從文字中想象出整個世界,讀出里面的“一花一世界”。如品茶一樣,越品越有味道,若牛飲則失去了情趣。
后來,讀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多么豪放,氣勢磅礴,眼界高遠。
好的詩詞,歷經千年依然有鮮活的生命力。每個人都能從中找到自己的情感寄托,人生自有詩意。“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搖曳的草木是大地的“詩歌”,也是人精神上的慰藉。
我小時候,總被家長教育我不要浪費糧食。每到吃飯時間,總要背李紳所寫的《憫農》:“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現在的孩子,大多背孟浩然的代表詩作《春曉》了吧:“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詩言志,詩詞可以流露自己的情懷。安靜時,會自然想到辛棄疾《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興奮時,則會想到李白的那首《將進酒》:“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或者《望廬山瀑布》:“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送別時,會想到《黃鶴樓送孟浩然之廣陵》:“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相思時,會想到王維的詩:“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或者“一別之后,兩地相思,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談,八行書無可傳,九曲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相思,千系念”;感傷時,會想到:“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賞心時,會想到:“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衷情時,會想到:“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蒹葭蒼蒼,在水一方”。或者“山有木兮木有知,心悅君兮君不知”、“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到了每年的清明節,會本能地想起杜牧的詩《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出差到了長江,馬上就想起這樣的詩——“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那些熟悉的古詩詞已經深入我們的骨髓。“離離原上草”、“千山鳥飛絕”、“楊柳青青江水平”、“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昆山玉碎鳳凰叫”、“石破天驚逗秋雨”,生活可以充滿詩意。“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愛情可以如此美好。你用今天的網絡語言來說,“第一眼看上去,還真以為是‘大鵬’董成鵬”。高下立見。
“一春夢雨常飄瓦,盡日靈風不滿旗”,這是朦朧的美好。“一從梅粉褪殘妝,涂抹新紅上海棠,開到荼蘼花事了,絲絲天棘出莓墻”,古人對季節變化如此敏感,對事又可以那么堅持;“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對原則,又是那么地堅定;對世事,則可以多一點原諒,“千山萬水不曾行,魂夢欲教何處覓”。偉大者有博大豪邁的情懷,毛澤東詩句就有這樣的情懷。“北國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意境何其開闊,氣魄何其宏大;“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有一種傲視群雄的壯志;“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這是何等的英雄情懷!
看看毛澤東的詞《憶秦娥》:

西風烈,
長空雁叫霜晨月。
霜晨月,
馬蹄聲碎,
喇叭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
而今邁步從頭越。
從頭越,
蒼山如海,
殘陽如血。
天高海闊,大胸襟、大氣度。抒發了不凡抱負和堅定情懷。豪情萬丈,氣貫長虹!中國古詩詞講究“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你看見毛澤東的詞里,有霜,有雁,有馬,遠處有蒼山,有殘陽。多么豪邁。讀來能提精氣神。一只孤獨的雁在叫,又是嚴霜的季節,但是,依然“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再讀一下毛澤東的《清平樂·六盤山》
天高云淡,
望斷南飛雁。
不到長城非好漢,
屈指行程二萬。
六盤山上高峰,
紅旗漫卷西風。
今日長纓在手,
何時縛住蒼龍?
多么有氣魄!即使在最艱苦的長征歲月,毛澤東的情懷也令人贊嘆。當你萎靡不振的時候,或者沉浸在“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的惆悵中時,讀讀毛澤東這樣豪情滿懷的詞,精神頓時為之一振。
而當你生活失意的時候,如果讀讀陶淵明的詩,“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則是另一種感受。
4.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陶淵明辭官之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是晨曦日謩,心歸自然。從喧囂回到平靜,他的元氣在官場應酬中被傷得所剩無幾了,所以,他要到自然中放空自己,修復元氣。
蘇軾在《行香子》中這樣寫道: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酒斟時、須滿十分。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
且陶陶、樂盡天真。
幾時歸去,作個閑人。
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云。
套用一句網友的話——“如果沒有讀過詩詞,在表達難受的時候就只會一句‘藍瘦,香菇’,但讀過的人能用一千種方法來表達這一情感”。蘇軾在表達“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時,想選擇的是:歸去,作個閑人。
魯迅曾說:“無限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與我有關。”這就是情懷。
王維寫詩,“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水窮處”是哪里呀,不好說。反正天地之大美,在通往那個“云起時”的地方,那就是《易經》講的那股宇宙“生生”的氣脈。那是一股打通天地、貫通宇宙的元氣。“海日生殘夜,江春入舊年”,說的也是這種天行健一般的大自然。這生命的大境界,王維在“水窮處”選擇的是“坐看”,是等待時機,這里是死路,就另找別處境的出口。同樣是面對“水窮處”,阮籍卻選擇了哭窮途而返,他想說的是生命無望。王維卻不是。“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青未了”這三個字,耐人尋味,那是“生生”的春色,在天邊無際地流淌,后來,《齊魯晚報》的副刊就從這里取了個名字,叫“青未了”。
你那一潭水,整天波瀾壯闊,怎么映象呢?水波只有在清明、平靜的時候才像鏡子,才能反映外面的形象。
你不靜坐不冥想,你的心永遠在波瀾壯闊,怎么能夠安呢?你就那么安靜下去,享受一會兒孤獨,讓水面安靜一會兒,沉淀一些雜質,你的心如水一般,就清明如鏡了,然后,就進入莊子所說的“坐忘”之境界。你看《陶淵明集》,他總在喝酒,總在醉。他喝的果真是酒么?不是。是孤獨。是寂寞。他是借酒以忘情,化悲苦為歡欣。
梁昭明太子很懂陶淵明集。在《陶淵明集序》里,昭明太子說:“陶詩篇篇有酒,吾觀其意不在酒,亦寄意為跡者也。”老子說,空才能容。曠達真率的陶淵明整天醺然陶然,其實是放空自己,是追求物我兩忘的自適。“濁酒聊可恃”,那是一種悠然自得。你看他在《責子》詩中,他的五個兒子讓他操心哪,可是怎么辦呢?說起五個兒子的不肖,他也只能幽默地說:“天運茍如此,且進杯中物。”沒辦法,這是天命,世事皆空。啥也不說了,且讓我喝了杯中酒。

你也別怪他沒有一點用世之心,至少在年輕時候不是這樣的,他也曾經立事功的。在《擬古》詩中,他這樣說:“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也曾經豪情滿懷,也曾經想在救世中大有作為,可是,世風日下,“真風告退,大偽斯興”,沒有辦法呀。在《雜詩》中,他這樣說:“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塞翮(hé)思遠翥(zhù)。”結果呢,這樣的猛志在現實的高墻面前,被撞得暈頭轉向。從二十余歲出來用世,曾參鎮北將軍劉牢之幕,后又參建威將軍劉敬宣幕,敬宣為牢之子,一直到三十四歲,離開軍幕,補彭澤令。本來想努力當好一個彭澤令,哪怕是看在五斗米的面子上,可現實是,當一個彭澤令的苦痛遠超過貧窮和饑餓。
于是,僅僅做了幾十天的彭澤令,就郁悶地感覺“壑舟無須臾,引我不得住。前途當幾許,未知止泊處”,經過心理交戰,他斷然棄官歸田,“遂盡介然分,拂衣歸田里”。棄官之后的心情反而“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衣食當須紀,力耕不吾欺”。
后世之人只記得他的《飲酒》詩——“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把他辭職之后的生活寫得那么悠然自得,如仙如佛。殊不知,他窮到什么程度,聽聽他在《詠貧士》中所說:“豈不實辛苦,所嗅非饑寒。貧富常交戰,道勝無戚顏”。
任性的辭職,帶給他的是窮餓而至乞食的凄慘境地。在《乞食》詩中,他這樣寫:“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門拙言辭。主人解余意,遺贈豈虛來。談諧終日夕,觴至輒傾杯”。米糧不夠吃,酒呢?沒有錢買。《五柳先生傳》云:“性嗜酒,家貧不能常得。親舊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飲輒盡,期在必醉”。他像個乞丐一樣:“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簞瓢屢空,晏如也”。
明明窮到乞食乞酒的地步了,他還說“晏如也”,像顏回一樣,窮而樂,心安理得。啥叫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無懼”?就是不為五斗米折腰,遠離物欲橫流的社會,返璞歸真,將心靈完全安頓到大自然當中,實現心與自然的契合。你看他在《讀山海經》里這樣寫:“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眾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鳥愛自己的草窩,我愛自己的破房子,“微雨從東來,好風與之俱。泛覽周王傳,流觀山海圖。俯仰終宇宙,不樂復何如?”因為在破房子內,他能讀書,能與自然生命相對接,能夠安頓生命。這就夠了,很快樂。這個就是讀書之樂,非讀書人不能理解。比如宋人魏了翁寫詩:“遠鐘入枕雪初晴,衾鐵棱棱夢不成。起傍梅花讀《周易》,一窗明月四檐聲”,睡不成覺他也不煩惱,就是起來,傍梅花讀《周易》,一夜很快樂。再比如王禹偁寫詩,“無花無酒過清明,興味蕭然似野僧。昨日鄰家乞新火,曉窗分與讀書燈”。窮到那樣,還可以“曉窗分與讀書燈”。
你整天總記得誰誰誰對你不好,然后,你寫在一張紙上,惟恐忘記了。你整天覺得一個心結怎么也解不開,你怎么能開心呢?怎么能舒暢呢?你記得越多,煩惱越多,敵人越多。莊子說你要學會“忘”,這很重要,因為那一種斷舍離,是一種放空。無論是物質上,還是心靈上,都要“空”。“心齋坐忘”那可是大智慧。
詩意地棲居,是人類永恒的渴望。南朝梁時期的文學家、史學家吳均(公元469年—520年)在《與朱元思書》中寫道:“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在描繪險峰幽谷時,吳均突然來了這么一句,那些像鳶鳥一樣一味追求高飛的人,看到這樣險的峰谷,也會平息功名利祿之心;那些整天忙于政務的人,也會流連忘返。多么瀟灑。
所以,有時候要學會放空自己,要斷舍離。舍得舍得,不舍,又怎么能夠得?一位詩人曾說道:“人/一生是那么的簡簡單單/命運/就像空氣/看似抓住了/松開/什么也沒有。”

5.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
詩詞,從來就不是一種輕易能被領略的藝術。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語還休。欲語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
少年時讀了,覺得這過于倚老賣老,不就是嫌棄我們這些小年輕嗎?年少輕狂,像王心凌說的那樣:“因為太年輕,快樂和傷心,都像在演戲,一碰就驚天動地”。后來,逐漸明白了,等你真的孤獨了,都不知道約誰陪你聊天,人家都忙著呢。“欲語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這也是成長的過程。
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詞則可以言情,可以香艷,比如編纂于五代十國時期的一部詞集《花間集》,是中國詞史上第一部文人詞總集《花間集》,號稱“長短句之宗”。這“花間”二字就專指女人之媚,寫上層貴婦美人日常穿衣打扮,辭藻極盡軟媚香艷之能事。
韋莊,字端己,是由晚唐入五代的著名詩人、詞人。在詞成就方面可以和溫庭筠并駕齊驅。但他們兩人和李煜比起來,還缺少一個“神”。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一書中,這樣評價溫庭筠、韋莊與與李煜:“飛卿句秀,端己骨秀,重光神秀”。重光,就是南唐后主李煜。
王國維又說:“飛卿濃妝,端己淡妝,后主則粗頭亂服矣。”你看,頭不梳,衣服亂穿,盡管如此,李煜還是李煜,絕代佳人,天生麗質,絕世標格,自然真切。國色天香藏是藏不住啊。
韋莊的境界無法和李煜比,除了天賦、才華,還有人生經歷,那差距不是一點點。
不妨說一個現實中的小故事。“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交友節目《非誠勿擾》中,一位熱愛詩歌的男士第一段 VCR 放完后,主持人孟非調侃地說道:“根據資料的統計結果顯示,在這個舞臺,聊詩這個事情的男嘉賓,幾乎沒有一個牽手成功。”事實上,這位男嘉賓最終也慘遭24位美麗女子滅燈,孟非稱之為“沒有打破魔咒”。
現實是有房、有車,肯定比“熱愛點詩詞歌賦”的“文藝青年”更受姑娘歡迎。畢竟,結婚需要忍受柴米油鹽的日子,女人們更在乎穩穩的幸福。一米陽光幸福終老,那是戀愛,不是婚姻。
都是飲食男女,古代人在本質上也差不多。對于韋莊來說,人生道路之坎坷,南唐后主李煜這樣的貴族根本體會不了。
唐代的科舉,五十歲能中進士,都算是幸運者了。端己(韋莊)人生一直流離顛沛,直到將近六十歲,才中了進士。廣明元年(880年)他赴長安應試,遇上黃巢之亂;景福二年(893年)他重赴長安應試,仍沒考上;又等了一年即乾寧元年(894年),總算中了,授官校書郎。他在詞中說自己是“洛陽才子他鄉老”。哪里有什么風流倜儻啊。清人趙翼詩云:“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晚清詩人文廷式也說:“生人之禍患,實文章之幸福。”端己是閱世之后,心事濃如酒,被迫成了詞人。這經歷和身為皇上的李煜怎么比啊。
《花間集》里有端己的五首《菩薩蠻》,是他在洛陽應舉,懷念江南所作。
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燈半卷流蘇帳。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歸家,綠窗人似花。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如今卻憶江南樂,當時年少春衫薄。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
勸君今夜須沉醉,樽前莫話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須愁春漏短,莫訴金杯滿。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幾何。
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韋莊說:“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從思鄉想到“杏花春雨江南”。這個“杏花春雨江南”的意象,就是韋莊等古代知識分子心中的精神家園。他不是難以忘懷江南,他是向往平靜的生活。
既有對江南情事的追憶,又有居洛陽的的感想。“洛陽城里春光好。洛陽才子他鄉老”,作為陪都的洛陽城,春光再好,也無法驅散自己心中無限的悲傷。“柳暗魏王堤,此時心轉迷”,魏王堤是指洛水流經洛陽城內的一段堤壩。“柳暗”,柳色沒有那么綠了,春天就要結束了。心轉迷了。“桃花春水淥。水上鴛鴦浴”,桃花那么鮮艷,還不是漂在春水之上等死?水面上鴛鴦沒有了方向。我思念的人啊,“凝恨對殘暉,憶君君不知”。
朱庸齋先生說:“韋莊之《菩薩蠻》與溫庭筠風格不同。溫詞作風古艷,韋詞作風古樸。溫詞‘江上柳如煙,雁飛殘月天’,寫無人之境,幽峭而哀怨;韋詞‘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寫有人之境,和諧、舒暢而靜謐。可見韋莊善于搜索突出之典型景物,加以描繪,以表現當時之境況。”
說起洛陽,就不能不說說久居洛陽的鄭州詩人白居易。
如果說,唐詩是中國詩歌的珠穆朗瑪峰,那么,有三位詩人有資格屹立珠峰之巔,他們是“李杜白”,即盛唐的李白、杜甫和中唐的白居易。
唐代宗大歷七年(公元772年)正月,白居易出生于鄭州新鄭東郭宅(今新鄭市東郭寺村)。
因為白居易是鄭州詩人,故這里多介紹一些其人的經歷和詩歌。關于其經歷,我這里引用2008年3月18日《鄭州日報》的文字如下——
白氏祖籍太原,移居下圭阝(今陜西渭南市北)。白居易的祖父白锽曾任鞏縣令,遂移家于新鄭。白锽的長子季庚四十四歲時與十七歲的夫人陳氏在新鄭生下次子名居易。居易出生的第二年,祖父白锽在長安去世,葬于原籍下圭阝;大歷十二年(公元777年),祖母薛氏歿于新鄭私第,葬于新鄭縣臨洧里。居易從小敏晤過人,出生六七個月便能默識“之”、“無”二字,五六歲即學寫詩,九歲已通聲律,十歲便能解讀古文。……會昌六年(公元846年)三月,白居易以刑部尚書病卒于洛陽履道里宅第。
從上面引用的資料里可以看出,白居易死后沒有埋在家鄉——鄭州新鄭東郭宅,而是葬在了洛陽香山琵琶峰上。“香山居士”的號,果然名不虛傳。據史料記載,白居易病逝前,遺言要葬在香山寺如滿大師墓側。
白居易像個天才,童年就作詩,少年時期就憑借“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成就了大名;29歲就中了進士。盡管長安米貴,可對于他,居長安并非不易,而是很容易。《琵琶行》前那篇小序中有四句話:“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他說“恬然自安”,對生活還是相當滿意的。你看他寫《賣炭翁》,還有那種作家“體驗生活”式的、居高臨下的同情心、憐憫情。他寫《琵琶行》,“東船西舫悄無言,惟見江心秋月白”、“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也是同情下層歌女,不禁淚灑青衫。《長恨歌》寫得真好,太好了。那是一種用情的歌詠。
可是,上帝是公平的,在為一個人大開方便之門時,必關上一扇窗。一方面太強大了,另一方面就弱。如果按我們傳統文化中的“陰陽五行理論”來說,木火土金水,相生相克,沒有好與不好,只有陰陽是否平衡。白居易那么天才的一個大詩人,卻一生多病,特別是眼病,其后半生一直無法擺脫眼病的糾纏。快到40歲才結婚,長女金鑾3歲又不幸夭折。58歲時,他喜得一個兒子阿崔,3歲又夭折了。他寫詩說:“悲腸自斷非因劍,啼眼加昏不是塵。”模糊的視力、頻發的眼疾,也與他傷心有關。《內經》說:“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氣血虧少,經絡空虛,最終招致了風邪之災的入侵而得風痹之疾:68歲時,他患了中風,不得不臥病在床,當時他在《病中五絕句》中說:“目昏思寢即安眠,足軟何妨便坐禪。身作醫王心是藥,不勞和扁到門前”。仲景有方有論:“血痹之病,從何得之?夫尊榮人,骨弱肌膚盛,重因疲勞汗出,臥不時動搖,加被微風,遂得之”。又云:“血痹,陰陽俱微,或寸口關上微,尺中小緊,外證身體不仁,如風痹狀,黃芪桂枝五物湯主之”。
有一個廣為人知的說法是,白居易每寫完一首詩,都要念給農村的老婆婆們聽,她們聽懂了才滿意,因此白居易的詩“不隔”、平實易懂。薛雪在《一瓢詩話》中贊其詩作“言淺而思深,意微而詞顯”。但是,有一首詩很突兀,寫得極其隱晦朦朧,即《花非花》。該詩這樣寫道:“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云無覓處”。很多學者為“到底有什么寓意”而爭論不休,成了一道千古謎題。蘇東坡在《水龍吟》中說:“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在眼科醫生看來,《花非花》不過是詩人如實記錄自己所患眼病的癥狀。一個“玻璃體出血、眼底出血、日久虹膜后粘連并發了白內障”的患者,當然“花非花,霧非霧”了。中醫眼科稱之為“云霧移睛”和“浮翳內障”。清代醫家張倬在《醫通·金針開內障論》中指出,本病是“肝氣上沖,凝結而成”。其主要表現是:“視物微昏或蒙眬如輕煙薄霧。次則空中常見黑花,或如蠅飛蟻垂,睹一成二”。在《眼暗》詩中,白居易這樣寫自己患眼病的原因:“早年勤卷看書苦,晚歲悲傷出淚多。眼損不知都自取,病成方悟欲如何?”
據考證,白居易40歲時已有“書魔昏兩眼,酒病沉四肢”之感,患上了眼疾。他曾經在《眼病二首》中這樣記載自己患的眼疾的痛苦:“散亂空中千片雪,蒙眬物上一重紗。縱逢晴景如看霧,不是春天亦見花。僧說客塵來眼界,醫言風眩在肝家。兩頭治療何曾瘥,藥力微茫佛力賒”、“眼藏損傷來已久,病根牢固去應難。醫師盡勸先停酒,道侶多教早罷官。案上漫鋪龍樹輪,盒中虛貯決明丸。人間方藥應無益,爭得金篦試刮看”。
“不是春天亦見花”,天天過著霧里看“花”的生活,可見白居易的視力已經相當弱,到了視物模糊不清的程度。寫《眼病二首》詩時,白居易正在閱讀眼科書《龍樹論》,藥盒中放著治療眼疾的眼科圣藥“決明丸”。他當時想,如果服“決明丸”無效,就只能“爭得金蓖試刮看”,用金篦來刮除眼中的障翳。
“醫師盡勸先停酒,道侶多教早罷官”,醫生讓他“謝絕名利,洞身靜修”。他曾經查醫書,服用滋陰養肝的中藥,并用黃連的汁液點眼治療。后來還“燒大藥”和“服氣”(即煉丹和練氣功)來治療。
《眼病二首》中提及的《龍樹論》,又稱《龍樹菩薩藥方》,是隋唐時印度醫學隨佛教傳入中國后,被譯成中文的印度醫書。龍樹是大乘佛學的創始人,生于約公元二至三世紀,是南印度的婆羅門種姓。傳說其父姓龍,母生他于樹下,故名龍樹。在《龍樹論》中,決明丸是中醫治療肝虛氣浮、風眩眼花的方劑,由石決明、防風、人參、車前子、黃連蜜丸、細辛、茯苓、茺蔚子、干山藥、桔梗等藥物組成,用來治療烏風內障。書中記載:“經三五年內,昏氣結成翳,如青白色,不辨人物,已后相牽俱損,瞳人微小,針之無效。惟宜服藥,補治五臟,令奪病勢,宜服決明丸、補肝湯立效。”《龍樹論》中有金針撥障術的適應癥及禁忌癥詳細記載。金針撥障術又稱金篦術,唐代此種手術是在寺廟中由僧人來完成,故詩中云“人間方藥應無益,爭得金篦試刮看”。
他最喜歡的生活不是一路高升到什么級別的官員,而是“月俸百千官二品,朝廷雇我作閑人”。他自己說,這叫“中隱”的境界。既不做大官,也不退隱,他喜歡做閑官。而且,這種觀點他也不隱瞞,公然于大和三年(829),寫進一首詩里,這首的名字就叫《中隱》:“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閑。不勞心與力,又免饑與寒。終歲無公事,隨月有俸錢。……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寫《中隱》那一年,他58歲。他為什么有“中隱”的想法,除了性格樂觀之外,還與他患上眼疾有關。盡管白居易號“樂天”, 生性開朗,又特別會玩,喜歡玩,可是,眼神不好使,蒙上了“一重紗”,看花不是花,看霧不是霧,眼前像有蚊子在飛,終究是個苦惱事。
慶幸的是,他趕上了一個好時代,不像杜甫那樣逢亂世。盡管白居易也有仕途坎坷,但總的說來,他的生活既不像蘇軾那樣生活窘迫、陶淵明那樣躬耕鄉里,也不像杜甫漂泊流離。大部分時間白居易的生活中有酒又有女人,還經常宴請賓客,絲竹伴奏,僮妓侍奉。還可以泛舟、喝酒、操琴、吟詩,晚年久居繁華大都市洛陽。
他以75歲高齡辭世,終生詩作2千余首,其中眼病詩就占了40余首。飲酒詩占了8百首左右,至少在喝酒方面,不輸李白。
詩人詞人喝酒,是個傳統。古典詩詞里面與酒有關的太多了。王維信佛,卻寫詩“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李白瀟灑,但痛苦也喝,“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杜甫一高興,也寫下“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范仲淹那么一個大儒,獨登高樓,一孤獨也喝,“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柳永更是醉漢一個,“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蘇軾不用說,沒有酒簡直沒法過,“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李清照,小女子也不服輸,“三杯兩盞殘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白居易尤其愛酒,酷愛杯中物,嗜酒如命,飲酒過多,幾乎無日不飲,無日不醉,“馬背仰天酒果腹”,常一醉方休。過量飲酒傷了肝,也損傷了視網膜、視神經。肝開竅于目,中醫辨證屬于肝風內動證。中醫學認為“酒為陽,酒后陽盛”,故生“目疾”。現代醫學研究證實,經常酗酒會造成慢性酒精中毒,使視神經受到損害而引起視神經炎、視神經萎縮、玻璃體混濁、視網膜炎,出現視力減退、雙眼有中心暗點等癥狀。
6.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歐陽修在新政失敗之后,被貶到湖北峽州做小縣令,這個時候,他寫《戲答元珍》勉勵自己:“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殘雪壓枝猶有橘,凍雷驚筍欲抽芽”、“夜聞歸雁生鄉思,病入新年感物華。曾是洛陽花下客,野芳雖晚不須嗟”。他身上承載的還是儒家的生命哲學,他還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就有點像蘇東坡在《留侯論》里面所寫的那樣,“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就是說,淡定,堅強,功成了也不色喜,事敗了也不喪志。
這是對事業。對于個人感情,又是另一回事了。
當歐陽修寫下《生查子·元夕》:“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每每讀到,心中一陣消黯。大有張先在《千秋歲》中的思念之苦,“夜過也,東窗未白凝殘月”。
我們真的好奇,去年他賞花燈時相遇的女子到底美成什么樣。還有,為什么歐陽修說去年的元宵節“花市燈如晝”?為什么他在那天約會?為什么今年的元宵節他生出失戀的感覺?
要完全理解古典詩詞,還得具備一定的歷史知識,了解當時的民俗。
其實,早在唐玄宗時的開元盛世,長安的燈市就相當壯觀。壯觀到什么程度呢?燃燈五萬盞。到了宋代,元宵燈會的規模勝過唐代,放假的時間也由唐朝的3天延長到5天。
你看這個燈字,有火有丁,現代人說這寓意著人丁興旺,也對。可是,燈字最早是金字旁,屬插燭器具。燭執于手,那就是執燭者,光明的使者。
公元965年上元節(元宵節),政通人和,“年豐米賤無邊事”,趙匡胤欣然昭告天下,上元節放假五天。從農歷正月十五直到正月十九,這就成了一個小“黃金周”。元宵節這個小長假,宋朝君主會登上宣德門樓觀看花燈,與百姓同賞元宵花燈。開封府尹要出來給商販發紅包,隨從背著一個大布袋,里面裝著紙幣,遇到在京城做生意的商販,便給他們派錢,每人數十文,祝他們新年生意興隆,這叫做“買市”。
這一天,開封城(宋朝東京汴梁)老老少少,滿城出動。無論是“富貴閑人”,還是草根百姓,都出門看彩燈。東京百姓可以光明正大地有自己的夜生活了,在這之前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夜里可是不準點燈的,夜晚出行更是違規。當時的官府也是為大家好,夜里點燈失火怎么辦?心懷叵測的人借機生變怎么辦?

公元965年那個上元夜,千年前的狂歡節,何等熱鬧!正如辛棄疾《青玉案·元夕》中所寫的那樣:“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那一夜,開封城的端門,非常有誘惑性,因為那里聚集了一批“出格”的狂歡者,一群大開大合、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野合”男女。百姓摩肩接踵,看花燈,也看年輕人花燈下的邂逅。
別說百姓、大臣了,就連皇帝也趁元宵節這天“偷情”。《水滸傳》第七十二回“柴進簪花入禁院,李逵元夜鬧東京”一章中,就描寫了宋徽宗穿過地道與李師師幽會的八卦故事。當時,宋江為了招安大事,通過燕青,見到了皇帝身邊的紅人李師師。兩人正在飲酒時,宋徽宗來了。宋江只好藏了起來。書中這樣寫道:“只見天子頭戴軟紗唐巾,身穿滾龍袍,說道:‘寡人今日幸上清宮方回,教太子在宣德樓賜萬民御酒,令御弟在千步廊買市,約下楊太尉,久等不至,寡人自來,愛卿近前與朕攀話。’”
《水滸傳》中至少有三處描寫元宵節的民俗和故事。比如說,《水滸傳》第三十三回“宋江夜看小鰲山,花榮大鬧清風寨”一章中,宋江來到清風寨,過來干嘛呢,過來是為了投奔好朋友花榮。這一住就是一個多月。臘盡春回,到了金光璀璨的元宵節。《水滸傳》是這樣描寫的:“且說這清風寨鎮上居民,就商量放燈一事,準備慶賞元宵。克斂財物,去土地大王廟前扎縛起一座小鰲山,上面結彩懸花,張掛五七百盞花燈。土地大王廟內,逞賽諸般社火。家家門前,扎起燈棚,賽懸燈火。市鎮上,諸行百藝都有。雖然比不得京師,只此也是人間天上”。《水滸傳》第六十六回“時遷火燒翠云樓,吳用智取大名府”,其中這樣寫道:“次日,正是正月十五日上元佳節,好生晴明。黃昏月上,六街三市,各處坊隅巷陌,點放花燈,大街小巷,都有社火”。
“正月十五是元宵,人山人海鬧盈盈”。這個萬民同福的娛樂盛典,非常有節日號召力,成了一個元宵節人們狂歡的“嘉年華”。
之后,元宵應節戲很多,比方說,京劇宮廷戲《打龍袍》,講述北宋仁宗年間,包拯奉旨陳州放糧,在天齊廟遇盲丐婦告狀,歷數當年宮闈秘事。此婦即是真宗之妃,是當朝天子之母,并有黃綾詩帕為證。包拯當即答應代其回朝辨冤。包拯回京,巧辦花燈,借元宵觀燈之際,特設雷強張繼保燈戲,指出皇帝不孝。仁宗一怒,要斬包拯。經老太監陳琳說破當年貍貓換太子之事,才赦免包拯,迎接李后還朝。
《大明皇后》為河南小皇后豫劇團的新創劇目。該劇講述了明洪武皇帝登基,元宵之夜,“大腳皇后”的燈謎釀出禍端。為此,朱元璋不惜將京城千百名無辜書生收監入獄。皇后馬秀英得知此事,對朱元璋勸諫警醒,展現了她的平民情懷。
7.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王國維說,“李白的氣象后世無人能及”。你看李白的《行路難》,其實是借助于“行路難,行路難”談人生空間狹窄。懷才不遇啊,他在焦慮中大喊“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追問“人生的路為什么越走越窄?”他寫《蜀道難》也不是真的寫蜀道,其實是寫無路可走的痛苦。他寫《將進酒》,干脆就來個精神發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同樣是寫面對時間流逝的無可奈何,李白這幾句,那種氣象,那種視金錢富貴如糞土的傲氣,那種天行健的雄豪之氣,哪兒哪兒都是力量。“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我哪里是喝酒,我是翻身得解放,解放,懂嗎?“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世俗的那些名算什么,我就是一個飲者,這名,你想求都求不來。來吧,“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多么雄放高亢!
這就是李白!
就連李白的死,都是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歷來就有多種說法,其中一個比較浪漫的說法是:醉酒跳江捉月溺死。明人海南籍詩人邱濬就持這種觀點,邱濬曾寫詩云:“當時落水非失腳,直駕長鯨歸紫清。至人雖死神不滅,終古長庚伴月明”。
白居易在《李白墓》的題詩,非常耐人尋味:“采石江邊李白墳,繞田無限草連云。可憐荒隴窮泉骨,曾有驚天動地文。但是詩人俱薄命,就中淪落不過君”。明代文人方孝孺在《吊李白》一詩中這樣寫道:“君不見唐朝李白特達士,其人雖亡神不死,聲名流落天地間,千載高風有誰似!……我言李白古無雙,至今采石生輝光。嗟哉石崇空豪富,終當埋沒聲不揚。黃金白璧不足貴,但愿男兒有筆如長杠”。
“青山明月夜,千古一詩人”。李白就像一個外星人一般,充滿各種各樣的傳說。
詩來自于生命的沖動,發于中而形于外。
王羲之的《蘭亭集序》,本來嘛,寫雅集是快樂事,卻突然而生出了生命悲情:“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固知一死生為虛誕,齊彭殤為妄作,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悲夫!”
鐘嶸在《詩品》中說:“嘉會寄詩以親,離群讬詩以怨。至于楚臣去境,漢妾辭宮;或骨橫朔野,或魂逐飛蓬;或負戈外戍,殺氣雄邊;塞客衣單,孀閨淚盡;或士有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女有揚蛾入寵,再盼傾國。凡斯種種,感蕩心靈,非陳詩何以展其義,非長歌何以騁其情?”杜甫感嘆:“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那是面對秋天而生出的感傷與焦慮。
當曹操感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時候,他其實在說時間,說時間流逝得太快,產生一種焦慮感。蔣捷則直接寫:“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類似孔子感嘆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最無法把握的時間。“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蘇東坡散步到了“故壘西邊,人道是,三過周郎赤壁”,到了這里,他不散步了,停下來寫詩,發微信,感嘆自己啥也沒干成,就已經“早生華發”。
同樣是懷古,劉禹錫的《西塞山懷古》:“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寫得如此悲涼,莫名有了空幻感。蘇東坡在《前赤壁賦》里面寫:“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于我皆無盡也”,他從感嘆人生的渺小與短暫,進一步哲學地“物于我皆無盡”,“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嘆復坐愁”,這就進入了時空的歷史思考。
唐代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中這樣寫道,“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惜顏色,行逢落花長嘆息。今年落花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為什么物是人非了?這是對明天的一種焦慮。明天和失望哪一個會先到,誰知道呢?劉禹錫想得更深,想到財富轉移這個層面去了,他寫道:“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古代是農業社會,他們對二十四節氣的變化相當敏感,所以要么悲秋,要么傷春,要么就感嘆“但看古人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悲”。明明是自己悲嘛,他卻說鳥雀悲。“已見松柏摧為薪,更聞桑田變為海。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是說什么呀,這是說時光催人老,是永恒的時間,是物是人非的困惑。初看《紅樓夢》,覺得林黛玉“葬花吟”太過敏感,太神經質,看了上面的詩,才發現原來這些古典詩人都是“林黛玉”呀,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他們個個都在那里感嘆“江山不管興亡事,一任斜陽伴客愁”。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是不是寫時間?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是不是寫時間?“樹初黃葉日,人欲白頭時”是不是寫時間?“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 是不是寫時間?“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是不是寫時間?他們都在感嘆時間的流逝。
同樣寫時間,寫時光流逝,黃庭堅的“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為什么一下子能夠讓我們過目不忘?因為很多人也都有過“桃李春風”的得意,然后又回到了流落江湖的滄桑。這種滄桑感引發了人們的共鳴。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無恨月長圓”、“多情哪堪清秋節”、“天涼好個秋”,中國古典詩詞中“日出”、“月圓”、“涼秋”這些意象并非具體的時間,而是一種哲學時間,其中蘊含著關于人生境界的感悟。
8.“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中國詩詞大會》火了,是否該讀一讀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那可是經典書。什么叫經典?卡爾維諾有句名言說:經典作品是那些你經常聽人家說“我正在重讀……”而不是“我正在讀……”的書。
但是,真要培養靈性,《人間詞話》還是要讀的。1954年12月27日,傳雷給遠在波蘭的長子傳聰寫信,其中有這樣的話:“我個人認為中國有史以來,《人間詞話》是最好的文藝批評。開發靈性,此書等于一把金鑰匙。一個人沒有靈性,光談理論,其不成為現代學究,當世腐儒、八股專家也鮮矣”。沒有靈性,僅僅背誦,很容易把有生命力的詩詞變成“化石”或者非物質文化遺產。《論語》中記載的“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其實也是老師和學生春游的時候,一次對性靈的現場版的陶冶課。

什么叫好的詞?什么叫壞的詞?有什么標準?讀了《人間詞話》,我們大致就有了感覺。
評論詩詞的標準有兩個:一是儒家的氣象、性靈、宏毅。二是禪宗的境界。顧隨講詩詞,高就高在,他把禪宗的境界說出來了。
王國維的高,高在講出了詩詞的悲劇美。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只有64條論述,兩三句話就是一個獨立章節,隨手記下的隨想錄,沒有什么前后連貫性的邏輯性,也沒有一氣呵成的理論體系,就像發了64條微信。長的百余言,短的數十字,總字數也不過區區1.5萬字。但是,《人間詞話》卻被稱為美學界的《紅樓夢》。
在《人間詞話》中,王國維建立了學術評價體系,這一點,是比史學大家陳寅恪高的地方。至于胡適,他的視野更開闊,他接受的是多種文化的觀念,比方自由、平等等等,這又是王國維無法比的地方。王國維當時閱讀和接受的西方哲學書相當有限,也就是柏拉圖、康德、叔本華等,憑借這有限的西學背景,他以西方的哲學、美學來分析、解釋中國文學,成為美學上的一大貢獻。
《人間詞話》中的64條論述分別如下:第一部分(第1條—第9條)開篇就說結論,“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詞所以獨絕者在此”。開宗明義,提出一個新的美學概念——“境界說”。剖析了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第二部分(第10條—第25條),論述唐及五代詩詞,引用柏拉圖的“理想”概念,結合溫庭筠、韋莊、馮延巳、晏殊以及李煜,評說了造境與寫境。和那些游詞淫詞鄙詞不同,李煜讓詞成為博士生論文的課題。王國維說:“詞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第三部分(第19條—第50條),論述北宋、南宋的詩詞。分別講了歐陽修、秦觀、姜夔、周邦彥、辛棄疾、蘇軾、吳文英、史達祖、張密等人的詞,之后,王國維的結論是:“北宋風流,渡江遂絕”。南宋詞人比北宋詞人差遠了,還好,有個辛棄疾。這一部分是全書最精華的部分。王國維批評了周邦彥的詞,說他的詞缺乏品格,有倡伎氣質,有太多“艷語”。耐人尋味的是,王國維晚期又否定了這個評價,說周邦彥是詞中杜甫。第四部分(第51條—第52條),評說了清代詩詞。對納蘭性德評價很高,說納蘭是“千古壯觀”、“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納蘭性德這個舊王孫傷感和深情的詞怎么寫這么好?納蘭性德為什么這么厲害?究竟原因,王國維說這是因為“(納蘭性德)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第五部分(第53條—第64條),評說詩詞的文體發展、評斷標準、出世入世等,旗幟鮮明地表達了對詩詞用典的輕蔑。
王國維用“隔”與“不隔”來評說詞的高下。比方說,“二十四橋明月夜,波心蕩、冷月無聲”,這一句很多人叫好,但王國維卻說“也如霧里看花,終隔一層”。又比方說,南北朝民歌《敕勒歌》:“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直來直去,無任何矯揉妝束之態,“不隔”。《古詩十九首》中的句子:“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不隔”。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不隔”。
你看劉禹錫那首詩《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巴山楚水凄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其中“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令人拍案叫絕。可惜,連用“聞笛賦”、“爛柯人”兩個典故。如果不了解這個典故,就不好理解劉禹錫的意思,這就“隔”了。
“不隔”的才是大家,一“隔”便落入下乘。陶淵明、謝靈運的詩“不隔”,姜夔、吳文英、史達祖等人的詞就“隔”。蘇東坡的“不隔”,黃庭堅就朦朦朧朧地“隔”了。歐陽修寫春草,“語語都在眼前,便是不隔”。“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
《人間詞話》的核心思想是“境界說”。王國維旗幟鮮明地說:“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王國維為什么格外推崇五代以及北宋的詞?原因就是它們有境界。傳播學上有句話,保存就是死亡。意思是你認為重要的東西,保存在電腦硬盤也好,u盤里也好,“百度云”里也好,微信里也好,或者記在工作手冊里也好,那都是用保存來代替記憶,過后你根本不會看。最美好的東西,保存在你的記憶里,比如初戀的美好。境界,你怎么保存?境界是長期的文化滋養而來的,是多年經歷修為而來的,和記憶無關,和心境相連。你看陳子昂的《登幽州臺》,僅僅22個字,那是什么境界?沒有“舉杯邀明月”的通脫,卻有“念天地之悠悠”的悲涼,那里面隱含了多少心靈的蘊藉。“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為什么揪人心?因為那是一種獨處時的失語狀態。三峽不過一處風景,但在灑脫飄逸的李白筆下,三峽是“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
同樣一件事情,不同境界的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也不同,用今天流行的話來說,“三觀”也不同。比方說,田忌賽馬的故事,曾經被收入到小學課本中,大家都很熟悉。故事出自《史記》《孫子吳起列傳第五》,原文是這樣的:齊使者如梁,孫臏以刑徒陰見,說齊使。齊使以為奇,竊載與之齊。齊將田忌善而客待之。忌數與齊諸公子馳逐重射。孫子見其馬足不甚相遠,馬有上、中、下輩。于是孫子謂田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勝。”田忌信然之,與王及諸公子逐射千金。及臨質,孫子曰:“今以君之下駟與彼上駟,取君上駟與彼中駟,取君中駟與彼下駟。”既馳三輩畢,而田忌一不勝而再勝,卒得王千金。于是忌進孫子于威王。威王問兵法,遂以為師。
孫臏用計,用上等馬冒充中等馬,下等馬冒充上等馬,幫助田忌贏了比賽。如果你用“形而下”的觀點來看問題,孫臏通過以次充好的作假手段,破壞了比賽規則,這不是智慧而是“中國式智慧”,是斗心眼。小聰明只是暫時的。勝利就是王道嗎?既然是賽馬,為什么不把智慧用在如何挑選馬、培育馬、訓練馬、培養騎師等方面?如果你從傳統文化的角度、從中醫的角度來看問題,那么,孫臏的做法就是大聰明、大智慧。他給你換五臟了嗎?動大手術了嗎?花大價錢去消費購買了嗎?沒有,統統沒有。他只是改變了五臟六腑之間的關系,重新排了一下隊,原來是金克了木,火克了金,現在讓木去克土,火去克金。然后,這個整體的結果就改變了,身體就康復了。這是不是大智慧?兵不血刃,就能改變結果,還不是大智慧?當然是。同樣一件事情,對愚蠢的人來說是魔咒,對智慧人來說則是善終。
境界不同,看待節氣草木都不同。在詩人看來,立春很美好,“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在耕作的農夫看來,一年之計在于春。四季輪回春為首。農耕社會,春季的地位非常重要。沒有春華,何來秋實? 因此,“立春一年端,種地早盤算”;但在兵法家孫子看來,“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
我們下了班要回家。什么是家?在無愛的人看來,家是冰冷的地方;但在有愛的人看來,有愛的房子才是家。一下班,就渴望回家,這是家的感覺。最好的物件,不一定是新的,《紅樓夢》里描述房間陳設時用的一個詞語叫“半舊”,這感覺就有溫情,有味道。
所以,心情不同,感受也跟著不同。
9. 境界就是哲學。中國古典詩詞中有豐厚的哲學智慧。
晏殊詞云:“一曲新詞酒一杯”。
詞本來就是用來唱的,北宋詞壇大V柳永的詞流行到什么程度呢,凡有井水處,都有人在唱他的詞。那個時代人聽了柳永的詞,就像今天喜歡聽越劇的人,聽到“天上掉下個林妹妹”就會喜悅,總是能多巴胺灌頂。
詞里面有境界,曲藝里面同樣有。一個好的曲藝演員,絕對不是那種黏黏膩膩婆婆媽媽的瓊瑤甄嬛風,一定是功底深厚,靈動不羈,無邪質樸,大巧不工,重斧深鑿。同樣唱“為國家那何曾半日閑空”這么一句,有人唱得讓你入神,有人唱的時候你照樣玩手機、沒感覺。北方曲藝有一句話,叫“腥加尖,賽神仙”。“腥”指假的,“尖”指真的。這個就是境界。
中國民間文化的氣,更多地受到戲曲,武俠,武術這個“三位一體”漫長的影響。三者之間水乳交融。諸子也好,唐詩宋詞也好,程朱也好,明清小說也好,都比不上《水滸傳》 《三國演義》《西游記》對民間的影響大。戲曲,武俠,武術這個“三位一體”口口相傳到民間,慢慢地成了國人的心理積淀。
境界比較高的藝術往往得益于“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機緣,太刻意反而不好。小說《白鹿原》大家都說好,但我看了之后,總覺得和大師級的小說有距離,主要問題是感覺陳忠實寫的時候,在腦子里事先預設了框架、故事發展、人物性格、小說結局等等,感覺有點刻意,鉚著勁兒、絞盡腦汁琢磨了讀者的胃口和出版方的要求。把讀者的胃口都琢磨一遍,絞盡腦汁,然后再按照科學配比,試圖老少通吃,試圖制作一份能夠滿足所有讀者胃口的“饕餮盛宴”,太急。真的能夠琢磨清楚嗎?就算能夠琢磨清楚,如此有心、刻意,難免造作,而且很容易心累,怎么也比不上“無心插柳柳成蔭”。
你看蘇東坡的《琴詩》寫得多么深奧,“若言琴上有琴聲,放在匣中何不鳴?若言聲在指頭上,何不于君指上聽?”凡事都要講究因緣和合之道,琴是一個緣,沒有因緣和合,就沒有悅耳的琴聲。
“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臥虎藏龍》《英雄》為什么能夠受到西方觀眾的歡迎?那是因為文化的差異性。比方說《臥虎藏龍》里李慕白和俞秀蓮,這兩個人有愛情嗎?有,當然有,可這種愛情當局者迷,就是不說“我愛你”,就是不說出來,“急死本寶寶了”。這就是《臥虎藏龍》最吸引人的地方,沒有誰對誰錯,也沒有誰弱誰強,就是兩個世界向愿意了解他們的人示意、招手。西方觀眾哪見過這種愛情啊,好奇吧。傳統的中國功夫片,比如李小龍那種,西方觀眾也大致了解,但《臥虎藏龍》和《英雄》一反傳統的中國功夫套路,拍得很柔很飄逸,講究“以柔克剛”,而且展現了獨屬于中國人的情感世界,其魅力正在于文化差異。
我們形容一個人身體好,喜歡說這個人身體硬朗。在儒家,也提倡無欲則剛。有的人身體確實硬,哪兒哪兒都硬,手,臂,肩,腹,胸,腿,處處都硬得像石頭一樣。在道家看來,這境界不高,身體硬得像石頭一樣不算高人;柔軟得像嬰兒,身體像云一樣才是高人。“見慫人摟不住火”?那叫沉不住氣。練武不練功,到了一場空。練功練的是啥?外練筋骨皮,內修一口氣。最終都會內化為一種內在的東西。
你看那些世外高人,看外表和平常人沒有兩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古銅色,光著膀子,眉與眼黑得總像漫不經心,但你一看他們的眼神兒就和別人不同。即使干苦力,即使是掃廁所,即使蹬三輪,舉手投足,都透著內心的東西。在他身邊你能找到那股“勁兒”,那股“精氣神”。那些武林高手打過來一拳太極,表面綿軟,實則千斤。
為什么我們看一些高明的中醫治病救人有點匪夷所思?那都是有氣有意的高人為之。你看古書寫的那些神秘高人,盤腿一坐,像尊神一樣,穩如泰山,自成廟宇。你走近他都會感到一種從容的東西,一種穩定的氣場。他能讓你迷離,聽他說話有如天籟。也許你沒明白他說了什么,也許聽他說話就像臨漢隸一樣不得要領,但是,你能感覺到,他身上有一股氣,傳導到了你的身上。你無法形容這種東西,感覺有奧義,難以言說。也許是某種哲學的東西,仿佛從諸子那兒滲下來的東西。
一個人武功再高,如果不讀書,那也不算高人。一介武夫,在我們的文化中甚至有貶意。張飛的武功不差吧,為什么大家更崇拜關羽?很大程度是因為關羽這人“能文能武”,關羽夜讀“春秋”,這是令人津津樂道的事。因此,古書上常夸人說這人“能文能武”。“能文能武”這個境界就比一介武夫的境界高。
曲藝里面有境界,戲劇里面也一樣有。今年1月,三名年輕的中國演員和五名挪威演員,共同成功地演繹了一部跨文化的戲劇《喜馬拉雅山的猴子》,引發各方關注。導演是挪威喬恩·唐布爾。這部戲劇從北京、上海、廣州“遷移”到了北極圈,在挪威特羅姆瑟北極劇院舉行了全球首演。無論是那些“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文藝女神,還是那種上馬能彎弓射大雕、下馬能素手彈鳴琴的雙面霹靂嬌娃,都能被《喜馬拉雅山的猴子》吸引。

為什么叫《喜馬拉雅山的猴子》?這個劇名源自于顧雷劇本中的一段內容:“喜馬拉雅山南北各有一群猴子,他們幾乎是一種猴子,只有一個基因不同。科學家們研究這個基因是管什么的?研究來研究去,發現這個基因是管勇氣的。于是科學家斷定,有這個基因的北麓的猴子是從南麓翻山而來的。但真的是嗎?這似乎是個陷阱。這些猴子如何跨過喜馬拉雅山?經歷了怎樣的生死?沒人知道。”
無論鮮得滴出水來,還是土得掉出渣來,跨文化的特點就是:也許,我們無法完全了解彼此,我們只能試圖互相理解。這個就是比較高的境界。
古代有兩個禪師討論問題。第一個禪師滔滔不絕,說了一套宏觀的大道理。第二個禪師沉默寡言,只是淡淡地看到池子里有一株荷花開了,隨口說了一句:“時人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這正是讀詩詞的感覺,似懂非懂、似問似答之間,正是“見此一枝花,如夢相似”。
你看《全唐詩》里的《春江花月夜》:“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千言萬語說不清,只感嘆張若虛寫得太好了。當你看到秋夜里一輪皓月當空,一般人總會思念起遠方的親人,可是,《春江花月夜》的作者張若虛可不是簡單的思念,他思考的是哲學問題。
中國古典詩詞中有哲學智慧,比如“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這就是古人對生命的一種體悟。理學家程顥寫過一首《秋日偶成》的詩,“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風云變態中。富貴不淫貧賤樂,男兒到此是豪雄”。靜能生慧,到了靜觀的境界,能夠平靜的看待世間一切,這就是一種超越。這首詩表現的是通天地之道,講的是去欲之后的快感。再看楊慎寫的《臨江仙》:“滾滾江水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否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以及歐陽修的《夢中作》,“夜涼吹笛千山月,路暗迷人百種花。棋罷不知人世換,酒闌無奈客思家”,都表現了道家對時空的空幻感。
卷帙浩繁,吾生也有涯,怎么辦呢?了解其境界,體味其靈性。境界就是哲學。哲學就是追求高高在上的神的智慧。在2017年舉辦的第一期北大博雅講壇上,兩位學者圍繞“哲學引領生活”這一主題,為現場讀者講述了什么是哲學、哲學與生活的關系。
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胡軍說:我認為哲學和生活的關系不是并行的,哲學要高于生活,始終在引領我們的生活。什么叫哲學?在古代哲人看來,哲學就是追求高高在上的神的智慧。我們有沒有智慧?我有我的智慧,你有你的智慧。但人的智慧在古希臘哲學家,特別是在蘇格拉底、柏拉圖等哲學家看來是有限的,所以我們才有了追求無限的智慧的目標。這是一條漫長的道路。哲學起源于什么?驚訝。比如,我看到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感覺到很驚訝。追問下去的話,就是為什么我會對這樣的事物感到驚訝、感到驚訝的前提是什么?
我們之所以有驚訝、好奇,是因為對周圍事物不了解,處于某種無知的狀態。強烈的好奇或驚訝,引導我們做深入的研究。我不太同意“哲學無用之為大用”的說法。19世紀30年代之前,是沒有“科學家”這個稱謂的。比如,哈維、波伊爾、牛頓、道爾頓都不認為自己是科學家,不認為自己從事的研究屬于科學研究。他們都認為自己是哲學家,是在哲學領域內從事研究。比如,牛頓最偉大的著作是《自然哲學的數學原理》,道爾頓也認為自己的代表作是《化學哲學的新體系》。可見,哲學與科學是密切相關的。或者可以進一步說,科學是源于哲學的。從這個角度來理解,我們說哲學引領我們的生活,是因為哲學已大大地改變了現代人的生活。

在《論語》的對話模式中,學生有了問題就問老師,老師就直接把答案給了學生,相互之間沒有太多討論或論辯的過程。與此不同的是,《柏拉圖對話集》里幾乎每一篇對話你都很難找到答案。他們關注的是討論或論辯的過程。蘇格拉底稱自己使用的方法是“精神助產術”,就是說他幫你把已經孕育好的思想胎兒帶到這個世界上來,而不是他把自己的思想直接給你。從這個角度來看,西方哲學的核心要素就是論證。亞里士多德在《工具論》中認為,哲學思維必須有自己系統而嚴密的工具——邏輯學。所以,在我看來,哲學的原意就是愛智慧,而我們追求智慧的工具就是類似像邏輯學那樣的思維論證的方法。(見2017年2月18日《解放日報》,《當哲學成為一種生活方式》)
德國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想象一種語言就是想象一種生活方式。如果你選擇的是想象《詩經》的那種語言,那就選擇樸素清爽的生活方式;如果你選擇的是想象唐詩中的月光一般的語言,那就選擇兀自浪漫或者逍遙自在的禪意生活;如果你選擇的是明代徐渭的語言,那你選擇枯坐書齋、咬煙敲鍵的生活方式,坦然忍受苦難,傲然面對俗世,寂然面對永恒。“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哲學是對智慧的熱愛,但不是智慧本身。這個愛,它是一個過程,而不是結果。
哲學應當是一種生活方式,而不是在學院里被教授的學問。北京師范大學哲學學院教授江怡說,“哲學是不可定義的”。哲學的主要任務是在哲學之外。也就是說,從事哲學的人聽上去是在干哲學的事情,但實際上著眼點并不在哲學。如果研究哲學的人僅僅滿足于對哲學本身的了解,我相信這個哲學是做不好的。相反,我們對于哲學的認識和理解,恰恰是與哲學之外的東西發生關系,比如和世界、和人發生關系。我的看法是,做哲學其實是在以哲學的方式,來處理我們所面對的各種問題。
西方哲學開始于古希臘,古希臘第一位哲學家是誰?泰勒斯。他提出的第一個哲學命題,叫作“水是萬物的本源”。
10.古人把“腹有詩書氣自華”作為人生的至高境界。所謂境界,就是要真,要寫真情。
古人把“腹有詩書氣自華”作為人生的至高境界。所謂境界,就是要真,要寫真情。回到生命之初,超越層巒疊翠,用赤子之心看世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之言最高,這才是對境界的追求。
為什么楷書、行草書的成熟以王羲之的書法為標志?因為那是書法藝術的起點,也是高峰,那種俊逸倜儻的風神得天地的造化,那種赤子之心,實非學而得之,而是天賦之風華神韻,后人只有闡釋或轉化,很難超越。美學大師宗白華說:“正是晉人的風神瀟灑,不滯于物,使他們的行草藝術純系一片神機,無法而有法,一點一拂皆有情趣,如天馬行空,悠游自在”。這個就是自然之境界。
東晉名士那種灑脫,那叫神韻,真不是后天學的,那是天然的。大家都知道“乘興而來,興盡而返”的故事吧。話說王徽之是王羲之第五子,生性高傲。王徽之其人放誕不羈,對公務并不熱忱,時常東游西逛,后來索性辭官,住在山陰(今浙江省紹興市)。
《世說新語》里有這樣一個故事:王徽之居山陰,夜大雪,眼覺,開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詠左思《招隱寺》。忽憶戴安道,時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經宿方至,造門不前而返。人問其故。王曰:“吾本乘興而行,興盡而返,何必見戴。”
你看王徽之,雪夜,一時性起,想起多日不見的好友戴安道。于是,冒雪,披蓑泛舟去訪戴安道。等他風塵仆仆趕到戴安道的家門口,突然不想見這位好朋友了。淡然而歸。人問其故,答曰: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我又何必去見安道呢?
東晉名士果然瀟灑。
蘇東坡身上倒是沾染了一點晉人瀟灑之氣,所以,他活得相當超脫,詩詞的境界高于同代人一大截。就連吃,他也能夸張地寫出“日啖荔枝三百顆”來。有人說“日啖荔枝三百顆”可能是個千古錯誤。蘇東坡《食荔枝》一詩:“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其中,“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一作“不妨”)長作嶺南人”成了膾炙人口的名句。
據說吃荔枝會上火,兩個臉龐會火紅。嶺南有個荔枝園老農說:“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是千古錯誤。荔枝三百顆,大約有二十余斤,吃了會死人的。

因為嶺南民間一直有個說法“一顆荔枝三把火”,說這話的人,用的是客家話,蘇東坡聽不懂,于是就寫成了“日啖荔枝三百顆”。
把蘇東坡“日啖荔枝三百顆”說成是千古錯誤,這未免過于聳人聽聞。蘇東坡是個詩人,詩人不過是夸張的手法說嶺南的荔枝好吃而已。再說,“三”也不是個具體數字。李白的詩句“白發三千丈”,當然不是說真有三千丈長的白發。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過是說,蘇東坡愛吃嶺南的荔枝而已,不過是說,他在惠州,同樣可以快樂。
王國維總結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如納蘭容若的《長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關那畔行,夜深千帳燈。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故園無此聲。”在孤獨中與天地私語,這就是大家之作。
境界分為“有我之境”和“無我之境”。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這是“有我之境”,是在動中所得,王國維說這是優美;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寒波澹澹起,白鳥悠悠下”,這是“無我之境”,物我難分,超然于物外,這是在靜中所得,王國維說這是壯美。優美者古人常寫,而壯美不常有。
在《人間詞話》中的第26條,王國維提出了他的“三境界”理論:“古今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此等語皆非大詞人不能道。”
像南通才子張嘉佳的境界,如果用王國維“三境界”來評價的話,最多屬于第一境界,不信你看張嘉佳想象中的美好無比的世界:“晴時滿樹花開,雨天一湖漣漪,陽光席卷城市,微風穿越指間,入夜每個電臺播放的情歌,沿途每條山路鋪開的影子,全部是你不經意寫的一字一句,留我年復一年朗讀。這世界是你的遺囑,而我是唯一的遺物。”
有人可能不認同了,說張嘉佳可是“80后”的全能高手啊,既是作家、編劇,又是導演,年紀輕輕名滿江湖。一本《從你的全世界路過》,5個自喻為睡前故事的零亂篇章,初時流布于微博,結集成書后,年銷售竟超過400萬冊,創下單本小說的歷史記錄。那是兩碼事。暢銷不等于境界高。但到了小說《擺渡人》,張嘉佳的境界提升了,世上的道就這樣通著,“世事如書,我偏愛你這一句,愿做個逗號,呆在你的腳邊。但你有自己的朗讀者,而我只是個擺渡人”,可以進入王國維說的第二種境界了。
11. 最高的智慧境界,無須語言的介入。最高的詩詞境界是“潤物細無聲”,從你的全世界路過。
孫悟空的師父菩提老祖夜半在孫悟空的頭上敲三下,孫悟空馬上就明白了:師父這是要在三更時分傳授他“把式”功夫。碰上那些沒有根器的人,他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再好的老師也沒轍。“把式”的功夫,最主要的是要快,手疾眼快,連續,疾如閃電,變化多端,渾然一體。
我們教書人,最怕碰上那些杠頭學生,你說什么,他都給你抬杠。你說,李白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這一句是神來之筆,是夢筆生花。他問,神在哪里,看不見摸不著,你憑什么說是神來之筆?能把你噎死。好吧,你既然一定要詩歌的邏輯,那我問你:現在科學是不是建立在1+1=2的基礎上?那我問你:你憑什么說1+1=2?拿出證據來。陳景潤耗費畢業之力證明歌德巴赫猜想,也才完成了一部分。上課碰上這樣的學生,其實是很累的。當然,應該鼓勵學生辯論。但看是什么科目,如果你講的是傳統文化中的詩詞之美、境界之高下,這個時候,會意是不是更好?
心靈的美好,有時候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拈花一笑”,是不是老師高興學生也高興?2500年前,印度圣人佛陀在靈鷲山為大眾說法。他都沒有使用語言,而是拿出一朵蓮花示眾,一言不發。眾人皆困惑不解,只有迦葉尊者會心微笑。這個會心微笑,心有靈犀,彼此心領神會,那是比醍醐灌頂還要高的境界,就是從你的全世界路過,就像鳥從天空飛過,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你不開口,我已經知道你要說什么。迦葉與佛陀就有共震,產生了共鳴。佛陀沒有說話,就將禪心傳給了迦葉。這個就是最高境界,連語言都是多余的。這比什么“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高;比什么“公瑾當年,小喬出嫁了,羽扇綸巾”的“談笑間”高;比什么“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白發漁樵江渚上”更高。
一男一女談戀愛,如果到了凡事都要講清道理的程度,談到激越處甚至“卷簾梳洗向黃河”,那可以考慮分手了。男女之間,一個像“美帝”,一個像“蘇修”,怎么和諧呢?最美妙的感情,不用語言,也不用手語,是會意。一個表情,一個微笑,我已經明白你的心,已經從你的全世界路過。那才叫美妙的愛情,那才叫情投意合,既有“何當共剪西窗燭”的綿長,又有“一燈長記對床時”的知心。我們都知道阿根廷作家、翻譯家博爾赫斯,他被稱為“作家們的作家”、“南美洲的卡夫卡”。就連《百年孤獨》的作者馬爾克斯都非常崇拜博爾赫斯,稱其作品是他書房的永久性藏書。可是,你知道么?一直到去世前的兩個月,他才知道,他命中終生伴侶就在身邊,就是他的女秘書。
我這里簡單介紹一下博爾赫斯的一生。博爾赫斯出生在書香之家,6歲就開始寫作,但真正成就大名時已經62歲。1914年,博爾赫斯的父親因眼疾幾乎完全失明,全家赴歐洲,定居瑞士日內瓦;1919年到1920年隨全家移居西班牙;1921年,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之后,博爾赫斯一直從事圖書館工作,歷任布宜諾斯艾利斯市各公共圖書館的職員和館長。1946至1955年,他因故被革去市立圖書館館長職務;1950年,博爾赫斯當選阿根廷作家協會主席;1955年10月17日,他再次成為阿根廷國立圖書館館長,同時,還兼任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哲學文學系英國文學教授;1967年,68歲的博爾赫斯因嚴重的眼疾雙目失明,這估計和父親的遺傳基因有關。他自嘲他說:“命運賜予我80萬冊書,由我掌管,同時卻又給了我黑暗。”此后,博爾赫斯只能以口授的方式寫作。
博爾赫斯長期獨身,由母親照料生活,直到1967年,68歲的博爾赫斯才與孀居的埃爾薩·阿斯泰特·米連結婚,這段婚姻只持續了3年即離異。1986年4月26日,博爾赫斯和追隨他多年的日裔女秘書瑪麗亞·兒玉在日內瓦結婚,宣布她為他財產的唯一合法繼承人,以便保管、整理和出版他的作品。1986年6月14日,87歲的博爾赫斯因肝癌在日內瓦逝世。

博爾赫斯在去世前一個多月,迎娶女秘書瑪麗亞·兒玉,這是一般人難以理解的愛情。他們倆其實早已心有靈犀,這和兒玉年輕無關。語言對他們已經多余。他們的感情就像中國古詩里所寫的那樣——“與君初相識,猶如故人歸。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那就是“拈花一笑”的境界。
佛陀拈花,迦葉一笑。就這樣,迦葉成為禪宗的初祖。大家看,禪宗是怎么誕生的?就在拈花微笑的一花一笑間,誕生了禪宗。
達摩傳播的禪宗,寓修行于生活,“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達摩如是說:“吾本來茲土,傳法救迷情,一花開五葉,結果自然成。”禪宗逐漸成了中國佛教最大的門派。后人尊達摩為中國禪宗初祖,尊少林寺為中國禪宗祖庭。
最高的智慧境界,無須語言的介入。最高的教育是“潤物細無聲”。《達摩四論》——血脈論、悟性論、破相論、二入四行論,是怎么產生的?是老師教的嗎?不是。達摩不辭艱辛、天竺東來、誓傳師化。他在河南少林寺面壁九年,盤腿閉目,五心朝天,悟出的禪法語錄。面壁九年之后,達摩張開眼,一看,石壁上留下他清晰的身影,已是“九年面壁祖佛成”。他還是沒有說話,站起身,伸伸懶腰,然后,脫化成佛,飄然而去。神秘莫測。不是宋云蔥嶺見,誰知只履去西天。達摩大師從此活在不朽的傳奇中,故事里。南朝梁武帝蕭衍所傳的達摩“自言”云:“我則何有?熊耳山下一塔巋然,骸葬翠形游!”
史籍記載,“達摩祖師在少林寺傳法慧可,之后又到熊耳山下的定林寺傳法,梁大同二年(公元536年)12月在禹門千圣寺講學時圓寂,終年150歲。眾僧徒悲痛至極,依佛禮將初祖大師葬于定林寺內。二年后,積庵禪師修建了達摩塔”。
我的父親名叫陳景德,當地人都叫他“和尚”。直到我有一天看了宋代釋道原撰寫的《景德傳燈錄》,才恍然大悟,敢情“景德”真的是個大和尚啊。《景德傳燈錄》記載了這么一個傳說:“達摩逝后三年,北魏使臣宋云從西域取經返回,在蔥嶺遇到達摩,見他杖挑只履,翩翩西歸,就立即報給皇帝。皇帝聽說后,命人挖開了達摩墓葬,只見只履空箱,方知大師已脫化成佛”。
《景德傳燈錄》中還記載了菩提達摩和梁武帝的一段對話內容。
達摩來到中國,梁武帝請他到金陵(今南京)問道。
梁武帝問達摩:“我造寺廟、抄佛經、度和尚無數,請問我有多少功德?”
達摩回答:“沒有功德。”
梁武帝又問:“佛法圣教的第一義諦是什么?”達摩回答:“廓然無圣。”
梁武帝又問:“在我面前者是誰?”達摩說:“不識”。
話不投機半句多。梵僧達摩告別了梁武帝,離開南京。到了長江岸邊,又有了那個流傳久遠“一葦渡江”傳說。隨手折了一根蘆葦,投入江中,化作一葉扁舟,翩然過江,然后到了北魏都城洛陽。
加拿大歌手、作家萊昂納德·科恩有句話說得真好:“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
12. 從前慢的日子,更有滋味。
古人的聊天都充滿詩意。
你看唐代詩人孟浩然寫的《過故人莊》:“故人具雞忝,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幾句簡單的詩,就寫出了人與人的溫馨之情。
南宋詩人杜耒寫過一首名叫《寒夜》的詩:“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寒夜有好朋友來訪,以茶當酒,圍爐閑談。窗前的月光,與平時并沒有什么兩樣,只是,窗前有幾枝梅花,芳香襲人。寒夜客人主動來訪,杜耒比白居易幸福多了。
白居易熱情地邀請劉十九留下來喝酒,劉十九還不一定樂意。白居易在《問劉十九》一詩中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他說,我家有剛剛釀好還沒有來得及過濾的米酒,天也好像也要下雪了。既了之,則安之。陪我喝一杯如何?可見,白居易有些孤獨啊,向往把酒話桑麻。
一杯酒,一爐火,一片梅花,就在詩中營造一個溫暖的家。惡語傷人六月寒,良言一句三冬暖。說明語言也是能量,能讓人寒冷,也能讓人愜意。
相比之下,唐朝的另一位詩人劉長卿則更孤獨了。劉長卿在《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一詩中寫道:“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風雪交加的夜晚,聽到柴門邊狗兒叫了,頓時有了歸宿感。
“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看到下雪,信手拈來,馬上從容地背出這兩句詩。古人對詩的才情萬丈,中國詩詞中所蘊含的絕美意境,這就是傳統文化的美。從“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詩歌緣起,到“黃河之水天上來”的盛唐氣象,再到“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的革命情懷,這些傳承中,都有一個氣象的脈絡。
沉浸在手機、網絡的方便中不能自拔的現代人感嘆:從前的“慢”生活,是那樣的有滋有味,經得起時間流轉。現在人急啊,忙啊,別說關注他人了,連自己都不關注了。活得沒有一點耐心。“堅持三個月”的耐心你有沒有?很多人別說三個月,三天都沒有。
記得幾年前,我的小孩子臉上長東西,他媽媽拿起電話就抱怨我:我懷他的時候,你到底抽了多少煙喝了多少酒?真不知道你給孩子留了多少病毒。說完不等我說話,就直接說,她要帶孩子去醫院做手術了。說手術費400元,微創,很快就好,讓我盡快陪孩子去醫院。
天生我材必有用。人體不會無辜長出東西來,長出來自有其道理。不如共生,然后除祛病根為上。但這種“共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誰有這種耐心?手術雖然粗暴,但是快,效果立竿見影。比如扁平疣。按照醫學教科書的說法,扁平疣是一種病毒性皮膚病,是由于自體免疫力低下引起的。扁平疣主要是通過直接接觸傳染,但是也可通過污染物,如針、刷子、毛巾等間接傳染。另外,外傷也是引起傳染的重要因素。當疣體被抓爛時,扁平疣會沿著抓痕蔓延,也就是我們平時經常見到的扁平疣沿著抓痕分布排列成條索狀,因此千萬不要抓破疣體,否則就會越蔓延越多。此外,機體免疫力低下的人也比正常人容易傳染到扁平疣。扁平疣容易出現在面部、手背及前臂等部位。

現在的技術,你快速除祛扁平疣,應該也不是難事,但是,你無法保證它不會再出來或者以其他方式轉移,因為你身體內的邪毒還在那里潛伏著。但在中醫高手那里,堅持服用三個月的中藥,就能全部攻下邪毒。我們來看一個真實的例子:王月冰在2017年1月12日《羊城晚報》“花地”副刊撰文,談自己的治愈過程。標題就叫《堅持三個月》。文中說:不知何因,臉上突然長滿扁平疣。去看西醫,動小手術,刮下一點埋入手臂里,說這樣會產生抗體,扁平疣很快就消失。可很快消失的是那淺淺小小的刀口,扁平疣安然無恙。于是去看中醫,醫生平和地說:“別急,堅持三個月。”拎了一包又一包的藥回家,日日煎著喝。十天后,臉上的扁平疣開始泛紅,非常開心,覺得應是快要好了,可醫生看了看,十分平靜,說:“別急,耐心堅持三個月。”我于是又拎著藥回家。果真,沒幾天,扁平疣恢復了原樣,似乎我吃的藥全被它吞噬得無影無蹤,對它卻構不成任何威脅。又吃了半月,再次泛紅。又去找醫生,醫生依舊說:“別急,堅持三個月。”如此反復,大概有五六次。我覺得自己失去了信心,懷疑這藥根本不起作用,可醫生是名醫,號子還是朋友費好大勁幫我爭取的。即便這樣,我仍舊多次動了放棄的念頭,但醫生的那句“別急,堅持三個月”總在我耳邊縈繞,語氣沉穩而自信,我由此堅持下去。記不清扁平疣是第幾次泛紅了,我已經麻木,沒去想它,只是習慣了在晚飯后吞下那苦澀粘稠的藥湯。可是,第二天早上,家人突然怪叫,我看到鏡子里一張恐怖的臉,密密麻麻全是冒出來的紅疙瘩,堆著,擠著,無限猙獰。醫生卻好開心:“看看,這么重的毒,攻擊了三個月,終于全部攻下來了!”我一看第一張藥單,果真,正好三個月。我的臉徹底褪去一層殼,變得嫩白如嬰兒的肌膚,至此,整整三個月。
你看,“別急,堅持三個月”,果然見證了名中醫治療的奇跡。
綜藝節目《見字如面》并不是一下就火,而是慢火,安安靜靜地火。這說明什么呢?一方面,《見字如面》恰逢其時地撫慰了國人懷舊的痛點。通過一群“老戲骨”朗讀書信的方式帶領大家一起“憶往昔”,這就有人情味。如果制片人太急,馬上要賺錢,要紅火,沒有耐心,那么,就很難出《見字如面》這樣的好節目。
《見字如面》節目的嘉賓許子東教授說:“這個年代,書信正在走向消亡,但書信中所承載的文化、文明,不應該被消亡。”《見字如面》的總導演關正文說:“每個人都需要了解和思考自己以及所處的世界,找到自己的位置和生命的價值,很多體驗若不能親歷,就會期待在別人的故事里找到啟發和依據。這是人們離不開故事閱讀的根本原因,也正是《見字如面》大眾性質最堅實的底氣。”
葉嘉瑩先生講她最初學詩時所說:“這本不是出于追求學問知識的用心,而是出于古典詩詞中所蘊含的一種感發生命對我的感動和召喚。”
社會最流行手機對吧,一般的綜藝節目最喜歡炒概念或者玩“IP”對吧,《見字如面》反其道而行之,通過書信找回了大家共同缺失的念想。與其說,《見字如面》關注的是逐漸消失的書信,倒不如說,關注的是寫書信的人。
王國維為什么叫《人間詞話》,而不叫《世間詞話》?世間萬象,不只是人,還有動物植物。叫人間,則把“人”的視覺放了進去。人為萬物之靈。故“人間”二字在詩詞相當常見,比方說“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間”等等。美學家朱光潛在《談美》一書中說:“詩和散文不同,散文是敘事說理,事理是直截了當、一覽無余的,所以它忌諱迂回往復,貴能直率流暢。詩遣興表情,興與情都是低回往復,纏綿不盡的,所以它忌諱直率,貴有一唱三嘆之音,使情溢于辭。”纏綿不盡、迂回往復,首先你得有耐心,是吧。另外,你關注的、表現的最終還是人的情感。
你看歐陽修在紀念父親的《瀧岡阡表》一文中這樣講:他講父親做地方官的時候,經常熬夜、加班辦公。當時歐陽修才兩歲。他母親就抱著他問父親:你怎么天天加班?在忙什么?歐陽修的父親說:忙著看一個死刑犯的卷宗。我一直在找理由,看看能不能替他開脫死罪,但找了很久,沒找到理由。沒有辦法呀,只能對他執行死刑了。這說明什么?說明歐陽修的父親“目中有人”,以人為本。
王小波說:“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君不見,似乎一夜之間,一系列涵養精神、滋潤心靈的文化節目就火了起來。繼《見字如面》和《中國詩詞大會》讓觀眾邂逅“詩與遠方”之后,董卿以制作人、主持人雙重身份推出的《朗讀者》接力在央視一套開播,收獲好評如潮。
文化節目走紅是好事,但希望不要成為一陣風。要真正開心讀國學,而不是拿國學開心。
幾年前,《百家講壇》也曾經紅火,但不久就漸漸趨于平寂,令人唏噓。因此,弘揚人文精神、堅守文化品格,既需要“以天下風教是非為己任”的文化擔當,也需要“士志于道”文人傳統,同時還需要“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文化追求,更需要“板凳坐得十年冷”的文化定力。
末了,引用陳師道的一首絕句:“書當快意讀易盡,客有可人期不來。世事相違每如此,好懷百歲幾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