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蕩時代的悲歌：試論《太平輪》兩部曲的創作情懷

李路葵

動蕩時代的悲歌：試論《太平輪》兩部曲的創作情懷

李路葵

電影《太平輪(上)》劇照

電影《太平輪》由小馬奔騰和游族影業出品，匯集了包括黃曉明、金城武、宋慧喬、章子怡、佟大為、長澤雅美等中日韓三國影星。影片上部作為太平輪沉沒的背景，介紹了國民黨軍官雷義方（黃曉明飾）與富家小姐周蘊芬（宋慧喬飾）的浪漫愛情故事，醫生嚴澤坤（金城武飾）與日本姑娘雅子（長澤雅美飾）的跨國戀情，底層通訊兵佟大慶（佟大為飾）與護士+賣淫女于真（章子怡飾）的偶然邂逅，為下部《太平輪·彼岸》做了充足的鋪墊準備。影片下部集中于對海難的敘述，用宏大的影像畫面呈現了歷史的滄桑和世事的悲涼，堪稱中國版的《泰坦尼克號》，但又比《泰坦尼克號》有著更為厚重的歷史積淀。

一、戰爭和災難的具象化影視呈現

與“泰坦尼克號”的豪華游輪承載的貴族階層快樂出游相比，“太平輪”負載的是斑駁陸離的一段時代悲歌，摻雜著戰爭、災難、逃亡、流離失所、命如螻蟻的沉重主題。同樣是船難，其歷史縱深處折射出的悲痛感是完全不同的。吳宇森意圖展示大時代中徹頭徹尾的苦難，以期讓那段塵封已久的歷史創傷浮出水面，達到震顫人心的效果。因此，影片對時代背景的烘托可謂費盡心思，無論是戰爭場面的殘酷廝殺，還是災難來臨時的絕望掙扎，都以紀實性的影像畫面進行勾勒，建構起關乎家國命運、民族傷痛、人性善惡等多維主題的歷史豐碑。

《太平輪（上）》用大量的鏡頭語言，敘述了抗日戰爭勝利前夕以及國共內戰爆發時的戰爭場面。電影開篇就呈現了硝煙彌漫、炮彈穿梭、橫尸遍野的戰場，日軍在潰敗之前茍延殘喘，雙方正進行著一場惡戰。在這場戰爭中，三位男性主人公紛紛出場，軍長雷義方智勇雙全指揮若定，臺灣籍日本軍醫嚴澤坤跪在血流成河的尸山中悲傷落淚，通訊兵佟大慶麻木地哼唱著“大丈夫生在三光下，生死二字又輪回”，三個人分別代表著戰爭中不同的角色身份。這一戰爭場面的拍攝為影片奠定了浩大、恢弘、凝重的基調，將殘酷冷峻、動蕩不安的時代畫面勾勒得恰到好處。這場戰役主要集中力度表現中日兩軍對峙時的慘烈，而在接下來的內戰中則著力描寫軍人的戰斗精神以及走投無路時的個人選擇。由于國民黨方面節節敗退，軍心動搖，在彈盡糧絕之際，雷義方忍痛殺死戰馬解救即將餓死的士兵，試圖重振軍心。但是，面對共軍一方視死如歸的戰斗精神以及國民黨當局的腐化失利，雷義方逐漸意識到他被迫卷入一場錯誤的戰爭中。在這里，雷義方選擇像一名真正的軍人那樣戰死沙場，而非簡單的投降。以國民黨軍隊視角進行敘述，并且對國民黨軍官如此大筆墨的正面敘述，可謂同類題材影片的大膽突破?！短捷啠ㄉ希穼馉巿雒孢M行具象化的影視呈現，盡可能還原真實的歷史現場，在創作理念和拍攝技巧上都堪稱良心之作。

除了戰爭場面拍攝得氣勢恢宏、真實可感之外，影片在下部《太平輪·彼岸》中出現了能夠與《泰坦尼克號》相匹敵的海難場景拍攝，最后幾十分鐘的災難敘事將影片所要表達的主旨牽引出來，完成了對1949年“太平輪沉船事件”的具象化想象。長期的戰爭讓這艘輪船和人一樣承載了沉重復雜的時代意義，近千人涌上輪船，希翼它會駛向光明的彼岸，誰知道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場萬劫不復的毀滅。伴隨著太平輪的沉沒，那些戰爭中飄零的生命和生死愛戀終于歸為平靜。為了呈現精彩絕倫的海難戲，影片制作團隊搭建逼真的水池場景，并與世界著名影視特效公司“數字王國”合作，力求在激蕩人心的鏡頭語言中使觀眾得到最真切的觀影體驗。誠然，在《太平輪·彼岸》中最精彩的片段就是影片最后所呈現的驚心動魄的海難，不僅有對災難的陳述，還有對死亡面前人性罪惡的表達。

二、個體命運在顛沛流離中的生死沉浮

如果將《太平輪》這部影片簡單理解為挖掘歷史真相的戰爭災難題材電影，就沒有真正明白吳宇森內心的悲憫情懷。在宏大歷史敘述中關注小人物個體命運的掙扎，才是對整部民族史詩的關懷與尊重，對戰爭和災難的敘述，實質上是為關注人本身的生存狀態打下悲涼的底色?！短捷啞穼€體生命在戰爭中的無奈掙扎的描繪鎖定在三對不同階層的情侶身上，通過對他們生死離別的愛情故事的敘述，揭示個體生命在時代洪流中的微不足道。

雷義方與周蘊芬相識于戰爭年代上流社會的舞會，童話般的浪漫愛情為整部影片平添了一股暖流。本應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卻再一次因為戰爭使新婚燕爾的二人天各一方。周蘊芬乘坐太平輪前往臺灣避難，雷義方在北方戰場上苦苦掙扎，在漫長的度日如年的等待中，兩人從此陰陽兩隔。在戰爭和災難面前，即使是身處上流社會的富家千金仍免不了遭受命運的打擊；而英雄式人物雷義方也無法在歷史浪潮的波瀾中力挽狂瀾，無不任由時代的風雨一路漂泊。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與整個時代背景格格不入，勢必會過早走向凋零。

影片的另一段唯美愛情故事，是醫生嚴澤坤和日本女孩雅子的跨國戀。在日軍侵占臺灣之際，嚴澤坤對雅子一見鐘情，二人兩情相悅的感情跨越了種族和國別，跨越了民族仇恨與國破家亡，但終究無法突破世俗倫理的阻隔，最終不了了之。嚴澤坤長久生活在對初戀情人的懷念中，卻必須承擔著兄長去世迎娶兄嫂的陋習，因戰爭和世俗觀念不能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于不幸中走向生命的終結。嚴澤坤與雅子超越世俗的跨國戀情在影片中有著深層的意味：即使日本是這場非正義侵略戰爭的罪魁禍首，但是以雅子為代表的日本普通百姓也依然是戰爭的受害者。恬淡優美的雅子最終靠撿廢鐵維持生活，并且在徹骨的思念中慢慢枯萎。對中日兩國普通百姓在戰爭中遭受的苦難的書寫，體現了真正意義上的人道主義關懷。

雷義方與周蘊芬、嚴澤坤與雅子的愛情是對亂世中情感的溫情書寫，帶有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其童話般唯美的想象似乎與戰亂紛爭的時代背景相脫離。與之相比，底層人物佟大慶和于真的相遇相知相愛就顯得更為貼近現實。一個是操著一口東北方言的底層士兵，一個是白天義務救治傷員而晚上靠出賣身體過活的豆花女，兩人各取所需拍攝了一張“全家福”，誰知就注定了一生一世的緣分。他們在陰差陽錯之間走到一起，是戰爭中被幸運女神眷顧的癡男怨女，他們的最終結合給觀眾灰暗壓抑的觀影體驗帶來了一絲安慰。影片中，佟大慶雖與于真只是一面之緣，卻固執地認為她就是自己的“媳婦”，將于真置于他“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想象中，模糊了虛幻與現實的界限。佟大為將戰爭中不起眼的小士兵的個人情感刻畫得惟妙惟肖。而于真所代表的底層婦女在災難面前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堅韌，雖然迫于生計不得不出賣身體但依然不改內心的善良和淳樸，在苦尋郎君的路上收獲真摯的愛情。

《太平輪》將個體命運的沉浮作為敘事的重點，點明了個人幸福與家國天下的深切關系，用小人物的悲慘遭遇折射出時代的動蕩和凄涼。

三、史詩巨制依然難掩創作的缺失

《太平輪》是導演吳宇森籌劃多年斥資數億元拍攝的史詩級影片，卻在上映時票房慘淡，觀眾評價貶大于褒，甚至有人認為這是國產史詩電影的一次“滑鐵盧”。究其原因，這部電影在精心制作的基礎上著實難掩創作上的失誤，具體不足如下：

首先，故事過于雜亂，沒有清晰的敘事線索。通過上下兩部的觀看，能夠發現吳宇森想要通過三段愛情故事的發展撐起整個戰爭時代的悲劇，即從小人物的人生命運切入，一點點鋪開宏大歷史的畫卷。但是，影片對每一段愛情故事的敘述都不夠深刻，剪裁上顯得雜亂無章，使本來可以多條線索環環相扣、齊頭并進的故事脈絡被打亂，造成審美上的疲勞。這一點，青年導演寧浩在影片《瘋狂的石頭》《瘋狂的賽車》中表現得尤為精彩，將多個故事進行融合最終匯聚成線渲染著影片的主旨內涵，詳略得當，有主有次，堪稱完美。

同時，在影片的細節處理上，《太平輪》也存在若干硬傷。比如在海難那場戲中，章子怡飾演的農村姑娘于真與佟大為飾演的通訊兵佟大慶都表現出了與實際情況不符的求生能力。于真本是身體柔弱的年輕姑娘，卻在冰冷的海水中保護著前房東太太的孩子，幾次掙扎著去幫孩子搶救生衣，并在混亂中找回了被海水沖走的佟大慶的筆記本；而佟大慶在船板上時已經是受傷嚴重不能自理的傷兵，到了海水里卻成了比正常人還要強壯的男人。而且，影片的結尾牽強而生硬，當時代的狂風暴雨終于得以平息時，留給人們的不是痛定思痛的沉思和哀悼，而是具有現代化風格的建筑和充滿歡聲笑語的相聚，這無不使原本悲哀的歷史回憶變成了輕淺的“大團圓式”的盲目樂觀。

由于影片意圖通過強大的明星陣容營造出民族歷史的悲壯感和浩大感，使影片中的多位影星都只是作為主角之外的人物存在，所有人都像是主角，又都不是主角。黃曉明飾演的軍官雷義方在電影下部中僅僅是以妻子回憶的方式出現；宋慧喬飾演的周蘊芬似乎是戰爭的局外人，在等待中依然過著恬淡的生活，在影片戰爭和海難兩個重要片段中都不見她的蹤影；金城武飾演的醫生嚴澤坤的愛情故事并沒有達到打動人心的效果，反而對他苦難的家庭生活的那段敘述頗具有時代感；而章子怡也本應該是影片的頭號主演，但她所飾演的護士+賣淫女卻一直在尋找著一個叫“陽天虎”的人，人物張力明顯不足。其他角色更不用說，大都是匆匆而過。

總體來看，《太平輪》在堪稱史詩巨制的表層敘事上沒有達到深度開掘的藝術效果，無論是敘事結構還是人物設置都存在缺失，這也是它之所以斥資幾億卻票房慘淡的原因。

結語

作為較早向好萊塢沖刺的中國電影導演，吳宇森始終堅守在自己擅長的拍攝領域上，他所執導的電影如《英雄本色》《縱橫四海》《喋血雙雄》《赤壁》等，大都是彰顯著男性的陽剛正氣，以武打、槍戰等暴力美學風格取勝，在中國電影史上占據一席之地。然而，這部以1949年“太平輪沉船事件”為背景的電影卻未收到預期的效果。但值得肯定的是，這部影片的確是以戰爭、災難、愛情為題材的國產史詩電影中的良心之作，對未來拍攝史詩電影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李路葵，男，湖南邵東人，西安美術學院設計系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藝術與設計方向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