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敏
(福建省社會科學院,福建福州35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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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略·
社會分層、城鄉二元與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分化
——基于福建省的實證分析
譚敏
(福建省社會科學院,福建福州350001)
基于對福建省六類高校大一新生的問卷調查,本研究分析了不同家庭背景城鄉子女的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差異。結果發現,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受社會分層與城鄉二元結構的雙重制約。城鄉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存在顯著差異,農村子女相對更難進入大學;城鄉不同家庭背景的子女獲得高等教育的數量和質量均存在差異,家庭所處階層越優越,其子女越易獲得高等教育機會;父母職業地位不高、文化程度較低、家庭經濟狀況不佳的農村子女不僅在高等教育入學方面處于最不利的地位,對就讀高校的選擇上也面臨諸多障礙。
社會分層;城鄉二元;高等教育入學機會
在我國長期的城鄉二元結構體制下,城鄉子女接受高等教育機會的不均等現實由來已久。據相關研究,在1975-1979年出生人口中,城市人上大學的機會是農村人的3.4倍,而在1980-1985年出生的人當中,這個數字擴大為5.5倍。[1]城鄉結構在高等教育機會的競爭過程中“再現”或“維系”,這種格局似乎沒有因教育規模的擴大而被打破,而且在院校類型等深層次的入學質量競爭中愈加明顯。此外,隨著當前中國各階層之間的流動速度明顯減慢,社會階層的代際傳遞逐漸固化,使得城鄉低階層子女的教育之路愈加坎坷。在高等教育對于階層流動仍有較大意義的情況下,有必要以實證的方法全面地了解社會分層與城鄉二元結構下各類群體的高等教育機會狀況,并為改善不利群體的高等教育狀況提供參考。
教育機會均等,是社會平等的基本條件和重要表現。高等教育機會分化是紛繁復雜的社會生活折射于教育領域的產物。社會層面對高等教育機會的影響突出地表現為社會結構,特別是階層結構、城鄉結構、區域結構等因素的強力滲透。高等教育機會分化正是在這種交織的作用力中形成并加劇的。對于教育社會學來說,最感興趣的研究仍主要是個人的社會、經濟地位以及文化背景等因素對教育獲得以及過程的不平等影響。[2]也就是說,個人社會經濟文化背景成為社會學研究城鄉高等教育機會分化的主要關注點。
個人所處的社會階層集中體現為家庭背景及其內部運作方式。“家庭”是社會的基本分子,作為一種結構化的組織,它一方面集中反映著社會變遷與社會結構的脈絡,另一方面將身份、地位等社會化標簽賦予碎片化的社會成員,對家庭成員產生隱性而強烈的作用力。我國農村家庭不僅在接受教育所需的經濟資源上處于劣勢地位,其可資利用的文化資源、社會資源也相對貧乏,這使得農村家庭的受教育水平普遍低于城鎮家庭。同時,無論是城市還是農村家庭,其內部也產生著復雜的分層結構,城鄉低階層子女在高等教育入學競爭中都要面臨比中高階層子女更為嚴酷的競爭。這種家庭資源的階層差異與城鄉差異對其子女能否接受高等教育以及接受何種高等教育有著重要影響。
從國外的研究來看,盡管許多發達國家也存在城鄉教育機會分化問題,但由于它們大多較為迅速地實現了城鄉二元向城鄉一體的變遷過程,因此問題嚴峻程度并不像中國這般突出。反映在研究領域中,西方學者更多地關注不同社會階層子女的教育機會分化問題,較有代表性的是科爾曼和布迪厄的相關理論。1966年,美國著名的《科爾曼報告》提出學生家庭社會經濟狀況(SES)與學業成績高度相關這一論點,而傳統上認為的學校和教師因素則只有很小的影響,這一研究結果引起的巨大影響力和諸多爭議也使眾多研究者的關注點從學校投入轉向學生家庭背景的影響。科爾曼還著重從“社會資本”的角度論證了其在兒童教育過程中的特殊作用。[3]此后,考察家庭社會經濟背景與學業成績及入學機會之間的關系一直都是教育社會學研究的熱點,許多著名學者,如沃爾夫(Wolfle)[4]、特奇曼(Teachman)[5]和西維爾(Sewell)[6]等進行了多項有關社會分層與教育機會的相關研究,使得這一領域的研究走向縱深。布迪厄則認為階層性的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差異與各自的文化資本狀況有著密切聯系,不平等的文化資本的繼承與擁有在制度化的學校場域內得到合法確認,使上層階級子女在考試、學業成績等方面占據優勢,進而實現文化再生產乃至社會再生產。布迪厄的判斷也引起了許多研究者的注意,如迪馬琪奧(DiMaggio)[7]、阿薩芬伯格(Aschaffenburg)[8]等人的研究。
相比之下,國內以社會分層或家庭背景為視角探討教育機會的研究還處于起步階段,但已有相當數量的積累,其中也不乏以城鄉視角分析這一問題的專著與論文,但這類研究仍大多停留在理論層面上,其中還有不少僅限于經驗性的總結,與國外研究相比缺乏精細的研究設計和可靠的實證依據。近年來一些國內學者已經開始有意識地將國外相關理論模型引入國內,并在中國國情下進行適用性分析和調整,同時開始強調以質與量的調查分析支撐研究結果,特別是以家庭經濟社會地位或家庭背景為切入點的探討,如劉精明、李春玲、李路路、邊燕杰、樊明成等人的研究使得城鄉高等教育機會分化的研究進一步走向縱深,也為本研究的展開提供了重要借鑒。此外,與福建省高等教育機會分化相關的少量研究則主要集中于教育資源均等化配置的理論探討,個別實證研究多從某單一維度加以論證,如從分層的視角分析福建各階層子女的高等教育機會差異[9]。為此,本研究對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分析嘗試兼顧社會分層與城鄉分化兩種視角,一方面關注了城鄉家庭的高等教育獲得差異,另一方面力圖了解城鄉之間及其內部的分層狀況是否也對高等教育機會產生影響。
為詳盡了解不同階層的城鄉家庭的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狀況,本研究選取了福建省作為個案研究。除了年鑒、政府公報、人口普查等官方統計數據外,研究采用的量化數據主要來源于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負責組建的“中國高等教育研究數據庫”中的“大一新生調查問卷”的相關結果。筆者自2007年5月起開始參與了問卷的設計、討論、修改以及部分調查和數據庫建設工作。該調查采用配額抽樣法,兼顧不同省份、高校類型與學科專業,共發放問卷55595份,回收48143份,回收率達到86.6%,總有效率約為84.85%。其中本文將提取其中高考地為福建省的樣本量,這主要是基于該問卷調查雖然涵蓋我國31個省市自治區,但各地區問卷量差異性較大,且許多省份無法涵蓋六大類型高校,而福建省有效樣本量最為充足,且采樣高校類型均勻合理,具有較高的代表性。經統計,福建省樣本總數3293份,剔除無效樣本后,有效問卷3127份,有效問卷占樣本總數的95%,城鄉學生的填答率并未發現有顯著性差異。在量化研究部分,本文主要運用SPSS19統計軟件包以及EXCEL2003的部分統計功能對調查數據進行整理分析,具體使用了列聯表卡方檢驗等描述統計、條件概率計算、輩出率計算及相關檢驗方法。
表1顯示了福建省大學生樣本的城鄉分布狀況。僅從樣本上來看,城鄉大學生的分布差距并不明顯,農村大學生人數略高于城鎮大學生。

表1 福建省在校大學生的城鄉分布狀況
若要比較城鄉子女的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必須要了解城鄉高等教育適齡人口的狀況,因此這里引入了輩出率的概念。高等教育機會輩出率指的是某一群體子女在大學生中的比例與該群體人口在同一社會全體人口中所占比例之比。計算公式為:群體A的輩出率=大學生中群體A的子女所占比例/群體A人口占同一社會全體人口的比例。從這個公式來看,輩出率為1時,某群體子女在大學生中所占比例與該群體人口在同一社會全體人口中所占的比例相等,也就是說,該群體的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與同一社會全體人口的平均水平相同。如果輩出率超過1,則意味著這個群體的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高于全體人口的平均水平;相反,如果輩出率小于1,則意味著這個群體的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低于全體人口的平均水平。本文的“群體”特指城鎮或農村社會成員。
經估算,抽樣年份福建省高等教育適齡人口總數為368.4萬,其中城鎮為120.1萬,農村為248.3萬,分別占比32.6%和67.4%。表2對抽樣大學生的城鄉分布進行了輩出率統計。結果發現,福建省城鎮人口的高等教育輩出率為1.52,農村人口的輩出率為0.75,城鎮人口的入學概率約為農村人口的2倍,城鎮居民的入學機會明顯高于農村居民。這表明福建省城鄉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存在不均,農村子女相對更難進入大學。

表2 福建省在校大學生的城鄉輩出率
在我國城鄉二元體制下,城鄉家庭之間的社會、經濟、文化狀況發生了巨大分化,這種分化直接或間接地影響著家庭成員的教養方式、教育水平、學業成就乃至升學狀況。本研究將家庭背景作為社會分層的具體表征,著重從家庭背景的角度分析福建省城鄉高等教育的差距。
廣義的家庭背景實際涵蓋了家庭成員承載的所有客觀型家庭環境變量,不僅包括父母職業、社會地位、經濟收入、受教育水平、家庭人口數量和結構、家庭所在地、種族、民族、戶籍、家庭出身等背景因素,還可以囊括家庭內部復雜的環境因素以及家庭外親友的背景狀況。受研究適用性和可行性的限制,我們不可能一一涵蓋家庭背景的所有內容,學術界比較常用的方法是用家庭社會經濟地位(簡稱SES)這個客觀的指標來描述和衡量。目前得到廣泛認可的是布勞、鄧肯(Blau&Ducan)1972年提出的以家庭收入、父母受教育程度和父母職業作為SES的三個主要衡量指標。[10]本研究也采用這三大指標分別考量家庭經濟、文化和職業階層背景。
由于缺少福建省城鄉職業、家庭人均年收入的分段人口基數數據,本文暫時無法采用“輩出率”對城鄉不同家庭背景學生的入學機會進行精確統計,但仍可以采用“條件概率”對其分布的差異狀況進行比較分析和解釋。①
(一)家庭職業階層背景
國內關于社會階層的劃分尚無權威的標準,但總體來看,近年來大多數國內社會學工作者都試圖擺脫傳統的、意識形態化的階級分類模式,并傾向于以職業為基礎進行分類。[11]本研究所采用的問卷參照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當代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變遷研究”課題組關于當前中國社會十大階層劃分法,對普通高校在校生父母的職業類型進行了調查。[12]以職業分類為基礎的劃分方式,可以較清晰地了解處于不同社會經濟地位的個人及群體所掌握的經濟資源、權力資源及文化資源的差異狀況,有利于我們分析各種資源對于城鄉不同階層子女進入高等教育所發揮的作用。
為便于進行更為直觀的比較分析,本研究將十個職業階層合并為三大類型:優勢職業階層(包括國家與社會管理者、經理人員和私營企業主)、中間職業階層(包括專業技術人員、辦事人員、個體工商戶)、基礎職業階層(包括商業服務人員、產業工人、農林牧漁從業人員和失業半失業無業人員),然后根據這種劃分對樣本大學生的家庭職業階層進行統計處理。
在城鄉與家庭職業階層的列聯表中(見表3),農村樣本中有93.1%的家庭屬于基礎階層,優勢職業階層和中間職業階層僅占1.9%和5%,而出身優勢職業階層和中間職業階層的城鎮大學生比例分別為12.5%和29%,遠高于農村大學生的對應比例。將農村樣本與城鎮樣本進行卡方檢驗,結果P<0.001,二者的職業階層狀況存在十分顯著的差異。
表4進一步統計了不同家庭職業階層背景的城鄉學生在各類型高校分布的條件概率,數據呈現出以下幾個特征:第一,不同家庭職業階層背景的城鄉學生在各類型院校的分布經卡方檢驗,P<0.001,表明此分布存在顯著差異;第二,總體上,公辦院校,包括“211工程”院校、一般公辦本科院校和公辦高職高專,為基礎職業階層的農村子女提供了相對多的高等教育機會,而民辦院校則為優勢職業階層的農村子女提供了較多機會,具體而言,農村優勢職業階層子女就讀獨立學院、民辦本科和民辦高職的條件概率分別為基礎階層子女的1.4倍、2.2倍和2.9倍;第三,與城鎮樣本比較,農村基礎職業階層子女在“211工程”院校、獨立學院、民辦本科院校中的條件概率均低于城鎮基礎職業階層子女,表明即便同為基礎職業階層,農村學生進入這三類院校的機會均低于城鎮學生。
(二)家庭文化背景
目前已有大量的社會學研究證明,家庭背景對子女教育狀況的影響除了父母職業的作用外,很大程度上是通過隱性的文化性代際傳遞實現的。家庭文化背景的優勢可以潛移默化地強化子代在教育獲得中的學業能力與成就。對于家庭文化背景的考察可以涉及眾多要素,但如前所述,學者們普遍采用的最基礎指標即是父母的受教育程度。因此,這部分以父母受教育程度作為主要的家庭文化背景指標,進而考察其與城鄉子女高等教育獲得的關系,其中“父母受教育程度”以父母中教育程度較高的一方為準。基于樣本量的考量,本研究將問卷中父母受教育程度的選項合并為“高等教育”“高中或中專教育”“初中及以下教育”三種文化教育程度。

表3 福建省城鄉在校大學生的家庭職業階層結構

表4 不同家庭階層背景的城鄉學生在各類型院校中的條件概率
從表5可以看出,農村在校大學生的父母學歷比例由高至低分別為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66.5%)、高中教育程度(30.7%)、高等教育(2.8%)。與此對照的是,城鎮在校生的父母教育水平大幅高于農村的相應比例,特別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的父母比例達到了27.4%,表明了城鄉家庭文化背景的顯著差異。
出身不同家庭文化背景的城鄉子女不僅在總體的入學機會上存在顯著差異,這種差異還體現在就讀不同類型高校的機會上。卡方檢驗結果顯示,P值均達到顯著,表明不同類型高校中城鄉學生樣本的父母教育程度分布有顯著性差異。從表6的數據可以看出,父母受教育程度不同,城鄉子女在各類型高校中的構成也有所差異,具體來說:第一,無論城鎮還是農村,“211工程”院校中父母受教育程度由低至高,其子女的分布呈倒金字塔狀分布,即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其子女所占各自群體總人數的比例也越高;第二,一般公辦本科院校的情況剛才相反,呈金字塔狀分布,父母為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的學生最為集中在該類院校中(農村為42%,城鎮為32.7%);第三,獨立學院中,父母為高中教育程度的學生比例最高,公辦高職高專院校的分布情況與一般公辦本科院校類似,民辦本科院校情況與“211工程”院校類似;第四,城鄉對比來看,父母皆為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農村子女在“211工程”院校、獨立學院和民辦本科中的分布均低于城鎮子女。
(三)家庭經濟背景
經濟因素作為影響學生教育成就與教育機會的基礎性因素一直備受關注。已有研究表明,來自經濟條件較好家庭的子女更有可能取得較高的學業成就。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各群體家庭收入水平都在不斷提高,但從橫向來看,城鄉之間以及城鄉內部的收入差距有所擴大。從表7來看,福建省近年來城鄉居民收入均有了較大提高,但城鄉居民的收入差距卻在不斷擴大,由1990年的2.3倍擴大至2011年的2.8倍,二者的總量差距更是進一步拉大。從恩格爾系數所反映的生活水平上看,雖然城鄉均有改善,但農村家庭的改善速度與程度均比不上城鎮。而且城鄉的基尼系數都在提高的同時,農村內部的基尼系數提高更快,甚至已經超過城鎮,這表明福建省農村家庭經濟狀況不僅不如城鎮家庭,其內部的收入差距也發生了較快的分化。由于高等教育實行收費制,使處于經濟不利地位的農村子女的教育權利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而在城市化過程中農村流動人口的教育問題常常被忽視,加之城鄉教育資源分配的不均,使得經濟條件的落后會直接制約其子女的教育狀況,進而影響他們的高等教育機會。

表5 福建省城鄉大學生樣本的父母教育程度

表6 不同家庭文化背景的城鄉學生在各類型院校中的條件概率
我們的問卷對家庭人均年收入的調查分為十檔,為了便于統計結果的直觀分析,筆者在以家庭人均年收入為指標考察不同家庭經濟背景的城鄉子女高等教育獲得狀況時,設定家庭人均年收入在10000元以下的為低收入家庭,高于40000元的為高收入家庭,介于二者之間的為中等收入家庭。從城鄉與家庭收入的交叉表中可以分別看到城鄉大學生樣本的家庭經濟狀況。表8顯示,農村樣本中,收入比例最高的為低收入家庭(83.9%),其次為中等收入家庭(13.9%)和高收入家庭(2.2%)。與城鎮樣本對比后發現,卡方檢驗結果P<0.001,表明二者之間有非常顯著的差異。具體而言,城鎮樣本中的中等收入家庭和高收入家庭比例均大幅高于農村家庭,即有45.5%的城鎮大學生出身于中高收入家庭,而只有16.1%的農村學生出身于此類家庭。

表7 福建省部分年份城鄉家庭人均收入狀況

表8 福建省在校大學生樣本的家庭經濟狀況
出身不同經濟背景的城鄉子女在總的高等教育機會方面存在顯著差異,這種差異是否還體現在就讀不同類型院校的機會上呢?表9統計了六種類型高校中城鄉大學生的家庭經濟背景,經卡方檢驗,P值均低于0.001,表明不同家庭背景的城鄉大學生在不同類型高校中的分布也有顯著性差異。具體的分布狀況有這樣幾個特點:第一,“211工程”院校和一般公辦本科院校為農村中低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較多的入學機會,而獨立學院、民辦本科、民辦高職和公辦高職為農村高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相對多的入學機會;第二,從城鎮樣本來看,一般公辦本科和民辦高職院校為城鎮中低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較多入學機會,獨立學院、民辦本科院校則為城鎮高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相對多的入學機會,“211工程”院校為城鎮中等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略多的機會,但與其他收入家庭相比優勢并不明顯;第三,對照城鄉樣本后發現,農村中低收入家庭子女在“211工程”院校、獨立學院中入學的條件概率均低于城鎮同類家庭子女。
從上述分析中,我們至少可以得到兩方面的結論:一是福建省城鄉高等教育入學機會存在顯著差異,農村子女相對更難進入大學;二是城鄉不同家庭背景的子女所獲得高等教育的數量和質量均存在差異。一般而言,家庭所處階層越優越,其子女越易獲得高等教育機會。具體結論如下:
1.不同家庭職業背景的城鄉學生在不同類型高校中的分布差異顯著。公辦院校為基礎職業階層的農村子女提供了相對多的高等教育機會,民辦院校則為優勢職業階層的農村子女提供了較多機會;即便同為基礎職業階層,農村學生進入“211工程”院校、獨立學院、民辦本科院校的機會均低于城鎮學生。
2.不同家庭文化背景的城鄉學生在不同類型高校中的分布差異顯著。無論城鎮還是農村,父母受教育程度越高,其子女進入“211工程”院校和民辦本科院校的條件概率越高;父母為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的學生最易集中在一般公辦本科院校和公辦高職高專院校;父母皆為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的農村子女在“211工程”院校、獨立學院和民辦本科中的條件概率均低于城鎮子女。

表9 不同家庭經濟背景的城鄉學生在各類型院校中的條件概率
3.不同家庭經濟背景的城鄉學生在不同類型高校中的分布差異顯著。“211工程”院校和一般公辦本科院校為農村中低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較多的入學機會,而獨立學院、民辦本科、民辦高職和公辦高職為農村高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相對多的入學機會;一般公辦本科和民辦高職院校為城鎮中低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較多入學機會,獨立學院、民辦本科院校則為城鎮高收入家庭子女提供了相對多的入學機會;農村中低收入家庭子女在“211工程”院校、獨立學院中入學的條件概率均低于城鎮同類家庭子女。
文中通過多種量化分析考察了城鄉子女的家庭背景與其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關系,結果發現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的差異狀況既與城鄉二元結構分化有關,也與社會分層結構密不可分。社會分層作為社會學研究的重要領域,主要致力于“描述不平等的輪廓與分布,解釋在現代平等主義或反分層化價值觀存在的條件下,為什么社會不平等依然存在”。涉及社會分層與高等教育機會的關系時,一個重要的研究維度在于分析高等教育機會在各個階層之間的分配狀況。而在我國當前的國情下,除了傳統意義上的社會分層的影響外,城鄉二元結構實際上也成為社會分層的一個維度,側重強調城鄉因素的強大作用力,城鄉子女在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過程中也存在著顯著的結構性差異。
從城鄉分化的角度來看,我國城鄉子女的家庭背景仍有很大差距,無論是父母職業、受教育程度還是家庭收入,總體上城鎮家庭要比農村家庭更具優勢,并體現在高等教育機會的獲得上。從福建省的例證中可以看出,即便在家庭社會經濟背景相似的情況下,城鄉子女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也存在差異,農村子女較城鎮子女更難獲得高等教育機會,這是階層分化與城鄉分化雙重疊加效果的體現。
從社會分層的角度來看,無論城鎮家庭還是農村家庭都存在著內部的層級化結構。以往對農村高等教育的研究總是側重于和城市的比較,而忽略了二者內部的結構性分層,即城市低階層家庭子女也面臨著較大的高等教育入學困難,農村少數優勢階層家庭子女也能夠占據較好的高等教育資源,而那些父母職業地位不高、文化程度較低、家庭經濟狀況不佳的農村子女在高等教育獲得的數量與質量都明顯不足,處于最不利的地位。如農村學校與家庭教育資源的嚴重匱乏使其學業成就難以提高,進而增加了其進入高等學校的難度,特別是以學業成就為標桿的“211工程"院校尤甚。同時,農村低收入家庭子女受制于經濟條件的限制,也很難進入收費昂貴的獨立學院或民辦本科院校。這最終導致農村低階層子女進入高等學校的難度增加、渠道變窄、質量不高。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盡管當前農村子女在高等教育入學競爭中總體上處于弱勢,但仍不能忽略城鎮低階層子女的受教育狀況,而對于那些需要面臨社會分層與城鄉分化雙重不利的農村低階層子女更應引起額外關注。這就需要教育政策應盡快擺脫傳統上簡單地以城鄉作為教育資源分配的劃分標準,調整為更為精細化的、有針對性和實效性的教育機會均等化政策。
注釋
①條件概率=出身于某類家庭(如低收入家庭)的在某一類型大學就讀的大學生/出身于某類家庭(如低收入家庭)的大學生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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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cial Stratification,Urban-Rural Dualistic Structure and Access to Higher Education:An Empirical Analysis of Fujian Province
TAN Min
(Fujia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Fuzhou 350001,Fujian,China)
Based on a sub-data questionnaire drawing from"Research Database of Higher Education in China",the paper examines the differences in access to higher education between children from rural area and those from urban area with different family background in Fujian.The results show that access to higher education is restricted by social stratification and urban-rural dualistic structure.Rural students are relatively more difficult to enter universities;there exists remarkable disparity of access to higher education between urban and rural students with different family background;students with good background are more likely to be admitted by good universities;rural students hold less-quantity and lower-quality opportunities to receive higher education;it is more difficult for rural students with lower social background to be admitted by key universities and non-state-run colleges.
Social Stratification;Urban-Rural Dualistic System;Access to Higher Education
2015-06-25
福建省社會科學規劃課題“城鎮化背景下福建農村子女高等教育機會問題研究”(FJ2015B163)
譚敏,1982年生,女,吉林白山人,博士,福建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副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教育社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