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特約記者 鄢來雄
優化國民經濟核算與世界同步
——訪清華大學國情研究院院長胡鞍鋼
◎本刊特約記者鄢來雄
7月5日,國家統計局發布了研發(R&D)支出核算方法改革后修訂的GDP核算數據,新的核算方法將研發支出由傳統的作為中間消耗,修訂作為固定資本形成。這項改革引發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研發支出核算方法改革的意義何在?將對我國經濟產生哪些影響?如何進一步完善我國核算制度改革?為此,記者專訪了清華大學國情研究院院長胡鞍鋼。
記者:國家統計局7月5日發布了采用新的研發支出核算方法后修訂的國內生產總值核算數據。您認為,我國對研發支出核算方法進行改革的意義何在?
胡鞍鋼:自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來,許多經濟政策制定者、經濟研究學者和經濟統計從業人員,都從不同角度出發,對原有的國民經濟核算體系中的不合理之處,提出了改進建議。與此同時,聯合國也在2008年正式發布了新的國民經濟核算體系,這是基于多年來全球各方對于原有核算體系不足之處的一次重大修正。在聯合國正式采用《國民賬戶體系2008》之后,世界主要經濟體都相應地根據其核算范圍、核算原則和核算方法,修訂了各自的國民經濟核算體系。2012-2013年,美國開始對可產生商業收益的研發支出核算進行調整,導致當年美國的GDP上調2.5%,引起了極大反響。此后一段時間內,英國、意大利等發達國家,也先后將一些新的核算內容,比如非正規部門產生的價值,不斷納入國民經濟核算體系。這也是近年來世界主要經濟體,對于如何接軌全新國民經濟核算方法所作出的有益嘗試。
本次修訂國民經濟核算體系,是我國經濟統計體系向最新國際標準邁進的重要一步,是一個標志性事件。此次我國修正國民經濟核算體系,是建立在政府統計部門對2013年經濟普查等各項基本數據準備、口徑修正、數據調整和質量控制的基礎之上,是一次重大的體系更新。本次調整基本上與世界主要經濟體的核算改革發展同步,體現了我國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對于經濟數據質量的更高要求和把握國民經濟運行態勢的重大進步。借助此次調整修正,我國將在未來的全球經濟體系中,提供更加可比、可用和可靠的經濟數據,為提升我國經濟運行的科學性、有效性和透明度提供強有力的保障。
記者:新的研發支出核算方法把研發支出由原來作為中間消耗,修訂作為固定資本形成,是否會激勵研發投入,推動創新發展?您認為這項改革將會產生哪些影響?
胡鞍鋼:此次將研發支出從中間消耗修訂為固定資本形成,其理論基礎就是內生增長理論,該理論強調知識資本積累對于經濟增長的重要影響。但是怎樣反映在國民經濟核算體系之中是一個比較困難的問題。我和清華大學國情研究中心副主任王亞華在2005年計算我國知識資本時,曾使用了研發支出占GDP比重、技術市場交易額占GDP比重等指標,但是還無法反映在國民經濟核算之中。這次國民經濟核算體系的修訂使得研發支出有了充分地體現。總體上來說,此次修訂能夠更好地反映知識資本、技術創新和科技研發等活動,對于促進經濟增長具有正面影響。它的最重大意義在于使人們對于知識創新、知識投資的本質的認識產生深刻變化,從僅作為成本支出的所謂的“白白花錢”,變成切切實實的知識資本形成。就此而言,從微觀的企業核算表到宏觀的經濟統計體系,此次修訂將為我國未來的創新發展提供一個基本性的統計方法和數據保障,對堅持創新發展理念,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都將發揮巨大作用和深遠影響。
從經濟發展“指揮棒”意義上看,研發支出計算方法的改革,是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的關鍵一環。但是對于不同地區、不同行業和不同類型企業之間的各方面創新活動情況的把握,還需要有關部門做大量工作。與之相對應,在國家“十三五”規劃中首次采用科技進步貢獻率指標,按照有關部門的定義:科技進步貢獻率=全要素生產率(TFP)增速(科技進步速度)/GDP增速,2015年我國科技進步貢獻率為55.3%,到2020年提高到60%。為了配合這一核心目標,此次修正具有重要價值,該指標與全要素增長率(TFP),既有區別,又有銜接,對于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促進科技進步與經濟發展深度融合,具有導向作用和激勵作用。因此我們應逐步探索從局部修正到全面變革,為創新發展提供一套完整的指標體系和數據測度方法,使得創新驅動真正成為我國經濟發展的“指揮棒”。
記者:這次推出的研發支出核算方法改革,目前還只是在國家層面實施,如果以后推廣到地方,是否會進一步推動創新發展?
胡鞍鋼:研發支出改革對于各地方正確認識資本積累率和科技進步貢獻率等,都具有很好的指導作用,但是這里面的深刻含義并不僅僅在于鼓勵加大研發投入,而是倡導各地方將研發支出投入擺到更為正確和更為核心的位置,成為推動創新發展的核心手段和重要政策。當然,對于各級政府來說,不僅要在宏觀上認識到研發支出本身是經濟產出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且要制定具體的管理措施和保障手段。如在稅收政策上,之前對于形成無形資產的研發支出作為成本允許稅前抵扣,而新的核算方法將企業研發支出計入增加值。在這個意義下如何通過合理的稅收設計保證企業研發支出的積極性就顯得尤為重要。
此次研發支出核算方法的改革,直接推動了整個新的國民經濟核算體系的實施,對于未來建立一個和全國核算體系相協調的各地區經濟核算方法和體系,起到了引領性、根本性和框架性的作用。從第一次經濟普查以來,我國的各地區經濟總量超過全國總量的情況一直持續存在,這一現象也受到國內外政界、學界的高度關注,我們可以借助這次國民經濟核算體系改革對這一情況予以修正。與此同時,在“互聯網+”的新形勢下,網絡經濟、數字產業等新興業態快速發展,甚至爆發性增長,跨地區甚至跨境的交易行為、經濟活動變得更為頻繁,這也為更加清晰地核算各地區經濟產出的實際程度,控制經濟數據質量,認清未來創新活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和挑戰。可以說,此次研發支出核算方法改革為我們更精準地測量各地區的新經濟規模及其形態,提供了基本的保障。
記者:從發布的結果看,近年來,我國研發支出增長較快,這是否與政策導向有關?未來加強研發投入還需要在哪些方面下功夫?
胡鞍鋼:過去十幾年來,我國是世界上研發支出增長最快的國家之一。從2000年的896億元增長至2015年的14220億元,年平均增長率為20.2%,也超過名義GDP增速(13.6%),增長彈性為1.48,即名義GDP增長一個百分點,研發支出增長1.48個百分點。這的確與從“十五”計劃以來,我國將研發支出占GDP比重作為預期性指標有關,但是都沒有實現超過五年規劃的目標。這也是為什么修訂國民經濟核算體系要先從研發支出開始的重要原因。
準確地說,本次調整的研發支出,指的是能夠產生收益的研發支出,將從中間消耗變為固定資本形成。值得注意的是,政府所投入的接近公共性的研發支出,特別是作為基礎科學研究、基礎理論研究和基礎工程研究等方面的研發支出,具有更強的基礎性和外溢性,由于回報周期較長,類似于公共產品,更應當由政府來投入。這些支出實際上保障了整個國民經濟,特別是國家創新體系的完整性,應予以高度重視和大力鼓勵。
目前我國的研發投入強度,已經占到了GDP 的2.10%,在發展中國家里屬于較高水平,但還是低于許多發達國家,如2012年韓國為4.36%,芬蘭為3.55%,日本為3.35%,美國為2.79%。根據國家“十三五”規劃提出的2020年達到2.5%的目標,至少現在還有0.4個百分點的差距,即每年至少要提高0.08個百分點,才能如期實現。從這個角度看,此次修訂不止是創新驅動發展的“指揮棒”,更是增加研發投入強度的“促進器”、“加油器”。其中對創新主體企業將給予極大地激勵作用,因為他們的研發投入已經占全國研發投入總量的近八成。

■ 宮花禁柳 樊甲山/攝
現在的問題是政府對基礎研究的投入嚴重不足,占全國研發投入總量的比重不足5%,與市場性、開發性的企業投入不成比例。研發可分為研究和開發兩部分,目前我國的支出大部分還屬于開發層面,也就是在原創性技術之外,對產品的開發、技術的發展等方面進行投資,而針對基礎性理論、基礎性工程的研究投入仍顯不足,這也是我國研發支出結構嚴重失衡的重要表現。未來如果可以將產生收益的研發支出納入增加值中,就可以更好地區分政府投資的接近公益性的研發支出的所占比例,從而為劃清政府與市場之間研發支出投入的界限,起到良好的數據支撐作用。
記者:除了改革研發支出核算方法之外,您認為我國還可以在哪些方面完善GDP核算?
胡鞍鋼:我國目前的國民經濟核算體系,與聯合國《國民賬戶體系2008》相比,還有以下兩個方面亟待改革:
一是我國消費被嚴重低估的問題。如對城鎮居民自有住房服務價值核算,我國目前采用的是成本法,而非國際標準的市場租金法。因此,應該對居民消費環節的核算體系進行重塑,以便更為準確地反映我國經濟結構及動態變化,這對糾正當前對于我國消費率過低、儲蓄率過高的錯誤認識將起到重要作用。
二是關注環境經濟綜合核算的問題。聯合國在2008年推出新國民經濟核算體系之后,還于2012年通過了《環境經濟綜合核算體系》。這一核算體系對于各個國家不可再生資源消費和環境污染所造成的成本,利用衛星賬戶的方法進行了測算,這一點對于我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當前我國處于工業化發展的高峰階段,資源消耗、環境污染所帶來的成本,需要在國民經濟核算中合理扣除,與此同時,各方對環境保護的各類投資和運營費用,也需要在國民經濟核算中合理加入,尤其是在發展環保產業方面具有“指揮棒”作用。這一點不僅在國家層面,在各個地區層面也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在世界主要經濟體還沒有大規模采用聯合國2012年《環境經濟綜合核算體系》的情況下,我國與此同步甚至率先采用這一新的核算體系,對于我國未來創新綠色發展,發展綠色產業,具有重要意義,即國民經濟核算體系前進一小步,國家前進一大步!
10.13561/j.cnki.zggqgl.2016.08.002 ■ 編輯:云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