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觀審慎的跨境資金流動調節工具選擇和設計

平曉冬 趙文興 彭英

摘 要：本文認為，宏觀審慎的跨境資金流動調節工具，應同時遵循適應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和宏觀審慎監管理念的要求。由于銀行在跨境資金流動中的地位越來越突出，以銀行為調控對象，更能體現宏觀總量和逆周期審慎調控特征。其中，銀行短期外債和結售匯綜合頭寸管理是目前可用的主要調節手段。本文研究認為，對銀行短期外債可建立全口徑管理模式，根據短債風險狀況分別賦權，實行動態總量調節和逆周期風險調控。結售匯綜合頭寸管理，可引入無息存款準備金制度，以銀行在外匯市場上的交易為突破口，通過增加銀行交易成本，促使其對跨境資金進行截流，起到分散跨境資金流動風險的作用。

關鍵詞：宏觀審慎；銀行短債；結售匯綜合頭寸

中圖分類號：F830 文獻標識碼：B 文章編號：1674-2265（2016）04-0059-05

一、引言

2008年金融危機后，宏觀審慎的逆周期監管理念獲得了國際社會的廣泛認同，其主要特征是通過運用宏觀的、逆周期的調控手段，防范由于金融體系順周期波動和跨部門傳染導致的系統性風險。近年來，外匯管理大力推進理念和方式的“五個轉變”，著力簡政放權，推進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行政審批或指令性管制逐步弱化，事中事后監測職能越來越重要。對微觀主體的行為監管不斷放松，保持對跨境資金流動形勢監測預警，促進和維護國際收支平衡的意義更加重要。宏觀審慎監管理念契合了當前外匯管理的發展要求。根據宏觀審慎監管理念的要求，結合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進程，探索和完善前瞻性的跨境資金流動調節工具具有重要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二、框架分析與路徑選擇

（一）一般框架

跨境資金流動調控是廣義貨幣政策的組成部分，具有金融宏觀調控體系的基本框架。

1. 政策目標。最終目標是維護國際收支平衡，增強貨幣政策的自主性和有效性，保證跨境收支差額保持在可容忍的合理幅度內。中間目標可根據國際收支平衡表分解為經常賬戶、資本和金融賬戶的平衡。當某項下跨境資金流動出現較大失衡時，可相機選擇對應工具進行調控操作。

2. 政策工具。長期以來，我國跨境資金流動管理主要形成了三種類型的工具或手段。一是真實性審核和行政性審批等傳統管理手段。在事前對微觀主體的逐筆交易進行真實性和合規性審核或審批，通過逐筆業務的合規可控實現宏觀管理有效和風險防范的目的。二是數量型管理等具有總量調控特征的管理手段。通過對市場主體特定領域資金收付規模的限制，引導市場主體按照政策調控要求調整資金收付行為，實現總體風險防范的目的。與真實性審核和行政審批手段相比，數量型管理手段對市場主體約束力軟化，管理具有一定彈性。在總體風險可控前提下，既能引導微觀主體資金收付行為，又賦予其一定的市場靈活性。三是事后核查檢查等保障手段。通過對市場主體可疑交易行為的調查取證和違規定性處罰，起到震懾違規行為、規范市場秩序、防范金融風險的作用。

3. 傳導機制。由于絕大多數外匯業務都是通過銀行辦理的，銀行是主要的調控政策傳導中介。針對銀行實施調控更具有宏觀性，更契合宏觀審慎政策要求。

（二）工具選擇和設計的路徑

對跨境資金流動的不同特點和外匯管理的不同階段使用不同的政策工具，調控效果可能不同。本文認為，選擇和設計調控工具應遵循兩個原則：一是適應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要求；二是適應宏觀審慎監管理念要求。即按照宏觀審慎監管理念要求，針對人民幣可兌換程度，對應設計和使用不同的調控工具。

目前，經常項目已實現完全可兌換，資本項目除少數項目完全不可兌換，或實行一定限制部分可兌換外，絕大多數已實現完全可兌換。人民幣可兌換程度總體可分為完全可兌換、基本可兌換、部分可兌換和完全不可兌換四類。

1. 經常項目已實現完全可兌換，且絕大多數貿易跨境資金都有真實背景，應主要通過事后核查檢查方式進行調控，保證貨物流與資金流的匹配。

2. 資本項下可根據可兌換程度選擇針對性的調控工具。對于完全不可兌換項目，由于管制仍較嚴格，仍以行政審批和真實性審核手段為主。對于部分可兌換項目，存在一定程度的主體資格限制或較大的規模或額度控制，對其管理應以數量型手段為主，結合跨境資金流動周期性特征，逆周期性地調節額度，增強管理彈性。對于基本可兌換項目，如企業外債、銀行短債等，數量型管理更具有可適性，應在現有管理基礎上探索更具宏觀審慎和逆周期特征的數量管理模式。對于完全可兌換項目，除加強事后核查檢查外，可探索運用托賓稅、交易手續費等市場化調節手段。

3. 對于貨物貿易項下具有資本項目屬性的項目，如貿易信貸、貿易融資等，除加強事后監測外，當跨境資金流動發生大的波動時，可納入規模或比例管理，實行臨時性管制。

三、調節工具設計

近年來，我國跨境資金交易形式和外匯管理方式都發生了深刻變化。一是長期以來境內外利差較大，銀行貿易融資創新不斷，企業通過銀行開展有真實交易背景且具有明顯套利特征的資金運作動力較強，對國際收支的沖擊越來越大。二是隨著政府職能轉化和外匯管理“五個轉變”深化，市場主體資金交易的自由化程度提高，外匯局原有的前臺審核職能逐漸轉移到銀行。銀行在跨境資金總量調節中的地位更加突出。為此，有必要從銀行入手，探索差異化的外匯總量調控工具和手段。當前，可用的銀行總量調控手段主要包括銀行短期外債和結售匯綜合頭寸。本文在對地方法人銀行調查的基礎上，分別針對這兩類管理手段進行前瞻性設計。

（一）全口徑銀行短期外債管理調控

目前，外匯局對銀行短期外債采取數量控制方式，每年對當年短債指標進行核定。近年來，由于不受銀行短債指標限制的產品種類增多、規模迅速擴張，銀行短債管理由“全口徑監測管理”轉為事實上的“寬統計、窄管理”。本文在已有研究基礎上，采取全口徑方式，將銀行各項下的對外負債均納入管理范圍，按照風險等級對各類短債賦予不同權重，對各行加權后的短債總量實行規模控制，同時，依據形勢變動，對銀行短債規模進行總量動態調控。

1. 全口徑統計的銀行短期外債類型。按照現有全口徑統計范圍，將銀行短期外債分為四類：同業拆借類（以D1表示）、非居民存款類（以D2表示）、貿易項下對外負債類（以D3表示）、對外擔保類（以D4表示）。

2. 對銀行短期外債分類賦權、總量調控。根據銀行各類短期外債的風險水平確定權重，風險愈大權重愈高，并在確定風險最高項目權重基礎上，依次調整各項目權重。 按照外幣風險高于本幣風險，事實外債風險高于或有外債風險的標準，確定同業拆借類外債權重系數為最高的100%，其他類型短債權重系數依次遞減（見表1）。

單個銀行開展業務時應受制于以下條件：∑各項目債務余額×風險權重≤單個銀行外債指標規模。假定單個銀行外債指標規模為D0，根據上述確定的風險權重，則約束條件為：（D1+D2）*100%+D3（外幣）*60%+D3（本幣）*40%+D4*40%≤D0。

3. 科學確定全口徑銀行短債初始指標規模。為保持政策延續性和可操作性，可選擇以銀行現有實際短債業務量為基礎確定銀行短債指標規模。具體可以上一年銀行四類短債余額為基礎，按照各項目賦權進行加權計算，核定銀行短債指標規模，即根據公式D0=（D1+D2）*100%+D3（外幣）*60%+D3（本幣）*40%+D4*40%，得到銀行短債指標初始規模。

4. 靈活的動態調節機制和宏觀審慎的風險調控機制。

（1）靈活的動態調節機制。賦予銀行短債業務更大自由度，允許銀行全口徑短債指標超過D0。為維護國際收支平衡、有效防范風險，可通過將銀行短債指標與結售匯綜合頭寸關聯，通過“此升彼長”對沖外債流入壓力。即允許單個銀行超短債初始指標，將超指標部分按照既定的外債調節系數，增加結售匯綜合頭寸下限，對銀行短債資金流入起到對沖阻隔作用。假定某銀行某一時點的全口徑短債余額為D5且高于D0，則應將該行結售匯綜合頭寸下限和上限同時上調（D5-D0）*外債調節系數。

（2）宏觀審慎的逆周期調控。一是加強銀行短債總量監測與調控。可按照我國償債能力以及國際收支形勢、GDP增速、貿易投資需求和上年度指標使用情況等綜合調整年度短債指標總量。二是加強銀行短債結構匹配。可設立種類結構監測指標，對D1、D2、D3和D4金額增減變動情況以及在銀行短債總量中占比情況按季度進行監測，對增長過快和對跨境資金流動影響較大的項目，可調增其風險權重系數，限制其規模過快膨脹。三是加強幣種匹配，防范潛在錯配風險。

（二）無息準備金在結售匯綜合頭寸管理中的應用

結售匯綜合頭寸反映了銀行在代客、自身及外匯市場交易中的資金調節變化。對銀行結售匯綜合頭寸的管理，能夠借助銀行實現對跨境資金流動的調控。基本思路是以銀行在外匯市場上的交易為突破口，通過增加銀行在外匯市場上的交易成本，促使其對跨境資金進行截流，起到分散跨境資金流動風險的作用。目前，國際上應用較多的是對交易環節征收無息準備金或托賓稅。相對于目前有些國家實行的負利率政策來講，本文認為，我國選擇無息準備金更具有優越性：一是無息準備金更能體現當前監管當局的調控意圖，向市場傳導更加明確的信號；二是無息準備金便于操作，交易事項終結，直接退還，透明度高，容易獲得市場認同，而負利率收取后不予退還，累積后需要后續處置安排，流程復雜，市場誤讀可能性大，我國目前在還未實行無息準備金政策前提下直接過渡到負利率政策，市場也可能出現過度波動。為此，本文主要研究無息準備金制度在結售匯綜合頭寸管理中的應用。

為便于分析，以下基于跨境資金流入壓力較大背景。此時，銀行代客頭寸增加，傾向于在外匯市場上大量凈賣出外匯，導致央行儲備增加和外匯占款增長。

具體方式是，對銀行在外匯市場中凈賣出外匯確定一個起征點，超過起征點的部分按照一定比例征收無息準備金，征收比例根據跨境資金流動形勢采取漸進式，以增加銀行外匯市場平盤成本，促使其主動增持外匯頭寸，實現商業銀行分持外匯，減少央行儲備增加和外匯占款增長壓力。

1. 確定無息準備金繳存基數。為保證政策的連續性，以某一段時期（如上年度）銀行在外匯市場上的月均凈賣出量D0為參考，結合不同類型銀行和國際收支形勢設定一個上浮率r，確定無息準備金的起征點為D0*（1+r），銀行在外匯市場上月度凈賣出外匯超過起征點的增量部分作為繳存基數。

2. 測算無息準備金繳存比率。銀行的基本營運模式是“吸存放貸”，其中，外匯頭寸、同業拆借與外匯存款同屬于負債類科目，都是銀行放貸資金來源，均形成銀行的外匯資金收益。當銀行存款不足時，會通過同業拆借或外匯頭寸補充資金。但銀行持有外匯頭寸面臨潛在的匯兌損失，特別是人民幣升值時，銀行過多地持有外匯頭寸將形成較大的匯兌損失。因此，銀行在進行“吸存放貸”時，會綜合比較資金來源成本。如，在人民幣升值時期，由于持有外匯頭寸的預期匯兌損失一般大于同業拆借融入資金的成本，銀行一般通過同業拆借方式解決資金缺口，而不會選擇增持頭寸。為此，我們可通過比較銀行資金收益和成本來確定無息準備金繳存比率。

設銀行外匯資金平均收益為a，持有外匯頭寸形成的平均匯兌損失為b，同業拆借成本為d，當b>d時，銀行會優先選擇通過同業拆借融入資金彌補資金缺口，并減持頭寸。因此，無息準備金的征收比例上限應能保證銀行由于上繳準備金增加的相對成本覆蓋減持頭寸形成的相對收益。

設無息準備金的繳存比率為E，即對銀行在外匯市場中凈賣出外匯超過起征點的部分按E的比例征繳準備金。則由于銀行超額賣出外匯減持頭寸，資金缺口通過成本更低的同業拆借方式補充，形成的相對收益為（1-E）*（b-d）；同時，征收無息準備金形成的相對資金成本為E*（a+b-d）。根據（1-E）*（b-d）= E*（a+b-d），得E=（b-d）/ （a+2b-2d）。

此時，因上繳準備金而形成的相對成本已基本覆蓋減持頭寸形成的相對收益。銀行將不會超額賣出外匯，會通過主動增持頭寸的形式補充資金來源缺口，因而是無息準備金繳存的上限。

3. 分級累進征收。借鑒現行跨境資金流動應對預案，將全國跨境資金流入情況劃分為正常、關注、輕度異常、中度異常和重度異常五個級別。針對不同的資本流入程度，按累進原則征收不同費率的無息準備金（見表2），但最高為E。

4.無息準備金繳存幣種及核算。在幣種上，無息準備金應由銀行在外匯市場上購匯以美元形式上繳。在核算上，無息準備金由人民銀行或外匯局統一管理，按月核算繳納，并與一般存款保證金分賬核算。

5. 調控機制。根據跨境資金流動形勢，通過調整上浮率r和分級征收標準進行逆勢調控。如，當跨境資金流入壓力增大時，可調低上浮率r，降低起征點，擴大繳存主體范圍，并適用較高比率的征收級別，從而進一步加大銀行在外匯市場上的平盤成本，截流資金流入。當跨境資金流動較平穩時，可調低上浮率r，提高起征點，縮小繳存主體范圍，并適用較低比率的征收級別，降低對銀行在外匯市場上的平盤影響，疏通資金流動渠道。當跨境資金出現較大凈流出時，也可以通過無息準備金進行調控。此時，銀行在外匯市場上存在凈買入動力。應將銀行在外匯市場上的外匯超額凈買入作為征收環節，通過將超額買入外匯資金的一部分以無息準備金形式上繳，增加銀行買入平盤成本，緩解資金凈流出壓力。

（三）數據模擬測試

由于銀行短債數據可直接從銀行系統或報表中提取，本文以濟寧市某銀行為例，對銀行短債指標按照以上設計方式進行了模擬測算。該銀行短債數據來源主要有兩種：一是公開業務報表，如業務狀況表、資產負債表、業務登記簿等；二是業務系統，如國際結算系統、核心系統（會計系統）、數據報表系統等。可結合這兩類渠道獲取短債全面數據。由于具體短債業務品種與會計科目設置有對應關系，可根據銀行報備情況，通過核對會計科目數據查驗短債數據完整性。在具體實踐中，由于各個銀行的系統功能、科目設置和會計處理不盡相同，數據獲取方式也會有差異（見表3）。

根據該銀行2014年度財務數據，測算結果見表4。

由表4可以看出，新方法核定的短債規模大于根據現行方式核定的規模，更接近銀行實際全口徑短債規模水平。通過實施全口徑銀行短債規模管理，銀行可獲得的短債指標規模將顯著增長，既符合銀行實際業務需求、增強銀行內部調整彈性，又納入了外匯局統一監管視野，便于從總量上防范資金流動風險。

四、結論

將宏觀審慎的監管理念融入跨境資金流動調控體系中，重點是選擇和設計具有宏觀性、逆周期的調節工具。本文按照金融宏觀調控體系的一般分析框架，認為宏觀審慎的跨境資金流動調節工具選擇和設計，應同時遵循適應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和宏觀審慎監管理念兩項要求，即以現有外匯管理手段為基礎，根據不同項目可兌換程度，適用差異化的調節手段。其中，可兌換程度越低，越傾向于行政性手段，以真實性審核管理為主。可兌換程度越高，越適用于市場化、審慎性的調節手段，以數量型管理和托賓稅、交易費等價格型管理手段為主。

近年來，銀行在跨境資金流動中的地位越來越突出。以銀行為調控對象，更能體現總量調控特征，更易于實行審慎的逆周期調控。當前，可用的調控手段主要是銀行短期外債和結售匯綜合頭寸。本文針對兩類工具，嘗試建立了全口徑的銀行短債管理模式，將無息存款準備金制度融入結售匯綜合頭寸管理中，使兩類工具更具有宏觀審慎和市場化調控特征。但在設計及測試中，本文設置了較多的調節參數，這些參數的科學性和準確性有待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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