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志軍
猴年春節之前,各大門戶網站上曾經出現過一條消息:“浙江一中學發通知:不要與職高生混”,大意是說浙江一所普通高中在給家長們所發的寒假注意事項中寫了上面的這句話,引起了許多職業學校的老師和學生的不滿,認為這所學校使用了歧視性語言,對職業學校和職校生不公平,在發現引起爭議后學校隨即做出了道歉。這則消息引發了很多評論,在臺面上人們一般認為這一事件代表了中國教育界甚至整個社會對職業教育的“傲慢與偏見”,應該引起教育界的反思。在各種評論中我們又能感受到另外的聲音:這所學校“說了實話”,只不過“政治上不正確”。
在接觸職業教育以前,我曾經長期在普通高中任教,當時每到周末放假是我們這些班主任最緊張的時刻,因為校門口經常集中一些社會青年,其中就包括一些職高學生,他們的聚集經常引起女學生的不安或者男學生間的爭斗,因此學校不得不安排好幾位老師在校門口值班,估計那時的我也曾經說過“不要與職高生混”之類的話。所以我可以理解浙江這所學校的行為。
但是在進入職業教育界之后,我原先對職業學校與學生的印象漸漸得到了改變,我發現職業學校的老師們遠比普通高中的老師努力與辛苦,職業學校的學生中也蘊藏著巨大的發展潛能,職業學校的各項管理比普通高中更加到位。但就像許多評論所表現的那樣,許多人——包括非職教圈的教育界人士——都無法想象職業教育所取得的成就,無法想象孩子經過職業中學的三年學習后所產生的巨大變化,他們更愿意相信的是媒體上關于職業教育的負面報道和坊間關于職業學校的種種傳聞。關于職業教育是否“二流教育”的辯論已經持續了幾十年,職業教育人士也努力了幾十年,但普通教育對職業教育的“傲慢與偏見”似乎沒有改觀,問題出在哪里?
戈登﹒奧爾波特(Gordon Allport)在《偏見的本質》一書中認為偏見的定義有兩個基本要素:一是支持或反對的態度,二是過度抽象的信念。人們一般把第二個元素稱作刻板印象。提到農民工很多人會認為他們滿身泥污、言語粗俗,提到“富二代”很多人會認為他們開著豪車、帶著大金鏈,這些都是刻板印象,要知道許多農民工已經穿上西裝走進了國家的議事殿堂,也有許多“富二代”克勤克儉、努力創業。可以看得出來,刻板印象與群體特征是緊密相聯的:當我們把一個群體的特征進行過度抽象時刻板印象就產生了。
盡管職業教育已占據高中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半壁江山,但職業教育的傳統弱勢地位仍然造成了外界對職業教育現狀的無知,所以人們經常從媒體報道、熟人之間的口耳相傳中碎片化地接觸一些關于職業教育的信息,這些有限的信息形成了關于職業教育、職業學校、職業學校學生的刻板印象的基礎。一旦刻板印象形成就不容易再改變了,伯納德(Bernard)在《偏見與歧視心理學》中指出刻板印象不僅是描述性的,也是規范性的,人們會根據刻板印象預期某一個群體或個體的行為,如果人們形成了關于職業學校學生有暴力傾向的刻板印象,那么當一個職校生向別人武力示威時,人們會認為“你看,這些職校生就是有暴力傾向”,而當一個職校生表現彬彬有禮時,人們則經常會忽略這一信息而不會對原有的刻板印象進行修正。
這樣說來,人們對職業教育的偏見不就無解了嗎?剛才說到,刻板印象是面向群體的,破除刻板印象魔咒的辦法只能是打開群體的“黑箱”,讓人們更多地接觸職業教育的現實,試想如果一個人接觸過同等數量的普高學生和職校學生,而職校學生的表現并不比普高學生更差,他的刻板印象沒有可能改變嗎?可問題在于一般人根本沒有改變自己刻板印象的動力——我為什么要去接觸職業學校的老師與學生,他們跟我有什么關系?所以打開黑箱的任務還是應該由職業教育界人士來完成。
有人可能會說,現在每所學校在宣傳上都不遺余力,可效果就是不好。我要說的是,提升職業教育的社會形象是一個系統的工程,不是傳統的宣傳手段能夠完成的。上海等地所開展的面向中小學生的“職業體驗日”就是很好的嘗試,中小學生進入職業學校用一天時間學習一些實踐技能,很大程度上改變了中小學生及其家長對職業學校的刻板印象。這種使職業學校開放化、社區化的嘗試能夠從根本上提升職業教育形象,是多方共贏的好事,可惜許多學校只是將之作為一個任務來完成,尚未認識到其重要性。與之相對,學術界的遲鈍與淡漠更是令人心焦,到目前為止,職業教育研究界似乎還沒有產生真正具有學術價值的關于職業教育偏見如何形成、如何演變、如何破解的研究成果,也缺乏對職業教育現狀的客觀、公正的描述性研究。獨立、客觀、實證的學術研究可以彌補傳統宣傳手段客觀性方面的不足,可以起到澄清是非、打開黑箱的作用。希望職業教育界出現更多的“社會友好型”的新做法,職業教育研究界涌現更多的高質量的研究成果,大家共同努力改善職業教育的社會形象。(作者系江蘇理工學院職教研究院副研究員)
責任編輯 秦紅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