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嘉佑二年的禮部唱和具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五十余日的鎖院期間,才華橫溢的考官們相互唱和贈答,創作了大量詩作。這些詩的內容大致為三個方面:描寫考試場景,反映科舉取士情況;描寫考官日常生活;詠物詩。這些唱和詩作不僅起到了揭示文壇時弊,改革文風的作用,也發展了“以文為詩”的風格,對宋詩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關鍵詞】:嘉佑二年;科舉考試;唱和詩
一.禮部唱和的背景及概況
宋代的科舉制度相較于唐代已經產生了巨大的變化。與唐代相比,宋代的科舉考試顯得更為公平。宋代省試由禮部主持,其考試場所稱為禮部貢院。“鎖院”制度,就是在這一系列的變革過程中對當時文學創作產生重大影響的一項制度。指朝廷公布考官名單后,朝廷任命的知貢舉、同知貢舉以及其他考官就必須立刻到考試場所貢院住宿,不得與外界接觸,直到錄取名單公布。宋代對科舉的重視程度和對考官的防范之嚴,是前所未有的。
主試官進入禮部貢院后,最初六七日是出試題的時間,接著進行考試,每日一場,考三場或四場,余下便是考校試卷、定等、核對字號等工作,最后是拆封出榜,鎖院天數視考官人數和試卷數量而定。王珪《呈永叔書事》:“詔書初捧下西廂,重棘連催暮鑰忙”[1]28,即寫得詔、入院、鎖宿情況。這次鎖院是從正月初七開始的,至二月底出闈。梅堯臣《出省有日書事和永叔》云:“辭家彩勝人為日,歸路梨花合雨晴”[2]936,可知出省之日已是二月底梨花盛開時節。
鎖院期間,朝廷撥給專項經費,使得考官的生活十分優裕。在這種條件下,考官們長期與外界隔離,過著離群索居的孤寂生活,而權知舉、權同知諸官都是一時文學之選,多為才華橫溢、文采斐然之士。因此在鎖院期間,他們往往以唱和為事,創作詩文,相互酬答,以排遣寂寞時光。鎖院唱和,在兩宋期間漸成風氣,在詩壇產生廣泛的影響。
嘉佑二年的禮部唱和具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這次科舉考試的主要考官和諸科考試官都是當時文壇名流。“嘉佑二年正月六日,以翰林學士歐陽修知貢舉、翰林學士王珪、龍圖閣直學士梅摯、知制誥韓絳、集賢殿修撰范鎮并權同知貢舉。”[3]4236其中只有韓絳一人為開封雍州(今河南杞縣)人,但他知成都府期間,多詠蜀中事,與歐陽修、梅堯臣等人歷來多有唱和。其他四人皆為四川人,歐陽修籍貫江西而生于四川綿州(今四川綿陽),王珪、范鎮皆為成都華陽(今四川成都)人,梅摯為成都新繁(今四川新都)人。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反映宋代文學活動的地域性特征。
二.唱和詩作內容
這部一百七十首的禮部唱和詩集今已失傳,保留至今的約有九十多首。這些詩篇,不僅富有文學意味,更具有珍貴的科舉史料價值。其內容大致分為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描寫考試情景。
梅堯臣《較藝和王禹玉內翰》:“分庭答拜士傾心,卻下朱簾絕語音。白蟻戰來春日暖,五星明處夜堂深。力捶頑石方逢玉,盡撥寒沙始見金。淡墨牓名何日出,清明池苑可能尋。”[2]930首聯以及頷聯描寫了考場環境和考生辛勤作答的情景;頸聯寫考官挑揀淘汰的過程,“力捶頑石”,正是描寫當時閱卷工作的艱苦;尾聯描寫考生展望張榜錄取的情況。這些都真實地再現了宋代科舉舉子們臨場答卷,考官們衡文判卷的歷史情景。
宋代評卷定等的過程非常周密復雜。這一全過程在歐陽修等人的唱和詩中都有所反映。王珪《信字卷子》、《仁字卷子》等詩題中,可以看出卷子分類歸檔的方法。梅堯臣《定號依韻和禹玉》云:“天下持平手,毫偏不置胸。文從有司較,卷是近臣封。”[2]936王珪《喜定號》:“冤家成行對,側理入腰封。海闊珠難探,山輝玉易攻”[1]12,這些都寫出了考官們判卷的慎重和公正。
在此次的禮部唱和中,歐陽修等人也毫不掩飾地表達了對“太學體”的沉重貶抑。歐陽修《和景仁試明經大義多不通有感》:“庠序制猶闕,郷閭教不行。古于經學政,今也藝虛名。來者益可鄙,待之因愈輕。無徒誚其陋,講勸在公卿。”[4]103詩中對“古于經學政,今也藝虛名”的太學體十分不滿,類似的詩作還有歐陽修的《和公儀進士場終有作》:“朝家意在取遺才,樂育推仁亦至哉。本欲勵賢敦古學,可嗟趨利競朋來。”[4]220,梅堯臣的《明經試大義多不通有感依韻和范景仁舍人》:“明經與進士,皆欲取公卿。自是俗儒陋,非于吾道輕[2]935”,都痛斥了這種只為追逐功名,毫無實用價值的浮華文風。
其二,描寫考官們的日常生活。
歐陽修等諸位考官在正月初七進入貢院,而考試期間鎖院時間長達五十日,其中經歷了宋代最熱鬧的元宵節。元宵佳節,火樹銀花不夜天,考官們身在貢院中不得外出游賞,只能登樓遠眺,遙寄情思。登樓遙望元夕燈火已經成為鎖院期間考官比較普遍的一項娛樂活動和生活消遣。梅堯臣先作《莫登樓》詩,諸公與之相和,后來又作《上元從主人登尚書省東樓》三首,歐陽修、王珪亦各作和詩三首,均極力描寫燈市熱鬧和上元之夜的繁華。梅堯臣《上元從主人登尚書省東樓》詩,登樓觀賞京城節日的繁華盛況:“閶闔前臨萬歲山,燭龍銜火夜珠還。高樓迥出星辰里,曲蓋遙瞻紫翠間。轣轆車聲碾明月,參差蓮焰競紅顔。誰教言語如鸚鵡,便著金籠密鎖關。”[2]922囿居于貢院之中,平日生活悠閑自得的考官們,他們面對封閉的環境不能不感到壓抑,因此也跟梅堯臣這句“便著金籠密鎖關”一樣,常以籠中鸚鵡自喻。王珪《又東樓詩》:“應為能言鎖鸚鵡,翻愁無思學楊花。”[1]27歐陽修《和圣俞春雨》也有“身遭鎖閉如鸚鵡”[4]211之句。
其三,詠物詩。
鎖院期間相互唱和,常常以同一題目共同作詩唱和。而詠物就是一種最為常見的命題方式。詩作具有明顯的生活化和世俗化的傾向,同時,娛樂戲謔的成份明顯增多,與以前借詠物表達自己懷才不遇或憤世嫉俗之情大有異趣。
他們所詠的事物大多是平常事物,寄寓的是作者淡雅清閑之情趣。梅堯臣、梅摯、歐陽修等詠白鶴、白鷴的詩作多達十余首。這些詠物詩作,如對“白兔”、“鶴”、“白鷴”、“鴨腳”等事物的唱和帶有明顯的生活化和世俗化的傾向;對“雪”、“琴”、“茶”等事物的唱和也寄寓著作者自身的品格和氣質,與宋代君子人格的文化精神也有著內在的聯系。不少詠物之作,可以看出寫作態度十分輕松,戲謔的成份十分明顯,以詩逗趣,文人情趣十分濃厚。歐陽修一再強調的“滑稽嘲謔,形于風刺”的特點,從這些詠物詩中就可以感受出來。詩人們從生活瑣事中,努力開掘詩歌題材,以俗為雅,在普通日常生活中注入詩文情趣。在詩歌題材的開拓上,這對宋詩通俗化的發展也有一定的影響。
三.禮部唱和的影響
歐陽修是北宋詩文革新運動的領袖,嘉佑時期,歐陽修處于文壇的核心地位,當時在京城的大批文人學士紛紛投于歐陽修門下,一時間形成以歐陽修為核心的嘉佑文人集團。歐陽修、梅堯臣等人對當時流行的“太學體”的“險怪奇澀”的文風早有不滿,決心利用這次知貢舉的機會痛斥這種不良的文風,對其大加貶抑。歐陽修主持嘉佑二年貢舉,有自己明確的取舍標準,對以往的考風形成巨大的沖擊,也損害了一部分考生的利益,特別是許多對本次科舉滿懷期望的太學生。因此落榜的考生對考官們極度不滿,群起而攻之,考官們在鎖院期間相互唱和也成為“罪狀”之一。
北宋文風的轉變,當日的試官們都付出了辛勤的勞動,可是很多人也正因此而被淘汰,他們看到歐陽修和梅堯臣的詩句,認為考官只是開心酬唱,無暇仔細評文,甚至以五星自比而以舉子為“春蠶”、“白蟻”。他們除了給歐陽修送去祭文之外,還造出不少流言蜚語。從此以后很長一段時間,試官們在試場不敢作詩,當真做到了歐陽修“但飲酒,莫吟詩”兩句。但歐陽修等人對當時的文壇時弊的打擊力度是空前的,“太學體”幾乎從此淡出文壇。他們此次的唱和詩作對平易自然的文風的提倡,對宋詩追求平淡的境界的審美情趣的形成也起到了推動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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