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墨經》是后期墨家的重要著作,也是中國古代名辯學的代表作,對諸多中國古代哲學中的重要概念做出了解釋。本文從《墨經》中對于“體”的解釋入手,將“體”放到“體分于兼”的關系中,對“體”、“兼”、“分”等相關的重要概念進行具體分析,呈現出《墨經》在描述概念的方式上有別于西方傳統邏輯學的特點。
【關鍵詞】:《墨經》;體;體分于兼
墨家的發展經歷了兩個主要時期,早期墨家以墨子為代表,先秦時期曾與儒家并稱兩大顯學;墨子之后,墨分三家,如《韓非子·顯學》所言,“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1]《莊子·天下篇》亦有記載“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獲、已齒、鄧陵子之屬,俱誦《墨經》,而倍譎不同,相謂別墨。”[2] 關于成書年代之諸多研究表明《墨經》應正為此時期之作。
從《墨經》的內容來看,多以名辯學、認識論和科學技術方面的討論為主,尤以名辯學的發展最為突出,因此《墨經》亦稱《墨辯》。然而中國古代所謂名學,并非亞里士多德傳統意義上的邏輯學,而是具有更為豐富的理論意蘊,因其內在地與倫理學、政治哲學等密切相關,而不只是概念世界的理論推演,因此對于社會政治倫理等方面的考察也是《墨經》的關懷所在。在《墨經》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對概念的解釋,并且具有非常顯著的“下定義”的傾向,這種頗成體系的名辯學也使得后期墨家學說在中國古代諸多學說中獨樹一幟。可以說,《墨經》為我們提供了一種不同于西方傳統邏輯的描述概念的方式。
“體”是墨經中所討論到的一個極為重要而基礎的概念,上經第二條便是以“體”作為主題:
[經]體,分于兼也。
[說]體。若二之一;尺之端也。[3]
此一條可以看作是在以一種關系描述的方式給出體的概念“定義”。這也是《經上》中各條目的總體特征,即對一個概念作下定義式的描述。然而這種方式根本不同于西方傳統中所傾向的,也是如今為我們所熟悉的“屬加種差”的定義方式。但在更為廣泛的意義上來講,將其看作一種下定義的方法亦無不可。甚至這種方式本身對于傳統的下定義的概念分析方式來說反倒是一種很好的補充,它為人們更好地分析概念進而理解世界提供了一種新的方式。以把握事物之間的橫向關系的方式來理解世界,每一個處于其中的事物都不會被視作孤立的個體,而必定是與其他事物在根本的存在意義上相關,不同事物之間的這種關聯便將這個世界連結成一張意蘊的大網。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概念分析方式上的差異,究其根本,是由于處在不同文化背景中的人的生存樣態有所差別,理解世界和描述世界的方式也因此呈現出相應的差異。
具體到經的內容來看,以“分于兼”來理解“體”,就是以“體分于兼”這樣一個關系描述來給予“體”一個語言上的解釋。然而這種解釋方式必然會帶來的問題就是,要理解它,就需要進一步追問何謂“兼”,“體”如何分于“兼”,“體”如何關聯為“兼”,等諸多問題。這就涉及到“體”、“兼”兩個概念以及二者之間的關聯這樣三個重要的方面。而這三者實則只能在同一個問題即“體”與“兼”的關聯問題里面進行解答。因為對于“體”、“兼”兩個概念的考察也必須落在二者的關聯中才能實現。
關于“體”與“兼”的關聯,一種較為普遍的理解是“部分”與“整體”,部分從整體中分出。易言之,“體”是“兼”的部分,“兼”是“體”的整全。孫詒讓《墨子間詁》曰:“《周禮·天官》敘官鄭注云:‘體猶分也。’《說文·秝部》云:‘兼,并也。’蓋并眾體則為兼,分之則為體。”[4] 高亨《墨經校詮》曰:“物之總體,《墨經》謂之兼。物之部分,《墨經》謂之體。部分由總體分出,故曰:‘體,分于兼也。’”[5] 譚戒甫《墨辯發微》曰:“體言其分,兼言其全;故曰體分于兼也。”[3]伍非百《墨辯解故》曰:“體者兼之一部分,故曰‘體分于兼也’。”[6]然而這里的部分與整體應當作何理解也是值得注意的。“體分于兼”或者體并為兼的提法,如果從表面的意思去理解,則很可能會認為二者之間存在一個可以拆分、合并的關系,換言之,“體分于兼”中的“分”作分離、拆分之義來解。這種理解會帶來很多問題,并且與墨經的其他條目有所沖突。
上經第二條的說中有“若二之一;尺之端也”的譬喻。易言之,“體”之于“兼”,如“一”之于“二”,“端”之于“尺”。這兩個譬喻分別是從算術和幾何的角度所設,對于理解“體”與“兼”之關聯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若二之一者,二為一之兼,一為二之體;蓋以倍言之也。”[3]也就是說,“二為一之兼”,乃以二為一之倍言之。上經第六十條對“倍”有如下定義:“倍,為二也。”[7] “若尺之端者,尺為端之兼,端為尺之體;蓋以多言之也。尺即幾何學所謂線。尺之端者,線之點也。”[3]上經第六十一條對“端”有如下定義:“端,體之無序而最前者也。”[8]從這些描述中可以看到,對于“體”與“兼”的解釋從來都是同時出現,互為注腳。也就是說只有在體與兼處于關聯的狀態之中時才有所謂的“體分于兼”,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都不能在相同的意義上如此言說。“二”在作為“一”之“二”時,我們才說“二”是“兼”,“一”是“體”;“端”在作為“尺”之“端”時,我們才說“端”是“體”,“尺”是“兼”。因此即使我們將“體”與“兼”作為兩個概念來討論,但是它們之間的關聯使得這兩者必定是成對出現,不可分離的。因此這里的“分”理解為分離、分出,是不恰當的。在葛瑞漢的《墨經》譯本中,我們可以從英文介詞的表達清楚地看到這一點:
C. "A t’i(unit/individual/part)is a portion in a chien (total/collection/whole)
E. "(For example, one of two, or the starting-point of a measured length.)[9]
那么,應該如何理解“體分于兼”的“分”就成為迫切的問題。這里至少有兩種可能的解釋:一種是作分別來理解,并且不是“體”與“兼”的分別,而是同處“兼”之中的“體”互相之間的分別。經上第六十一條之說一種校本為“是。無同也。”[8]“體”之于“兼”,猶“端”之于“尺”。“端”無同,則“體”無同。這意味著,此種解釋是不同的“體”在“兼”之中相互區分而存在。另一種可能的解釋則是類似于“職分”、“本分”之“分”,即“體”在“兼”之中各有其職分,這也是“體”互相連結的樣態。這兩種理解都仍然在部分與整體的框架之內說得通。
參考文獻:
[1]王先慎.韓非子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1998:456-457.
[2]王先謙.莊子集解·莊子集解內篇補正[M].北京:中華書局,1987:290.
[3][7 ][8] 譚戒甫.墨辯發微[M].北京:中華書局,1964:77;141;142;。。
[4] 孫詒讓.墨子間詁(上)[M],北京:中華書局,2001:309.
[5]高亨.墨經校詮[C]//高亨著作集林(第七卷)[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58.
[6]伍非百.墨辯解故》[C]//中國古名家言(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47.
[9]A. C. Graham, Later Mohist Logic, Ethics and Science, Hong Kong: 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1978, p. 2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