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春暉樓四六》是清代汪芳藻的駢文集,在清代眾多駢文集中,很少引起學者重視。本書不僅收錄了大量優秀駢文,亦有豐富評點。評點雖系眾人,但在語言形式、品評風格等方面有許多相似處,如皆喜用駢語作評,皆對汪氏駢文評價很高,對六朝駢文的極力尊崇,用古文之氣評價駢文等,反映了清代這一時期人們的駢文觀,對我們研究清代駢文評點有重要啟示意義。
【關鍵詞】駢文;評點;風格;六朝;文氣
一
《春暉樓四六》是清代重要的一種駢文別集,其撰者汪芳藻(生卒年不詳),生平資料極為稀少。據《興化縣志》卷六《宦績》記載:“汪芳藻,字蓉洲,休寧貢生。雍正九年由教習知縣,事以經術潤吏。凡語言文字,皆足振勵風俗,遠近咸頌政聲。蒞任三載,士民愛之。工詩及駢體文,著《仰止吟》、《春暉樓四六》,薦舉博學鴻詞?!盵1]。可知汪氏擅作駢文。此外,關于其援助鄭板橋的軼事較為有名,《鄭板橋集》中有《除夕前一日上中尊汪夫子》一詩,汪夫子即汪芳藻,其于“除夕見板橋詩即大贈金,而至其成進士”,被譽為“邑中之美談”。
是書編選按文體分類,卷一有幾篇榜文、呈文及頌文,其余則是賦、序、傳、贊、題詞、記、啟、跋等,凡163篇,大多篇幅短小,序、題詞、跋等類文章選入較多。此書初為康熙間(1661-1722)聯萼堂藏版,一卷一冊,無評點,為善本古籍,藏于國家圖書館。雍正七年(1729)聯萼堂又刻八卷本,藏于國家圖書館。雍正七年還有四卷本,藏于首都圖書館。另有淸(1644-1911)抄本,題為《春暉樓駢體》,凡一卷,無評點,為善本古籍,藏于國家圖書館。評點本是清雍正七年八卷本,無目錄,有毛際可序、李振裕序、吳應棻序、題為“弟漋”者序,皆為汪氏友人所題。正文每篇末有一人或兩三人總評,并標明評點人,全書系眾人之評,正文有朱筆和墨筆圈點,部分篇目有雙行小字注。
二
本書評語主要為文末總評,雖是眾人所評,但評點的側重點基本相同,或總結文章風格特色,或點撥文章結構章法、運筆造語之妙。如“造五鳳樓手”[2]之評出現兩次,皆盛贊作者文筆之精妙。又如李佽侯評《送王漳源郡丞新任嚴陵序》:“寓開合于排比之中,工組織于控縱之內,所謂以筆語者也。若餖飣牙慧,那得有此生氣”,說此文結構及排比手法精巧新穎,不蹈襲前人,使得文章生氣靈動。再如洪昆霞評《李怡堂古香齋詩集序》:“前沉雄,后秀拔,筆愈變而文愈奇”,言文風由“沉雄”至“秀拔”而愈發新奇。如又吳闇存評《家長倩薈集名人法書并送南歸序》:“寫帝城之佳麗,字字琳瑯;論書法之精微,言言切摯。至送行意,一點便足,不復繁瑣矣”,贊此文用語精工,無繁富拖沓之病,短短幾句即勾勒出文之根結,可謂中肯之評。
該書評點在語言風格上,或典雅華美,或大氣磅礴,或疏宕蕭散,或精致簡潔,讀來氣脈貫通,酣暢淋漓。評語句式長短自由,四言與多言交叉,富于變化。值得注意的是,此書評點語言與清代一些駢文選本,如《國朝駢體正宗》《聽嚶堂四六新書廣集》等類似,亦有駢化傾向。由于所評對象為駢儷文,評者喜以對句或駢語作評,具體表現如下:
其一,對句的使用,使得文句抑揚頓挫,音韻和諧流暢。如“豫章翻風白日動,鯨魚拔浪滄溟開”“詞源倒流三峽水,筆陣橫掃千人軍”“共君今夜不須睡,未到曉鐘猶是春”等評,皆七言對句,對仗工整,富有詩味。文中評語還有四六句對、單句對與隔句對、長句對與短句對,奇偶相合,修短取勻,如“一掃綺羅之習,獨表貞烈之操。孤松帶雪,不減青蒼;雙鳳凌云,仍標文采”“搖翠管而星河注瀉,傾錦囊而珠斗瀾飜,俊逸清新,罕見倫比”“比物連類,字字精工,恍筆下生花,洵毫端有古”“憑虛測有,沿想圖空,雜錯之變無端,靡曼之態匪極,洵稱錦心繡口也”“流利處如滟滪奔渾,奇峭處如劍門天險”“雅人深致,才士高標。跡染塵中,興超物外,斯文曲曲傳出”等等,對句形式多樣,對仗自然工穩,皆為精巧的駢儷語。
其二,藻飾的運用。藻飾是駢文常用的修辭方法,包括色彩、形態、數量、比擬、摹狀、鋪排等形態及手法。[3]如吳小穎評《賀吳懸水先生視學京序》曰:“摘翡翠羽,拔犀象牙,鏤珊瑚匣,餙玳瑁裝,庶足方茲,錦心繡口?!边B用動詞“摘”“拔”“鏤”“餙”,領起器物名詞“翡翠”“犀象”“珊瑚”“玳?!?,極盡鋪排之事,氣韻流轉暢達,用詞典雅富麗,色彩明麗鮮艷,可謂語語生香。同樣,“雕瓊鏤玉,錯彩鋪金,修成五鳳之樓,不愧浣花之紙”“敷陳典切,序次冠冕,極清而華,極腴而質,如雨過山青,云開天碧”“其色鮮逾,其氣雅逸,亦如藍田之玉,明月之珠”等評語,比物摹狀,貼切自然,極富藝術美。又如“重其人,欽其稿,傷其逝,決其傳,一往情深,可歌可泣”,排比順暢自然,無造作之痕。又如“文勢如風號雨溢,潮怒江騰,淋漓悲壯之音,令讀者奮然而起”之評,連用比喻,極力渲染文章氣勢之博大。可見,本書評者皆喜作駢體,駢語運用自如。
此書評點亦引用前人理論或運用典故。如卷七楊薇中評《逸余集秋興八首和詩題詞》“慨當以慷”語,借曹操《短歌行》句,言文章氣勢之慷慨激昂。又如孔瞻雯評《賀家沖菴比部生子小序》曰:“其色鮮逾,其氣雅逸,亦如藍田之玉,明月之珠”,化用李商隱《錦瑟》“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句,比喻文章色彩的鮮艷和文氣的“雅逸”,以無形喻有形,簡潔生動又富有內涵。又如卷七吳鶴沙評《西山蠟屐圖題詞》一文曰:“工秀流動,亦如興公一賦,真堪擲地作金石聲也?!苯鑼O綽《游天臺山賦》之典,盛贊此文之精致秀麗。
此外,因評者多為芳藻同窗及親友,所以皆是贊譽之辭,而無批評之語,部分評語有失客觀公正。如題為“海陵同學弟繆阮”者評《虎丘山賦》曰:“吾友汪蓉洲先生,言語妙天下,向讀《春暉樓集》,前凌徐庾,近駕陳吳,不忍釋手,頃復以《虎阜賦》見示,命意選詞,真如千錘百煉而出,而對仗精工,覺《三都》《兩京》尚未能如此之鏤金錯彩,錦簇花團也,應與茲山并傳海內矣?!庇秩珙欫愄煸u《家樸村叔詩集題詞》曰:“以東坡四六之筆,運徐庾江鮑之辭,前無與比,后可為法?!痹儆腥~桐分評《西湖游記》:“氣往轢古,辭來切今,明絢以雅贍,迅發以宏富,披讀一遍,可當勝遊十日?!睂Ψ荚鍢O盡贊賞之語,類似評語貫穿全書?!洞簳煒撬牧贩菜钠?,序中皆言芳藻擅長駢文,如毛際可序說其:“駢體雅稱擅場”,李振裕曰:“新安汪子蓉洲孝友性成……又具雕龍繡虎之才,凡所著述,俱能窺古人堂奧,而駢偶一家尤為獨絕”,吳應棻言其“多送遠寄懷之作,大抵駢體十居八九……所作駢體不下數百篇……讀之者莫不爭相嘆羨,以為合陳迦陵吳園次兩先生為一人者,由是蓉洲四六之名滿長安矣”,題為“弟漋”者曰:“凡有所作,無不過人,駢儷一體詎足限其所至哉”等。顯而易見,汪芳藻不僅工于駢文,且為眾人所認可。同時,芳藻駢文寫作“師范檢討”,而陳維崧又宗六朝駢文,因而在風格上,芳藻駢文與六朝有些相似處。但稱其超越《三都》《兩京》、徐庾等,有些過于夸大。
三
上文論及評點喜用駢儷語,這本身就表現出對駢文的肯定。駢文在發展中,學者對其態度不一,或尊崇,或批評,批評者多言其“雕繢滿眼”、過重形式。清代尤其是乾嘉以后,許多學者主張融通駢散,尊崇駢文及六朝文,以六朝駢文為創作典范。眾多駢文選家亦以六朝文為評選標準,喜以徐陵、庾信、任昉、沈約、鮑照、江淹等大家之作為參照或標準?!洞簳煒撬牧分T多評者皆有芳藻之文堪比庾信、鮑照、徐陵、初唐四杰等駢文大家之論,雖有過譽之嫌,卻是對六朝及初唐駢文的推崇。如“生于情,工于麗,可敵徐庾”、“擷王楊盧駱之精,入江鮑徐庾之手,五代以后三唐以前,獨參一座”,“淋漓揮灑,婉轉凄涼,酷似庾子山《哀江南賦》”、“步驟舂容,聲情綿邈,固宜聯橫盧駱,方駕徐庾”、“以東坡四六之筆,運徐庾江鮑之辭,前無與比,后可為法”等。眾人多有類似評價,可見清人皆對六朝及初唐駢文之尊崇。
“氣”是中國古代評價文章的一個重要概念,曹丕“文氣說”大概最早產生,之后“氣”又延伸為氣韻、氣魄、氣勢等。學界慣以“氣韻”品評古文,用“氣”評價駢文在清代較為常見,如蔣士銓評選《四六法?!?、姚燮評《國朝駢體正宗》等。又清代學者方宗誠曰:“駢偶之體,亦當以生氣為上。”[4] 孫德謙《六朝麗指》:“六朝文之可貴,蓋以氣韻勝,不必主才氣立說也。”[5] 只是駢文之氣與古文之氣有所不同。臺灣學者張仁青說:“散文主文氣旺盛,則言無不達,辭無不舉。駢文主氣韻曼妙,則情致婉約,搖曳生姿?!盵6]準確區分了散文與駢文之“氣”的不同?!洞簳煒撬牧芬嘤小耙环N清氣往來”“沉雄勁悍之氣”“一種蒼莽渾勁之氣”“那得有此生氣”“一種浩氣盤結其間”“ 其氣雅逸”等評語,駢文不僅有其自身的“清氣”“生氣”、逸氣,亦可有古文之勁氣。評者不拘一格,以散論駢,融通駢散,表現出對駢文的重視。
總之,《春暉樓四六》不僅為后人研究駢文提供豐富資料,文中評點所蘊含的駢文觀及審美思想,對研究清代駢文評點及駢文理論亦有重要參考價值。
【參考文獻】
[1](清)梁園棣修,(清)鄭之僑、趙彥俞纂.重修興化縣志[M].(據咸豐二年(1852)刻本影印),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165頁.
[2]本文所引《春暉樓四六》評點之例,皆摘自清雍正七年(1729)刻本.
[3]莫道才.駢文觀止[M].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1997年2月,前言第9頁.
[4]方宗誠.徐庾文選序[A].柏堂集:l前編卷二[M].清光緒六年(1880)至十年(1884)刊本.
[5]孫德謙.孫隘堪所著書[M].民國十六年(1927)元和孫氏四益宦刊本.
[6]張仁青.駢文學[M].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4年版,第4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