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的語法化

【摘 要】對于詞匯的歷時研究正是考察詞匯語法化的一種十分實用的方法。本文采用這種方法，主要從“及至”的雙音化過程和虛化的過程兩方面考察“及至”的語法化過程，從而證明了句法位置的固定對于實詞虛化的作用與意義。

【關鍵詞】及至；語法化；句法位置的固定

語法化是近年來的研究熱點，通過語法化的研究，能夠讓我們更好地進行詞匯的歷時研究，了解詞的發展過程，從而探究詞匯的發展規律。本文將以實詞虛化為立足點，以“及至”為藍本，研究這個雙音化詞在漫漫歷史中語法化的過程，從而進一步證實語法化在歷史中對于日常詞匯的作用。虛化，Jerzy Kurylowiez指出就是一個語素的使用范圍逐步增加較虛的成分，和演變成一個較虛的語素。或者是從一個不太虛的語素變成一個更虛的語素，如一個派生語素變成一個屈折語素（1965）。而實詞虛化，解惠全先生認為，簡單地說，就是某些詞由實詞向虛詞的轉化。同時，在虛詞各此類中，副詞和介詞大都具有一定的詞匯意義，（也可以虛化），即由較虛的詞類向更虛的詞類轉化。“及至”這個詞從實詞轉化為虛詞的時間較早，但是其虛化過程十分明晰，便于分析與理解。

“及至”在現代漢語里是個連詞，在中國社科院編纂的《現代漢語詞典》（2001年版本）里，“及至”有如下解釋：

及至：連詞，表示等到出現某種情況。

在漫漫的歷史過程中，“及至”由最初的具有一定意義的實詞虛化為一個虛詞，其語法化過程就是功能的擴展過程。本文將以具體的例子展示其語法化的過程。

一、“及至”的復音化

“及至”兩字連用的情況在古代漢語中較早便出現了，大體因為“及”與“至”兩字在語義與用法上有許多相似的地方，從而使得在古代漢語中，兩字放在一起表達相似但有細微差別的意思的機會較多，久而久之，兩字便黏著在了一起，成為了一個詞。

及，《說文》，逮也。從又從人。至，《說文》，飛鳥從高下至地也。從一，一猶地也。兩字在使用過程中，都漸漸有了“到，達，等到”之類的意思。例如：

《論語·季氏》：“君子有三戒：少之時，血氣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鬭；及其老也，血氣既衰，戒之在得。”

唐·韓愈 《劉公墓志銘》：“及壯，自試以開吐蕃説干邊將，不售。”

《二刻拍案驚奇》卷十二：“及後來事體明白，才知悔悟。”

《荀子·修身》：“道雖邇，不行不至。”

《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至春，果病；四月，泄血死。”

《漢書·匈奴傳上》：“近幸臣妾從死者，多至數十百人。”

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及”與“至”兩個字多用于句子的開頭，雖為動詞，但是都表達了“到”的意思，也因此，從很早以前，就有兩字緊貼使用的情況。

①《國語》卷二十一越語下“三年，而吳人遣之。歸及至于國，王問于范蠡曰：‘節事奈何？’”

②《呂氏春秋·不茍論第四》：“夫去害務與不能去害務，此賢不肖之所以分也。使獐疾走，馬弗及至，己而得者，其時顧也。”

③墨子《更法》：“及至文、武，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

④孟子《滕文公上》：“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悅。”

通過上述例子，我們可以看出，一開始，“及至”并不是連用的。在《國語》中，很明顯地，“歸”“及”“至”分別表示“回來，等到，到了”這樣一個范蠡回國的過程，這三個字分別獨立，卻其實表示了相似的意思，特別是及與至，亦可以理解為都表示“到”這個義項，但是，此時卻還是獨立的個體，并不構成一個詞。在《呂氏春秋》中，“及”表示“趕上”，“至”表示“到”。二者共同作用，表示“馬沒有追趕上”這樣一個意思，雖然二者仍然是獨立的字，但是明顯黏著在一起的程度已經比《國語》中深。而到了墨子與孟子的文中，這種黏著在一起的程度則又更深，甚至我們可以說，由于兩者位置的相對固定以及意義的相近，此時“及至”已經完成了雙音化的過程，變成了一個詞語，共同表示“到，等到”這一意義。

二、“及至”的語法化過程

通過以下的例子，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及至”從實詞到虛詞的發展過程。

孟子《滕文公上》：“及至葬，四方來觀之。顏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悅。”

《戰國策·燕策二》及至棄群臣之日，余令詔后嗣之遺義，執政任事之臣，所以能循法令，順庶孽者，施及于萌隸，皆可以教于后世。

墨子《更法》：“及至文、武，各當時而立法，因事而制禮。”

西漢·《漢書》“及至陛下，戮及妻子。”

西漢·賈誼《過秦論》“及至始皇，奮六世之余烈，振長策而御宇內，吞二周而亡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執敲撲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西漢·董仲舒“及至后世，淫佚衰微，不能統理群生，諸侯背畔，殘賊良民以爭壤土，廢德教而任刑罰。”

西漢·《漢書·主父偃》“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擊之。”

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八：“各自準備下萬言千語，及至相逢，卻沒一句。”

宋·蘇軾《教戰守策》：“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天下既定，則卷甲而藏之。”

清·袁枚《祭妹文》：“及至綿惙已極，阿奶問望兄歸否？”

清·劉鶚《老殘游記》第八回：“及至步回店裏，見有一個差人，趕上前來請了一個安。”

毛澤東《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有委托而無檢查，及至犯了嚴重的錯誤，方才加以注意，不是愛護干部的辦法。”

《臺灣問題與中國的統一》：“及至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隨著國際局勢的發展變化和新中國的壯大，美國開始調整其對華政策，兩國關系逐步出現解凍的形勢。”

《佛法修證心要》：“及至到了郵局門前，忽生一念：到了。”

通過上述例子，我們可以看出，最初，“及至”便有兩種意義，一為“等到；到了”，后面一般跟著動詞，如孟子《滕文公上》中便是這種情況。而另一種表示“等到某種情況出現；直至”，后面一般跟著時間名詞，如墨子《更法》中便是如此。但是這兩個意思都是“到，等到”這一義項的擴展與延伸，其根本還是“到，等到”的意思。只是為了訓詁，為了理順詞義，才有了這兩種意義的分歧。而隨著時代的變化，以這種意義為依據，由于“及至”語法位置的固定，即常常用于句首，且后面只跟著時間名詞或者直接連接動詞，由此慢慢從動詞虛化成為了連詞。第一種后面跟著動詞的情況，本來是作為一種連動的，但正是由于句法位置的固定，隨著時代的發展，“及至”的動詞性逐步減弱，中心動詞的地位也逐步動搖，而后面的成分謂詞性逐步增強，漸漸地后面的動詞成為了句中的焦點，而前面的“及至”虛化為了連詞，“及至”引導的分句在整個復句中作補語。在孟子《滕文公上》中，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出“及至葬”是作為一個連動，表示“等到下葬”，后面一個動詞“葬”更多地是跟隨著“及至”，同時，“及至葬”與“四方來觀之。”之間明顯是屬于情況之間的陳述與連接，是時間上的順承，兩句在句子中處于同等的位置，無輕無重。但是到西漢時，“及至高皇帝定天下，略地於邊，聞匈奴聚於代谷之外而欲擊之。”中，已經可以說“及至高皇帝定天下”是作為“略地於邊”的補語，交代時間背景。那么在這種情況下，“及至高皇帝定天下”便是作為一個補語短語，自然而然，“及至”便可以分析成是一個連詞。可以看出，此時已經有了虛化的苗頭。而到現代，毛澤東的“及至犯了錯誤，方才加以注意”，“及至……方……”關聯詞的連用，無疑坐實了“及至”已經虛化成了虛詞，在句中是連詞，而不再是動詞。而后一種跟著時間名詞的情況，本來“及至”作為動詞，但是從西漢的幾個例子中我們便可以看出，“及至”后面分別跟著“始皇”“后世”等名詞，都是表示時間，此時“及至”已經開始有了虛化，而這種固定，一直到了特別是現代漢語《臺灣問題與中國的統一》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及至”與“隨著”是處于相同地位的，都是作為句子的補充成分。從中可以看出此時虛化已經完成，而“及至”也很明顯成為了連詞。

三、結語

“及至”語法化的過程，正是句法位置固定造成的實詞虛化的一個例子。在這個過程中，“及至”從一個動詞虛化為一個連詞，其實只是詞性的改變，而其意義卻沒有怎么改變。所以，對于現代人來說，閱讀古代文學作品時，對于“及至”的理解也并不會有太多偏頗，因為從古至今，只是其句法結構改變了而已，而句法結構的改變對于一般閱讀者來說，并不會造成閱讀障礙，甚至往往是不為人所察的。我們通過歷時研究，了解了“及至”的語法化過程，也驗證了句法位置固定確實是造成實詞虛化的一個原因。雖然這只是一個很小的課題，但是，卻也相當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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