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命運悲劇的雙重藝術魅力

【摘 要】《雷雨》是中國現代戲劇史上不可多得的經典之作，與古希臘命運悲劇的典范之作《俄狄浦斯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曹禺既大膽運用了希臘式的命運悲劇，又繼承了中國古典悲劇某些特性，形成了《雷雨》獨特的藝術魅力。本文試從曹禺對古希臘命運悲劇的化用與中國古典悲劇因素的融入兩方面來闡述《雷雨》悲劇的雙重特色，為中西方悲劇更好地融為一體提供范例。

【關鍵詞】《雷雨》；古希臘；悲劇；雙重性

悲劇最早起源于古希臘人酒神祭儀當中的禮贊酒神的酒神頌和獻祭酒神的歌舞山羊之歌，是戲劇的一種重要類別，也是希臘人在藝術方面最偉大的成就之一，表現人類命運中不可避免的沖突，體現一種崇高、雄渾、莊嚴的英雄氣概。《雷雨》是中國現代戲劇史上首部具有古希臘命運悲劇蘊味的佳作，但它絕不僅僅是中國版的《俄狄浦斯王》，而是一部賦予了中國特色的希臘式命運悲劇，筆者從曹禺對古希臘命運悲劇的化用和中國古典悲劇因素的融入兩面來闡述《雷雨》悲劇的雙重性，為東西方悲劇意識的融合提供借鑒意義。

一、無關因果報應的命運抗爭

中國古典悲劇中不乏屹立于世界悲劇之林的著作，《竇娥冤》和《趙氏孤兒》都是典型的中國式悲劇，過程的悲慘與結局的寬慰滲透著“因果報應”的佛家思想。曹禺打破古典悲劇的結構框架和思想束縛，在《雷雨》中周萍因痛恨父親下意識地與繁漪的亂倫，看似是對周樸園的報復，實際卻是古希臘命運悲劇中的“仇父戀母”情結在作祟。他努力地想跳出亂倫的漩渦，卻又無意識進入了另一個亂倫漩渦，這絕不是對周樸園的報應，而是周萍的命運使然。三十年前周樸園拋棄魯侍萍，本應遭到報應，妻瘋子死的結局看似是他罪有應得，可他的罪惡行徑，卻要周萍、四鳳和魯侍萍三個人陪他一同承擔，周萍、四鳳死了，侍萍瘋了，只有他還好好的活在世上，這與“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輪回相悖。這場悲劇的背后絕不是簡單的因果報應，而是一種不可知力量在推動，這神秘的主宰正是古希臘悲劇中的命運。曹禺在序中所說：“《雷雨》所顯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報應，而是我所覺得的天地間的‘殘忍’……這種種宇宙里斗爭的‘殘忍’和‘冷酷’，在這斗爭的背后或有一個主宰來使用它的管轄。這主宰，希伯來的先知們稱贊它為‘上帝’，希臘的戲劇家們稱它為‘命運’。”冠以命運之名就使《雷雨》不同于以往的殘情式中國悲劇，對社會封建社會和黑暗勢力進行控訴，而是“以一種悲憫的情懷來俯視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更多地使人感到憐憫與恐懼，與古希臘命運悲劇的典范之作《俄狄浦斯王》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由此可見，《雷雨》是一首命運弄人的悲歌，然而，在這首激昂的希臘式命運悲歌中卻始終貫穿著中國古典悲劇的旋律。

二、小人物式的家庭取材，以小見大

《雷雨》中的悲劇沖突主要來自劇中人物本身，如繁漪、周萍、魯侍萍等都因自身性格缺陷或過失而引起悲劇，并與此做激烈的抗爭，這使《雷雨》不同于中國古典悲劇主人公欲抗爭卻又無能為力，毫無逆來順受之感，取而代之的是西方悲劇的雄渾、嚴肅和崇高之氣。但《雷雨》與希臘命運悲劇取材不同，古希臘命運悲劇大多取材于神話和史詩，人物具有強烈的英雄主義精神，如俄狄浦斯是忒拜國國王，他的命運是受阿波羅的神示，曹禺則吸取了中國古典悲劇的特性，取材于小人物為主的舊中國家庭，人物偏向平民化。《雷雨》展現了以周樸園為代表的具有濃厚封建色彩的資產階級家庭悲劇和以魯侍萍為代表的平民被命運捉弄的悲劇，以小人物的苦難為悲劇的主要表現題材，這是中國古典悲劇的基本特點之一，也是中國古典悲劇與古希臘悲劇的一個主要區別。選擇小人物的生活，使悲劇具備了典型性和普遍性，在魯侍萍、繁漪命運悲劇的表象下，隱藏著舊社會男子對女子的玩弄與不負責任，體現了封建家庭對女人的壓迫，從而揭示封建資產階級家庭的黑暗與罪惡。曹禺選取了自己周邊最熟悉的人和事，塑造了典型社會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這與古希臘的貴族視角，純粹命運悲劇截然不同。西方的戲劇是高雅的，服務于上流社會，而中國的戲劇是通俗的，演給平民百姓看，必定導致作者的視角平民化，主題多樣化。因此，《雷雨》不僅僅是一部命運悲劇，更是一部反映小人物家庭生活的社會悲劇，具有現實意義。曹禺既大膽運用了希臘式的命運悲劇，又糅合了中國古典悲劇一些特性，使《雷雨》成為一部中西合璧的命運交響曲。

三、戲劇意境的巧妙營造，形神兼備

“遵四時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從古至今，自然景物在中國文人創作中始終寄予了作家的主觀感情，在以寫意為特點的傳統戲曲中也少不了這種情景交融的審美形態，中國古典悲劇中就有《漢宮秋》《梧桐雨》借秋雁、秋雨等意象渲染孤苦哀怨的意境。劇作家借特定的季節營造悲劇氛圍，以此作為全劇立意的象征，創造戲曲意境，做到形神兼備，這是中國戲曲特有的美學精神。曹禺則是借用夏天的雷電、陣雨、蟬鳴、蛙叫等意象來營造緊張壓抑的環境，借助氣候達到推波助瀾之效，在雷雨之前不斷地打雷閃電預示著矛盾沖突的一次次激化，最終走向爆發。例如在第二幕魯家四鳳聽著窗外的蛙聲蟬鳴愈發感到燥熱，這與人物內心的不安是相吻合的；再如四鳳當著侍萍的面違心起誓“永遠不見周家的人”，話音未落，屋外雷聲響起，像是誓言的應驗，又像是對四鳳違心起誓的警戒和懲罰。此處的雷聲無論對劇中人還是觀眾都是巨大的震撼，利用環境來映射人物內心情感強烈的極點，這種震撼比古希臘的命運悲劇更加形象生動，令人揪心。最后一幕雷雨的到來預示著劇中每個人內心情緒爆發到極致，尤其是“最雷雨”人物繁漪的極端表露，預示著整個家族悲劇開始，也是整部劇的高潮，自然環境在這部劇中帶著強烈的象征立意，光靠舞臺渲染的雷雨之夜就足以讓觀眾感同身受，產生恐懼和憐憫。古希臘式的命運悲劇《俄狄浦斯王》呈現的雄渾、莊嚴氛圍只是觀眾透過人物，從劇中自己感受得來，真實感略顯薄弱。《雷雨》最大的特點就是加入了對周邊自然環境的渲染來烘托戲劇意境，作者巧妙地將劇中人物內心情緒的波動和自然環境的變換相輔相成，做到情景交融，使悲劇的崇高、雄渾之氣內外兼備，更具中國蘊味。

曹禺作為中國現代戲劇大師，他的成功離不開對外國戲劇的學習和借鑒。在《雷雨》中我們可以感受到希臘戲劇的充滿激情，也體會到中國戲曲的物我同一，它既有西方的崇高感也不乏東方的正義感，既有與命運的抗爭也有對舊中國封建家庭的批判，正是這份雙重性使得其成為一部有中國特色的命運悲劇，擁有自身獨特的審美價值，不朽于世界悲劇作品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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