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趙孟頫學書取法廣泛,有“書凡三變”之說。事實上“三變”依然是泛指,晉唐之際的諸多名家法帖,皆為趙孟頫所取法。其壯年時期所書的《赤壁賦》是他諸多手卷行書的代表。個中緣由無不來源于其所涵蓋的精絕筆法。
【關鍵詞】書學師承;筆法精絕
【中圖分類號】J29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5-6009(2016)20-0019-03
【作者簡介】慶旭,江蘇省蘇州幼兒師范高等專科學校(江蘇蘇州,215000)美術教研室主任、副教授,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蘇州市書法家協會理事兼副秘書長,蘇州市教育學會書法教育專業委員會副理事長。
趙孟頫(1254-1322),字子昂,號松雪道人,又號甲寅人、三寶弟子等。祖籍大梁(今河南開封),生于吳興(今浙江湖州)。官至翰林學士承旨、榮祿大夫、知制誥兼修國史。追封魏國公,謚文敏。他首先是元代最有影響的書法家,《元史》本傳云:“孟頫篆籀、分隸、真、行、草無不冠絕古今,遂以書名天下”。其次還精通繪事、音樂,善鑒定古器物,其詩風格奇逸,甚有古風。
趙孟頫是宋太祖子秦王德芳之后,曾祖趙師垂、祖父趙希永、父趙與訔皆曾任職高官。十九歲試中國子監,注真州司戶參軍。四年后宋亡,趙孟頫只得歸隱家鄉,致力于學。至元二十三年(1286),元世祖命江浙行省治書侍御史程鉅夫搜訪江南遺賢,趙孟頫被推薦為候補二十四人中的第一名。至元二十四年(1287),趙孟頫來到大都。其才氣英邁,神采煥發,見識卓著,甚為世祖欣賞。至元二十九年(1292)出任濟南,進朝列大夫,同知濟南路總管府事,兼管本路諸軍奧魯。三年后應成宗之召,將入史院,以病辭歸。大德三年(1299)改集賢直學士,行江浙等處儒學提舉。此間,趙潛心藝事,他流傳下來的大量經典,包括《前后赤壁賦》皆來源于這段時間。至治二年(1322)六月十六日,卒于吳興,年六十九歲,追贈江浙中書省平章政事、魏國公,謚號“文敏”,故稱“趙文敏”。
趙孟頫的書學師承和風格變化,前人評價甚多,主要有三種:
第一種,“宋濂說”,其跋趙書《浮山遠公傳》云:“趙魏公之書凡三變,初臨思陵,中學鍾繇及羲、獻,晚年學李北海。”這就是后人論趙書普遍秉持的“書凡三變”之說,此說以陳其錕、宋濂、吳榮光等為代表。事實上此論所舉宋高宗、二王、李邕等幾家只是一個大概的取法歸類,從趙孟頫的學書經歷可知,古代書法經典無不臨習,如此才使其能夠落筆具眾美。
第二種,“解縉說”,其《書學傳授》云:(趙孟頫)“始事張即之,得南宮之傳,而天資英邁,積學功深,盡掩前人,超如魏晉,當時翕然師之”。事實上,從虞集《道園學古錄》卷十一可知,以趙孟頫為代表的元初書法家群對張即之書是持否定觀點的——“即之之惡,謬極矣”。
第三種,“顧復說”,其《平生壯觀》云:“趙文敏初學李北海書,伯機訶之,令其從右軍入手,遂臨摹《淳化閣帖》,自此大進。”從趙孟頫自作詩得知,此論甚謬,其《哀鮮于伯機》詩云:“我時學鐘法,寫君先墓石。”(《松雪齋文集》卷3)即早年學的是鐘繇,而不是李北海。
總之,以上三說皆有不同程度的偏頗。理清趙氏學書經歷,須結合作品及其書論方能對其書學理路及文化脈絡有清晰的認識,給今人以正確、全面的啟示。趙孟頫在重題《蘭亭考》中說道:“余往時作小楷,規模鐘元常、蕭子云。”(見趙孟頫書跡《禊帖源流考》小楷卷并跋)也就是說,趙孟頫學書是從鐘繇、蕭子云開始的。中晚年時期,孟頫宦游南北,所見甚多,先博后專,先廣后精。主要精力集中于對二王經典的研習,如《蘭亭序》《圣教序》《十七帖》《洛神賦》等。此外,像智永、褚遂良、李北海、徐浩、張旭、顏真卿、柳公權諸家也是他旁及的對象。在不斷臨習中斟酌損益,化古融今,終得趙氏自家面目。
第一階段(四十五歲以前),此時的趙孟頫雖已取得了相當成就,但仍屬于臨寫、探索階段。相繼寫出了《杜詩秋興八首之四首》、自題其書《千字文》《跋蘭亭帖》《歸去來辭》《雪賦》等墨跡,書風大都體現了清秀、俊雅的韻味。
第二階段(四十五歲至五十五歲),其書法日臻成熟,并以姿媚為主要特征。這一時期即鐘情二王時期。他對“二王”書法評價極高,曾說:“右軍總百家之功,極眾體之妙,傳子獻之,超軼特甚。”尤其對王羲之的《蘭亭序》和王獻之的《洛神賦》更是心摹手追,刻意臨寫。經過長期的刻苦經營和鉆研,形成了以二王為風范而又有自己鮮明特點的“趙體”。這期間的代表作有《洛神賦》《前后赤壁賦》《吳興賦》《蘭亭十三跋》等,書法雖淹有眾長,卻機杼自出,有天衣無縫之妙處。不但用筆講究,結構嚴謹,反映了其書法功力的深厚,而且骨肉勻停,灑脫圓潤,以法韻稱勝,所謂“信筆揮灑,筆下有神”。
同時,趙孟頫積極提倡書法“復古”。清人梁巘曾在《評書帖》中說道:“晉書神韻瀟灑,而流弊則輕散;唐賢矯之以法,整齊嚴謹,而流弊則拘苦;宋人思脫唐習,造意運筆,縱橫有余,而韻不及晉,法不逮唐;元、明厭宋之放軼,而慕晉軌。”事實上,作為宋末元初書家,趙孟頫當時已發出感嘆:“時流易趨,古意難復。”在他的倡導下,一大批志同道合的元初書家開始反思前代書法,清醒地認識到師法不古給南宋和元初書壇所帶來的種種流弊。
因為元人書法,直接來源于宋人,宋人給他們留下的是“尚意”和“師法”。“尚意”的結果,使得當時的書家只擅長行書而不能寫工楷。另一個現象是“師法不古”,又使得眾人行書水平普遍不高,以至于后來,很多人的字浮躁、丑陋,形同惡札。有感于此,趙孟頫才以復古為號召,提倡師法魏晉,崇韻尚法,來扭轉當時書法混亂的局面。趙孟頫身體力行,不但正、行、草書師法魏晉,一改宋人的刻露之習,再現了“二王”的姿韻風流,取得了極大的成就。而且還善寫篆隸和章草。在書法的用筆和結構上,趙孟頫提出了“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的論斷。
由于趙孟頫書法藝術的全面性和地位的不斷抬升,對當時的書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因此,元代也有不少書家在擅寫楷、行、草書的同時,也能寫篆、隸和章草。如俞和的篆隸《二體千字文》等。
第三階段(五十五歲至六十歲以后),這一階段他對李北海用功最勤,因而書風有了明顯改變。如他在延祐三年(63歲)奉敕書寫的《膽巴碑》,方圓并用,剛柔相濟,參用李北海筆意,于規整莊重之中尤可見其瀟灑超逸,遠非其早年書法能比。延祐六年(66歲)寫的《仇鍔墓碑銘》,更是取精用宏,熔質樸、秀媚于一爐,骨力內蘊,風采外發,于蒼茫渾厚之中,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趙孟頫的精絕書藝既影響到與其同時代的鄧文原、鮮于樞、康里子山等人,也影響了明清時期的祝允明、文徵明、董其昌、王文治、查昇、何焯等大家。甚至到了民國以后也有諸多大家都對趙孟頫有過學習的經驗,如沈尹默、林散之、吳玉如、啟功等。可以說在中國書法史上,趙孟頫書體可謂是上承晉唐,下啟明清的橋梁。但歷來對其書法褒貶不一。貶抑趙字者說趙者軟滑流靡,甚至詆之為“奴書”,以為學他的人會“墮阿鼻牛犁地獄”(康有為《廣藝舟雙楫》),永遠不得超度飛升。平心而論,趙字確有軟滑流靡的一面。然大多為其早年所書,中晚年已少此流弊。最早提出趙字為“奴書”的是李伯楨,但也有書評家就“李氏”奴書之論發表了意見。如清代朱履貞《書學捷要》云:“前人評書,亦有偏徇失實、褒貶不公處,至如趙文敏書法,雖上追二王,為有元一代書法之冠,然風格已謝宋人。至詆以奴書者,李伯楨失實也。”馮班對“奴書論”也有反駁,其《鈍吟書要》云:“結字,晉人用理,唐人用法,宋人用意。用理則從心所欲不逾矩。因晉人之理而立法,法定則字有常格,不及晉人矣。宋人用意,意在學晉人也。意不周幣則病生,此時代所壓。趙雪松更用法,而參之宋人之意,上追二王,后人不及矣。為奴書之論者不知也。”
從后學者角度看,對于趙孟頫書風,我們認為不該一言以蔽之——凡事皆具有兩面性。學趙字要懂得取其長避其短,才是正確的學習方法。筆者以為,趙孟頫書法汲取二王之精髓,筆法精妙,有魏晉風范,尤其是對于剛剛起步學習行書的書法愛好者來說,從其入手,無疑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同時也為今后深入學習二王書法打下良好的基礎。
《前后赤壁賦》是趙孟頫四十八歲時錄蘇東坡之文寫給其友人的書法作品,為其行書作品中的得意之作,無論是心境還是技法都達到了最佳狀態。作品充溢著濃郁的書卷氣和高古的意境。是年三月,趙孟頫曾自跋畫云:“作畫有古意,若無古意,雖工無意。”(《清河書畫航》酉集《子昂自跋畫卷》)此論為趙氏于藝術的重要觀點,于畫、于書、于詩、于印皆然。《前后赤壁賦》中所透出的晉人氣息,當是趙孟頫書法所盡力追求古意的最好印證。
“學趙行書首赤賦”,這是筆者的一家之言。因為筆法精絕乃趙氏獨標,也是趙孟頫行書惠澤后學的營養,而這精絕的筆法(極富招式的流美筆法)在《赤壁賦》中有自始至終的全面顯現。此外,趙氏“學書有二,一曰筆法,二曰字形”之高論,從理念看出筆法在他心目中的第一要位。從一定范圍和程度看,趙孟頫由楷而行、而草達到了相當的技法高度,而此處之所以以“一定范圍和程度”謂之實乃為了強調其技法的歷史向度。趙孟頫取法王羲之,取法《蘭亭》世人皆知,而王羲之的書法具備出沒不定、變幻無形的特質,即便用現代藝術分析學給《蘭亭序》進行技術分類、規整,其結果還是難以劃一的,這就是王羲之的高度,是特定的歷史、時勢造就了其后人難以企及的高峰。而趙則不一樣,筆者所謂的技法高度無疑是從對具體某一法則、某一技術規范動作樣式進行示范的特定規律而言,他對某一規律的強調、實施、定型是歷史上其余書家所難以望其項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