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夢盈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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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析《紅樓夢》中的“門”對于文本敘事的作用
陳夢盈
(陜西師范大學 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19)
[摘要]門,作為園林建筑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連接了環境不同卻又彼此相關的平面與空間,從而成為串聯故事發展的間架結構。除了作為物理構件的本初意義之外,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門”還是一個承載著深厚社會蘊意的意象。特別是在《紅樓夢》這樣一部集古典文化之大成的文學作品中,“門”的存在拓展了小說的敘事視角,并從內涵延伸、人物塑造等多個方面完成了悲劇主題的闡釋。《紅樓夢》中意象化的“門”承載了物象本意,又通過與之關聯的人物、動作構成相關意義,最后在引申出的象征性含義中收束,層層遞進,最終完成了小說的審美構建。
[關鍵詞]門;意象;空間;人物塑造;文化內涵
概要說來,《紅樓夢》的故事發展空間有五段:大觀園內——園外二府——府外社會——紅塵之外——虛幻世界,每層空間內部及每層空間之間都由有形或無形的“門”關聯。《紅樓夢》中的“門”除了本初含義下的園門、垂花門等“物理門”外,包括量詞含義(如這門親事)、醫學含義(如脈門、鹵門)等在內,實際出現本字的例證有720個①,再加上門的替代物(如簾子、牌樓)和隱藏在字面之下的含有“門”的實指意義的例證(如進屋、關院子)[1]132,“門”已經構成了一個龐大的“意象森林”。本文試圖在對“門”對于文本敘事的作用的淺入分析中,逐層探尋其背后的深刻內涵。
一、“門”在行文中的作用
1.對于園林環境構成的作用
(1)聯系空間
門,作為建筑空間中的一個基本單位,聯系著不同的建筑空間。《說文解字》曰:“門,聞也。從二戶,象形。凡門之屬皆從門。”甲骨文字形也清晰地向我們展示了門的結構:雙扇門板。門板的開合便可以將內、外兩個世界連接溝通,而不同的空間要置放不同的門,《紅樓夢》中的門也因此而呈現了萬千形態:正街上有大門,亦有角門;側街有側門、旁門;院子內有垂花門、儀門;園內有月洞門、聚錦門;甚至連家具都有大小不同的柜門、鏡門等。
人在空間內的移動更是由門開始,典型的例子有兩類:一類是四合院空間下的移動,一類是園林空間下的移動。前者實例為林黛玉進賈府、周瑞家送宮花、寧國府祭宗祠等;后者實例為賈政巡園、元妃省親、劉姥姥進大觀園等。縱觀全書,凡是以人物游走為敘事線索的章節,涉及的門越多,溝通的空間越廣,故事發生的枝蔓也越長,與之相關的正式出場人物或隱藏的出場人物也越龐雜。試舉一例:
第七回中,作者通過周瑞家的行走路線,溝通了四個院落(梨香院、王夫人院、鳳姐院、賈母院)、六個主要事件(劉姥姥回家、介紹冷香丸、香菱身世之謎、廟中例銀發放、冷子興吃官司、寶黛問病)、七條隱藏線索(惜春結局、黛玉性格、寶釵性格、鳳姐與秦氏之關系、鳳姐與賈璉之關系、周家勢力、鳳姐勢力)、二十三個實際出場人物和九個隱含人物。其中,實際出現“門”字四次(東角門、院門、房門、西角門),隱含“門”字意思的短語九組(掀簾、進里間等)。金陵十二釵正冊中,除元春居宮中、湘云居史府、妙玉未入京、秦氏與鳳姐隱含出場外,其余七人全部正式出現,且這七人與周瑞家的對話全在室內進行。七人的活動地點相對固定,由周瑞家進門、出門兩個動作連接,而其他人的實際出場更多地帶有隨機性和次固定性。余下出場的十六人中,王夫人、薛姨媽、寶玉因主人身份或情節安排無須進出,鶯兒、智能兒、入畫、奶子因需要陪伴主人亦無須進出。周瑞家的與女兒在穿堂敘話,余下的八人(均為丫鬟)皆往返于房間之中,重復著進門、出門的動作。由此,門成功地聯系了不同的空間、不同的故事,更使空間內的人物間有了相互交流的保障。
(2)圈定空間與附屬空間
在園林建筑群中,門不但可以聯系空間,還可以界定一個院落組的范圍。這時,門既是院落范圍的限制途徑,又附屬于院落,是院落整體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
賈府中的每個院落里都住著關系相對親密的“一小家人”。院落構成和院主人的家族地位相當,如賈母院是三進四合院,王夫人院是“前堂后室”的院子,鳳姐院是“小小一所房室”,三春住在“三間小抱廈”內。每一層房舍都由門及與門相照拂的其他物理構件作為空間邊界,構成了一個相對完整的空間結構。例如,賈母院中前庭的垂花門隔離了中門外的男性世界;儀門作為禮制上的象征性建筑,界定了“前堂”以“禮”為內容的活動空間;內儀門是院主人私密所屬的標志,是府內核心領導人權力中心的起始。
至于園林空間,我們可以視之為多個建筑群的集合。較之四合院,園林空間中的建筑群進深極淺,通常以一扇連接外墻的院門劃定所屬范疇,例如蘅蕪苑的院門等。
(3)區別空間
在以門為組成單元的建筑群中,還有兩個關鍵元素:窗與墻。如果說墻的作用是絕對地分割空間,那么門的作用便是正式連接二重空間。逾墻而行是越禮的行為,墻垣朽敗是家道中落的象征,故與門相比,墻的管制性更強。影壁(又名蕭墻)是一種特殊的墻體建筑,它與門的關聯最為特殊——在門后而不與之相接,可其建造意圖——遮擋視線、保護隱私——卻與普通的墻無異。
窗則對墻的絕對限制進行一定程度的調停。[2]87窗戶打開,房間內外的人便處在同一空間下;窗戶關閉,屋內人的隱私便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小紅打開滴翠亭的窗子,寶釵的“偷聽”便顯得尷尬又被動;鳳姐與來升媳婦分派事務,眾人只在窗外聽候差遣。隔扇門是門與窗最藝術化的組合,它將二者的功能合二為一,怡紅院的五間抱廈便是這種工藝。
從信息流通的角度講,門、墻、窗都多少阻礙了視覺效果,可墻與窗在聽覺、嗅覺上起到了與門不同的效果。通常來講,完全閉合的門的視聽效果極弱,以門為獲取信息的途徑則需要額外條件,如開門縫、虛掩門等方式;若通過墻與窗則順暢許多,如寶玉在瀟湘館的碧紗窗下嗅到室內幽香,貼緊紗窗隱約細看時,又聽見黛玉長嘆;櫳翠庵的紅梅越墻而香,飄到了怡紅公子鼻中;梨香院的曲笛悠揚,隔著外墻,入了黛玉的心門。
2.對于人物塑造的作用
門,是人的精神訴求:開門是探索,是為接受外界的行為而立言;閉門是退縮,是心理暗示式的自我保護。由此,開門、關門這樣最簡單的動作,便被賦予了極深的哲學奧義。在《紅樓夢》中,“門”是一個極富象征意義的詩歌意象。小說中出現“門”字的詩共十三句,不考慮抽象意義的專有名詞(侯門、空門),實際出現十句,其中第三十七回出現六句,而余下的四句中有三句出自黛玉之手,加上海棠社內她所作的一句,黛玉的“門”字詩數量幾乎占了總量的一半。
第三十七回中的六首詩與各人的氣質吻合,也是我們研究人物形象的途徑之一。釵、黛都從敘事主人公入手,欲揚先抑,由人物而詠物,恰應了第五十回中眾人稱贊鳳姐的話——“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二人在字句建構上都是“動詞(掩)+名詞(門)”的方式,著眼點在于如何修飾動詞,所以人的動作性更加突出,也更能清晰地營造畫面感。曹公簡單七字,便向讀者展示了性情截然不同的女性:一個含蓄內斂,一個任情灑脫。寶釵的“晝掩門”與“珍重芳姿”一脈相承,白日里閉門不出,正是豪門千金矜持有加的最佳詮釋。[3]233庚辰本脂評指出此作“諷刺時事,只以品行為先”[4]845,說明寶釵有意將自己置于“叛經離道”之外。她的禮教意識極強,也更在乎世俗評價體系的認可,她是這段“貌合神離”婚姻的表面贏家,可確是又一個令人扼腕的悲劇人物。黛玉的“半掩門”與“半卷湘簾”相輝映,卷簾、掩門是試圖探尋外部世界的動作之始,是內心世界試圖沖破枷鎖卻又猶豫再三的表現,一個“半”字更將猶豫虛化,矜持與活潑參半。黛玉心性高潔,不屑與世俗同流,這種不被社會認同的性格必定導致其自身命途的迅速收束。庚辰本脂評“看他終結道(到)自己”[4]847,明確指出此詩是黛玉自身寫照。
探春、寶玉都對“門”這個中心語作修飾,用以限定所指。“重門”象征賈府,二人都多少感受到了環境對自身帶來的復雜影響,無奈之下唯有慨嘆。探春句“斜陽寒草”點明深秋時間,有蕭瑟之感,“帶重門”指明地點,意欲敘事的情緒呼之欲出,為頷聯“玉”“雪”的自比張本,所以探春的詩中有潔身自好的意味。她的性格中有“剛健、勇于進取”的一面[5]157,她因自己是女兒身而無法沖破重門,只能在小范圍內做著有限的掙扎,最后也難逃被家族“遺棄”、被社會“辜負”的命運。寶玉句“秋容淺淡”總繪白海棠風貌,為頷聯“冰作影”“玉為魂”鋪墊;“映重門”點明白海棠是院內姊妹的縮影。脂批“總不忘黛玉”[4]846更讓這首詩有了明確的指向性。寶玉心之所向與家族要求背道而馳,這也是其悲劇命運的一重暗示。
湘云的“都門”有想象性,而“蘿薜門”顯然是身邊景致的再現。“昨日神仙降都門”,開篇灑脫自然。“昨日”有回憶的意思,這樣起筆,敘事角度客觀,詩作流暢,恰符合她不拘小節的脾性。然而,天生的樂觀精神未能彌補她悲慘命運的指向。庚辰本在“自是霜娥偏愛冷”一句下批示:“不脫自己將來形景”[4]856,暗示了其慘痛的余生。第二首詩中,“蘅芷”照應蘅蕪苑,“階通”則細致地指明蘅蕪苑地勢較高的特點。湘云在大觀園沒有自己獨立的居所,時而寄居蘅蕪苑,時而留宿瀟湘館,簡單的七個字表面上交代了白海棠生長的地理環境,實際上是對身世漂泊的暗示。
至此,曹公以意象入詩,處處顧及對人物的塑造,寶釵的持重、黛玉的愁怨、探春的遺憾、湘云的不羈、寶玉的心之所向一一展露,事事洞明。
再來說說黛玉筆下與“門”相關的其余三句詩。第一句出自《葬花吟》,“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黛玉的“掩重門”是因黃昏已近、心中愁緒愈甚,有著回歸心靈和自我療傷的意味,與寶釵的“掩門”不同。“掩門”既是關閉瀟湘館的院門,又是關閉自己的心門。第二句出自《桃花行》,“閑苔院落門空掩,斜日欄桿人自憑。”這首作品的敘事角度在院內,與《葬花吟》照應,我們姑且視之為渴求別人走入自己內心世界的暗喻。“閑苔院落”點明自己已許久無人探訪,言語之間平添孤苦與寂寞,“門空掩”是內心的期許,“斜日”和“人自憑”說明時間漸晚而自己終日的等待又是一場徒勞。第三句出自《凹晶館即景聯詩》,“構思時倚檻(湘云),擬景或依門(黛玉)。”這篇作品前半段有著半創作半評賞的意味,湘云不滿以無關人等入詩(“又說他們做什么,不如說咱們”[4]1882),“倚檻”“依門”正是二人當時的狀態,由這一句起,詩作主題逐漸鮮明,悲愁的情緒也走向高潮。
除了“門”本字作為意象的出現外,曹公還愿將其相關意象入詩,其中應用得較為頻繁的是“檻”字和“簾”字。只是,“檻”與“簾”的指代不甚清晰:“檻”字可解為欄桿或門檻,“簾”字可解為窗簾、門簾甚至酒簾。相較之下,“門”的指代性更清晰,更適合傳達詩人心聲,也更適合讀者在閱讀過程中對故事的理解。
3.對于連接情節的作用
門,作為連接空間的基本單位,自然成了故事始末的標志之一。入門,故事開始;出門,故事結束。通過門,不同的人物在同一空間內正面交鋒,推動了場景的轉換,也完成了不同情節的搭建。
在第五十回中,作者詳略得當地交代了一日之內發生的大小事件。清晨,寶玉見夜雪方晴,忙出院門,場景由怡紅院內轉入院外。寶玉望見山景蒼翠,便往山下而來,嗅到了櫳翠庵的梅香,敘事視角越過櫳翠庵的山門望向越墻生長、搭在門外的紅梅,為下文《訪妙玉乞紅梅》一詩伏筆。寶玉行至蘆雪庵,不見姐妹,便出門尋人,場景由山下轉入蘆雪庵內再轉到蘆雪庵外。寶玉行至沁芳亭,偶遇探春,為姐妹們在賈母處的齊聚做引。場景轉入賈母處,寶玉討鹿肉、用早飯,與姐妹們回到大觀園。眾人到蘆雪庵后獨不見寶玉、湘云,便出門尋找,場景由蘆雪庵又轉至外屋。到了外屋,平兒、鳳姐的加入又促成了“誤失蝦須鐲”事件。眾人回至蘆雪庵地炕屋內,李紈罰落第的寶玉乞紅梅,與之前的敘事照應。緊接著,賈母忽入門而訪,推動了眾人同去暖香塢的情節,場景即刻轉向惜春住處,又引出了賈母暖香塢要畫的情節。出了暖香塢,眾人遙遙看見寶玉與寶琴的“艷雪圖”,又為賈母的命題作畫伏筆。眾人再次回到賈母住處,又有了賈母詢問寶琴生辰八字的情節,交代了寶琴的歸宿,也使寶黛愛情的發展愈加撲朔迷離。如此,故事告一段落,由門連接的場景轉換和情節發展也在曹公的巧妙敘事中一一呈現。
在夢境構成的虛幻世界里,門也有同樣的功用。第五回中,寶玉由石碑進入太虛幻境,情節的發展也從境外轉入境內亦真亦幻的世界。第二十四回,小紅夢見屋外有人呼喚自己,出門見到了賈蕓。賈蕓欲上前拉住小紅,小紅掙脫之際被門檻絆倒,于是驚醒,“門”便將小紅從夢境帶回現實。第五十六回,賈寶玉夢中游園,遇見甄家丫鬟,倏爾進入又一個“怡紅院”內,見到了甄寶玉,后又穿梭于院內各“門”之間,見識到了一個與大觀園極其相似的空間,更重要的是意外地闖入了甄寶玉的心門,探得了甄寶玉的心事——與自己同樣記掛著“妹妹”。
二、“門”作為象征含義的作用
1.“門”象征的等級尊卑關系
在中國古代,禮儀制度是維系不同族群間關系的最有效途徑。嚴格的等級制度推動了“門”的概念化意義的生成,也影響到了門的形制的固定性。
“門堂分離”是我國傳統的建筑特色,門身為院落的總入口,其主要目的是為了強化堂的地位。[6]45堂是院落中心,而門是形式上的象征,承載更多的精神意義。[7]46第五十三回中寫道,“從大門、儀門、大廳、暖閣、內廳、內三門、內儀門并內塞門,直到正堂”[4]1239,渲染了寧國府的等級森嚴。再說榮國府。從第三回看,黛玉前后經過了三間獸頭大門、儀門、南大廳、暖閣,才到達榮禧堂。不單是府邸大院,就連府中的每個小院落也隨屋主身份而有不同的形制。
另外,門的裝飾和形制也可以昭示尊卑。二府的正大門是“黑油大門”“獸頭大門”“三間大門”。明清時期,皇宮正門漆正紅色,公侯漆黑色;“獸頭”指獸頭樣式的門環,是官宦富貴人家的標志。門的開扇數目也是身份的標志,榮國公、寧國公為世系公爵,正門的三間開扇符合禮制規定;寧、榮二府中,級別門制最高的是賈氏宗祠和大觀園園門,都是五間開扇,初代寧國公和榮國公戰功顯著,有先皇御筆題字,五間門的制式符合規定;元妃是皇族成員,大觀園的建成就是為其省親而設,故而也是五間大門。
門可以體現尊卑秩序,門的開合與人的通過自然可以更加形象地說明。賈府正門只有遇到重大的事件才會打開,例如秦氏喪禮、元妃省親、賈氏祭祖等,平時都由正門旁的角門通行。《紅樓夢》中還有許多走“后門”的例子,如第六回中劉姥姥是從后門尋了周瑞家的,才有了拜見鳳姐的機會;第十二回中賈瑞被賈蓉、賈薔羞辱后只得從后門回家;第十九回中寶玉從襲人家回來,為了避人耳目,從后門入園。走“后門”,要悄無聲息,與走正門的光明氣象截然不同,由此折射出的人物地位、心理也迥乎不同。
2.“門”象征的虛擬環境——以侯門、空門為例
“門”有著指代性、象征性,于是便可以作為一個虛構的代稱,“侯門”和“空門”就是《紅樓夢》中應用較多的抽象概念。
在《紅樓夢》中,“侯門”一詞共出現九次,它是賈府的代名詞,含義與“豪門”“金門”相當。劉姥姥一進府便言“侯門深似海”,深刻地道出了封建大家族的本質。賈府欲請妙玉入園時,妙玉也以“侯門公府,必以貴勢壓人”為由試圖拒絕。第五回中,曹公以判詞和曲詞直接以“侯門”指代迎春、惜春:“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覷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繡戶侯門女”指惜春,作者用“可憐”一詞表露情感,可知在曹公心中,惜春出家是一場悲劇,縱使她“勘破三春”、寄身佛門也不過是其無力掙脫現實的體現。迎春的結局預設體現得較為明朗:被孫紹祖虐待而死。至于孫紹祖的形象,曹公欲抑先揚,先是交代孫家家世顯赫、孫少爺年輕有為,后寫孫、賈為世交,末了又寫賈母、賈政雖不同意,但因賈赦周旋,而被迫接受了婚事。另有一筆值得一提,寶玉從未與孫紹祖打過交道,婚前的拜訪本是了解孫家的最好機會,可他卻敷衍塞責。直到迎春回門,作者才交代這樁婚姻的真正由來:為父還債。迎春雖然貴為“侯門艷質”,可身世浮沉,成了孫紹祖蹂躪的對象。她的悲劇是封建父權與夫權一手造成的,曹公只能空留嘆息,徒增悲痛。湘云不識當票,被薛姨媽說成是“侯門千金”,其中有少許慨嘆。賈赦盛贊賈環詩作“竟不失咱們侯門的氣概”[4]1863,此二人氣味相投,令人不禁憂從中來。寶玉見秦鐘聰明毓秀,只恨自己生在侯門卻形同豬狗。同為“侯門”,湘云、迎春、惜春、寶玉展現出的是芳靈蕙質;而賈赦、賈環卻顯得猥瑣可鄙。聰慧之人只能受盡苦難,粗陋之人卻可在權力之峰作威作福,兩組人物的對比更深刻地揭示了《紅樓夢》的悲劇主旨。
“空門”是一道溝通現實與精神的途徑,有進無出。柳湘蓮“一冷入空門”,是其悲痛的總爆發,有佛家頓悟的意味。妙玉入空門,雖經過深思熟慮,但“云空未必空”,這終究不是她徹底解脫的途徑。芳官、蕊官、藕官想掙脫賈府壓迫,佛門只是其中最便捷、最有效的路徑之一。惜春出家是眼看家道中落后的決定,她不想被動地成為又一個犧牲品,只能走入佛門了卻此生。寶玉本是心思極細之人,再加上“情不情”性情的影響,他的苦痛是無力拯救自己又無力拯救他人,其來源比常人既廣且深,他的離去是整部《紅樓夢》的悲劇總結和升華。所以,“空門”是曹公心中的一絲隱痛。
三、結語
“門”,是曹公筆下一個獨特的意象。把“門”作為解讀文本的切入點,既可以從宏觀構圖上把握敘事視角,又可以從細微處探尋人物塑造的規律。作為一個文化意象,“門”亦承載了廣泛的文化含義,是我們了解清代社會的有效途徑,也是深刻認識《紅樓夢》主旨的全新角度。
[注釋]
①該結果據人民文學出版社庚辰本1975年版統計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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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夢盈(1992- ),女,碩士研究生,從事中國古代文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I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7602(2016)01-0138-05
[收稿日期]2015-1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