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鵬 黃少美
(1陜西理工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陜西 漢中 723000;2紙李初級中學,陜西 西安 710609)
淺析郁達夫的內心世界
劉鵬1黃少美2
(1陜西理工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陜西漢中723000;2紙李初級中學,陜西西安710609)
郁達夫的作品中所流露出的頹廢氣息,源自于他的內心世界。從他的各篇作品中可以看出,出于對所處時代的無法把握,郁達夫的內心充滿了對國家和個人前途的迷茫,而他又無力承擔反抗者的角色,在作品中才會出現自身頹廢而他人奮斗的狀態。窘迫生活的經濟壓力使得郁達夫小說的主人公經常在痛苦中掙扎,在彷徨中前進。出于對前途不能把握的迷茫和哀怨,郁達夫的作品中又經常流露出無奈的悲傷情緒。
頹廢迷茫窘迫無奈悲傷
郁達夫,一位生前與死后備受爭議,被很多人斥之為“頹廢派”的作家,中國現代文學因郁達夫更增其璀璨的奇色異彩。郁達夫認為“文學作品,都是作家的自敘傳”,因而他常常在作品中抒發主觀感受,或在某種人物身上投下自己的影子[1]。縱觀郁達夫的作品,所刻畫的各個主人公的身上體現著他對復雜心態的刻意追求,既熱切又迷茫,既奮進又頹廢,既明快又悲傷。為何這樣一位才華橫溢的作家會在自己的作品中處處投下頹廢的影子?這樣一個矛盾的問題只有到他的內心世界中去探求答案,尋找他心理矛盾的根源。在郁達夫的作品中,可以較為完整地看到他當時的內心世界中的痛苦、矛盾與掙扎。
文學是人學,文學要表現人生,揭示人性、人格、人情,而文學家在創作時都會受到所處時代的影響和局限。郁達夫的小說在近代中國廣闊的社會背景下展開了人生絢爛多姿的畫卷,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那些千姿百態的人物在人生的舞臺上或歌或泣,生的苦悶,沉淪的悲哀,追求時的惶恐,構成了人生百態圖。在這些人物中,“我”的精神的頹廢與其他人物精神的奮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紅樓夢》中賈寶玉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郁達夫小說中的女性多是“水做的骨肉”,不僅外表呈華美之態,而且人格那么高潔,令人生敬慕之情。但縱觀他筆下的男子,除個別外,多是病態的、面呈苦悶陰郁色彩的“泥做的骨肉”,面對生活的艱辛與困難多數選擇的是逃避。如《春風沉醉的晚上》中那個外表脆弱的煙廠女工陳二妹,每天要做十個鐘頭的工,每月只掙九塊錢,連房錢都不夠支付,無依無靠,卻始終保持著獨立的人格,維護著作為一個“人”的尊嚴。而處于同樣窘境的“我”,則是感覺到一片迷惘,既不知人生的道路如何繼續,又不懂如何體驗生活的快樂,整日里只是焦慮、緊張、煩躁,與陳二妹在痛苦中尋找歡樂截然相反。
筆者認為,這類對比產生的矛盾來自于,在郁達夫的內心世界中,對個人、國家的前途感到一片迷茫,不知其發展方向、發展道路;而他又對前途抱有一定的希望,并沒有完全陷入失望中;但他又無力承擔反抗者的角色,只好將希望寄托在別人的身上,在他的作品中才會出現自身頹廢而他人奮斗的狀態。因此,郁達夫小說里的“主人公多是具有‘雙重人格'的‘性變態'的知識分子,其人物性格呈現出矛盾的二重人格”[2]。同為海外歸國的知識青年,同為創作社的主要成員,同為創作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期的文學作品,郁達夫在《春風沉醉的晚上》中反映出的平和、憂傷的情緒與郭沫若在《鳳凰涅槃》中表達出的熱烈、澎湃的氣概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但是,充滿斗爭精神的郭沫若在創作《鳳凰涅槃》時同樣不知道中國的前途和命運究竟在何方,勇敢投身于火的鳳凰向往一個新鮮、凈朗、華美、芬芳的新世界,但新世界究竟是什么樣子的,《鳳凰涅槃》中也沒有給出明確的描繪。面對著迷茫的前途,“郁達夫將主人公個人愛情的得失同祖國的強弱盛衰聯系起來,……筆下的人物結局多數走向死亡或喪失了對生的希望,……不止用鋒利的筆尖去表達對國家危亡的憂慮,更是用死來對抗生的不如意”[3]。
歌德說:“在藝術和詩里,人格確實就是一切。”讀了郁達夫的小說,不僅體會到他小說中的人格的復雜性,而且從另一方面感到作者人格的崇高。“郁達夫式的唯美——頹廢,又是一種不徹底的頹廢,他的‘頹廢消沉是表象,反抗是實質',……他的頹廢更多是一種偽裝,一種對現實無可奈何的不情愿的‘墮落'”[4]。郁達夫小說具有盧梭《懺悔錄》那樣赤裸裸的內心世界的袒露的精神,這也是需要巨大的人格力量支持的。
文學是人學,文學要表現人生、揭示人性就無可避免地要受到現實生活的影響。對個人來說,現實生活最大的影響往往在于作者自己所處的生活狀態。“郁達夫的小說創作由專注于個人轉而直視社會,由沉溺于‘性的苦悶'轉而直視‘生的苦悶',社會的經濟的苦悶這一嚴峻的現實便是其小說創作轉向的直接原因。”[5]郁達夫在1933年由上海移居杭州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經濟拮據,他在《移家瑣記》中強調移家是迫于經濟原因,在日記中寫道:“‘北新'版稅不送來,已陷于絕糧境地。”時時窘迫的生活狀態不斷地在郁達夫的作品中體現出來,這種如影隨形的經濟壓力如同一座大山一樣時刻重壓在郁達夫的心頭,使得作者在痛苦中掙扎,在彷徨中前進。
“因為歸國后直接承受到的現實的打擊,受壓迫的生活閱歷使郁達夫對勞動人民的情況有所了解,并給予了莫大的同情”[6]。《薄奠》中那個被沉重的生活壓彎了脊梁,四十二歲已衰老得像五十來歲的老車夫,是郁達夫給予很多同情的人物。他一生唯一的愿望是由一輛自己的車子,為此他省吃儉用,積攢著那浸透血淚的銅板,當“我”出于愛心把銀表悄悄地放在他家的半破的桌子上后,他卻不接受“我”的這種資助方式,第二天拿來詢問是不是“我”掉下的,這種一塵不染的品格,是令人生敬慕之情的。《春風沉醉的晚上》中的“我”窮愁潦倒,一直為衣食房租而發愁,甚至于“有一個多月不洗澡了”,窘迫的生活影響到了精神,神經衰弱癥時刻折磨著“我”以至于每晚必要出去散步。生活的苦悶逐漸轉變為“生的苦悶”,頹廢的狀態自然而然地出現,而更加可悲的是“終究沒有一個好法子,可以救我出目下的窮狀來”。
在郁達夫的作品中,凝聚了他自身的心血和情感。在《藝術和國家》一文中,他對情感作了重要的詮釋。他說:“藝術對于我們所以這樣重要者,也只因為我們由藝術可以常常得到美的陶醉。……藝術中間美的要素是外延的,情的要素是內在的。”情感是作家真實生活的體驗,是文學的血液,缺乏情感的作品必然是蒼白無力的。現在每一個能動筆的人恐怕沒有誰不明白情感的重要性。曹雪芹說得好:“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郁達夫一生經歷的苦難釀就了他的才情。郁達夫的作品通常都以哀愁作基調,往往流露出悲傷的情感,而這種悲傷則一直帶有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緒。“與魯迅通過神態、語言、動作等細節描寫來展現人物的內心不同,郁達夫主要是通過心理描寫來營造感傷的氛圍,抒發感傷的情緒”[7]。《薄奠》中的“我”是那樣同情那個洋車夫,而當“我”得知他已淹死后,買了輛紙車祭奠他,算是滿足他生平之愿,流露出黑色幽默的情緒。在《春風沉醉的晚上》中,“我”和陳二妹互不相識卻相互關切,以致“我”夜半散步,她誤以為遇壞人往來而勸誡,當她得知“我”是投稿掙錢時又樂不可支。但是,在文章的結尾處,一反整部作品健康、明快的基調,流露出“好像有無限的哀愁蘊藏著的樣子”,“我”強行壓制住對陳二妹產生的情感,并警告自己沒有對她產生情感的權力,因此,“《春風沉醉的晚上》的男主人公,讓人意外的在這樣一個春色撩人的夜晚,終究沒有沉醉”[8]。《沉淪》里的“他”,盡管在日本接受較新的教育,但在特別的環境里形成了猶豫、多疑、自卑、多愁善感的性格,在男女兩性關系方面更是如此,最終還是屈從于現實的無可奈何。《釣臺的春晝》以游蹤為線索,用寫意的手法,在寄情山水的同時譏刺漢奸官僚、無恥文人之輩,在美麗的湖光山色中透露出處身于社會動蕩年代的一縷憂思,仍舊是無力改變的無奈之感。
“縱觀這個時期的文學史,我們能夠發現,疾病作為一種表達形式,并非郁達夫的獨創,疾病意象在現代文學中頗為常見”[9]。與郁達夫處于同一時代的知識分子,對國家和自己的前途都有不能把握的無限哀怨。也許正是對前途的迷茫和無奈,導致同一時代的知識分子選擇了不同的抗爭方式,郭沫若選擇了奮起抗爭,李叔同選擇了出家為僧,而郁達夫則選擇了消極避世。因此,在生活中一直處于被動地位的郁達夫,其作品中的悲傷也帶有濃濃的無奈氣息。他在《沉淪》中借留學生的口喊出:“知識我也不要,名譽我也不要,我只要一個安慰我、體諒我的‘心'。”郁達夫在作品中采用的愉悅主基調中蘊含傷感的抒情手法,同見于戴望舒的作品《雨巷》,“一個丁香一樣的姑娘”,卻反復“彷徨在寂寥的雨巷”。說明無奈的悲傷情緒普遍存在于當時的文學作家中,是許多知識分子對社會發展無法把握的精神表現。
“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郁達夫的迷茫與悲傷恰恰使他的作品形成了獨特的風格,吸引了不同時代的讀者。“他的文學創作中充滿了感傷的個人化的情緒,這樣的情感化的敘事模式表現在郁達夫的小說、散文等作品中”[10],而他將這種情感持續到了生命的盡頭。1945年8月,日軍撤離蘇門答臘時將他殺害,一位內心充滿矛盾、斗爭的文豪在迷茫與悲傷中隕落了,而后人則可以從他的作品中窺探到他那帶有淡淡哀愁氣息的復雜的內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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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李紅艷,宋會芳.郁達夫自敘傳小說風格形成原因探究[J].梧州學院學報,2015,25(5):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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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張曉霞.魯迅和郁達夫小說創作真實性比較研究[J].柳州師專學報,2015,3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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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程遠圖.論郁達夫小說中精神困境的表達[J].文藝爭鳴,2016,(2):155.
[10]周瑞穎.郁達夫小說的情感敘事化模式分析[J].山西青年,2015,(21):116.
2014年陜西省社科基金項目(項目編號:201 4D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