贠娟
(新疆教育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 830043)
白居易民俗詩的價值及文化意蘊
贠娟
(新疆教育學院,新疆烏魯木齊830043)
中唐詩人白居易“重寫實,尚通俗”的寫作風格使其詩大量涉及中唐民俗,有意識地納民俗入詩,對中唐社會民俗進行文本傳承,同時促進中唐文化下移。本文主要探討白居易民俗詩的價值及詩歌中展現出的文化意蘊。
民俗詩價值文化意蘊
中唐詩人白居易今存詩文3700余篇,以獨特的詩歌視角及創作方法奠定了詩歌史上的重要地位,“重寫實,尚通俗”的寫作風格使其詩大量涉及中唐民俗。白居易有意識地納民俗入詩,或對風俗中的趣味性內容進行具體生動的描繪;或就民俗激發出的生命感、親情意識、季節變換抒發感慨;或借社會鄙俗諷刺社會現實。本文主要探討白居易民俗詩的價值及詩歌中展現出的文化意蘊。
1.民俗詩是研究中唐民俗、中唐文化的重要史料。
白居易民俗詩約占詩歌總量的三分之一,涉及題材較廣,衣食住行、物質生產民俗、游藝民俗、信仰民俗等各方面均有涉及,他的民俗詩是研究中唐民俗、中唐文化的重要資料。
白居易民俗詩記錄了大量中唐民俗寫照。反映節俗,宋蒲中積《古今歲時雜詠》錄白居易節令詩100余首,四時八節均有詩載,涉及節日23個,幾乎包含了中唐時期一年四季所有的節日。反映官場風尚,受賜、應制賦詩是中唐官場節俗的重要活動,宴游、唱和是文人的社交風尚。反映中唐婦女妝飾風尚,提及叢梳百葉髻、高梳髻、圓鬟椎髻、宋家宮樣髻、蟬鬢等發飾風尚,還詳細記載了青黛眉、八字眉、遠山眉、柳眉、啼眉等畫眉風尚。白詩還反映了中唐社會飲酒、品茗風尚,提及酒的種類也較多,如梨花春、花酒、竹葉青、五酘酒等。反映婚姻禮俗,《議婚》中“聘則為妻奔為妾”、“無媒不成婚”的儀俗;反映喪葬習俗,《草茫茫》中諷刺唐代社會興起的厚葬習俗;反映出生嬰兒儀俗的,“洗三”、“滿月乞名”等習俗。民以食為天,白詩還記載了大量飲食風尚,如記載南北方人不同的飲食習慣。南方人飲食以魚稻為主,“就荷葉上包魚鲊,當石渠中浸酒瓶”(《橋亭卯飲》)表現的就是吳中一代用荷葉包魚的食俗。北方人以面食為主,如“午齋何儉潔,餅與蔬而已”(《晚起閑行》),均展現了中唐社會的多元面貌。
白居易民俗詩還記錄了中唐社會民俗的變遷。如白詩多次提到藍尾酒,而未見屠蘇酒,且“藍尾”始于白詩,印證了中唐時期藍尾之名逐漸代替屠蘇之名的社會現象。《上陽白發人》中諷刺一位入后宮幾十年仍然打扮成元和時世妝的宮女,借此說明婦女時世妝的風格在變化。白居易不同時期對儒、釋、道的態度和認識,反映了中唐士子政治態度的變化及信仰變化。“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白居易在長安、洛陽、杭州、蘇州、江州、忠州、邯鄲等地均創作過民俗詩,并提及了不同民俗,如在忠州受民歌影響所作《竹枝詞四首》。
白居易的民俗詩與中唐史料相互印證,既保存了中唐社會生活資料,又增加了詩歌的社會價值。大多數民俗風尚雖已不復存在,卻以詩歌文本為載體傳承下來,成為研究歷史、民俗的重要媒介。
2.對風俗弊習的批判增加了民俗詩的批判價值。
白居易撰寫民俗入詩,不避俗陋,以個體視角批判民俗的陋風陋習,有意識地增加詩歌的批判價值。
《秦中吟》組詩十首,作于元和四年,批判揭露了當時長安存在的一系列弊政陋習,傳聞長安權貴聞之而喪膽。《議婚》揭露婚姻門楣觀念造成“富家女易嫁”、“貧家女難嫁”的局面,借而批判娣婚高門甲族之風尚;《重賦》揭露兩稅法實行中的弊端;《傷宅》批判當時達官貴族“一堂費百萬”大興土木的豪奢風氣;《輕肥》揭露宦官的囂張氣焰,而對比因大旱“衢州人食人”的悲慘景象,對貧富懸殊進行諷刺;《歌舞》、《買花》、《立碑》等都是批判達官貴族奢靡的生活。《新樂府》五十篇批判當時社會上的許多不良風習。如《時世妝》批判胡妝非華風,《上陽白發人》諷刺封建后妃制度,《母別子》批判貴族男子喜新厭舊的惡劣行徑等。白居易批判社會陋習,同情下層社會民眾,諷刺宦官、貴戚的惡劣行徑,對民俗的批判,一方面是詩人早期受儒家思想影響對政治理想訴求的一種表現,另一方面是詩人關心普通民眾,關心社會、國家命運的本能控訴。
白居易民俗詩展現出世俗化傾向。以日常生活入詩,以通俗語言展現豐富的民俗現象,展現真實、具體的民眾生活面貌,是白居易以俗為美的重要體現。仕途的坎坷使白居易在中晚年改變儒家積極入世的政治態度,逐漸轉為“避禍”、“避世”的“中隱”思想,那么描摹日常生活、歌頌琴棋書畫、花草樹木怡情養性自是最合適不過了。白居易民俗詩雖然表現出世俗化傾向,但仍表現出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兩種審美意境。
反映“現實主義色彩”。白詩大量描寫長安的風俗面貌,早市、游藝、酒俗、茶俗,以及文人服飾、婦女裝束都是現實生活的真實反映。詩人記錄民俗的同時,將對民俗的主觀情感表現出來。最典型的如節令詩,除了記錄節日各種習俗、禁忌外,還反映了詩人的節日活動和個體的生命體驗。如表現思念親友、家鄉的情感,“與君同甲子,歲酒合誰先?”(《新歲贈夢得》);如表現生命衰老、時光飛逝、及時行樂的意識,“眾老憂添歲,余衰喜入春。年開第七秩,屈指幾多人?”(《七年元日對酒五首》其二)。白居易在節令詩中除了部分展現詩人歡樂飲酒、節日受賜的喜悅之情外,大多數詩作都出現悲感,獨、冷、單、病、淚、苦、貧、愁等是詩中常出現的字眼。造成白居易節令詩趨向悲感的原因是復雜的,除了個人遭際的不幸外,時光流逝,自然代謝、生命衰老等現象給人的直觀感受也是情感的催化劑,許多中唐詩人在詩中展現出類似的情感傾向。
反映“浪漫主義色彩”。民俗與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相結合使民俗詩表現為浪漫主義傾向。如節令本身的文化寓意,使節日增添了傳承價值和娛樂氛圍。如白詩描寫端午節觀看龍舟競渡的場景,“競渡相傳為汨羅,不能止遏意無他。自經放逐來憔悴,能校靈均死幾多。”(《和萬州楊使君四絕句·競渡》)詩人將貶謫至忠州的自己與放逐的屈原相較,以托己志。由此可見,在唐代端午節起源于屈原的認知是比較普遍的。《七夕》中回憶兒時七夕乞巧的場景,“憶得少年長乞巧,竹竿頭上愿絲多”。可見“牛郎織女”的故事及七夕乞巧、祈愿的習俗對唐代普通民眾的影響是較大的,且作為專屬于女性的節日七夕節,詩人兒時常常參與,將七夕婦女孩童熱鬧歡快的氛圍展現出來。唐代節日趨向于宴飲、游戲,那么宴會上描述各種與節日相關的神話傳說故事無疑成為詩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使節日充滿浪漫色彩。除此之外,文酒之會、文人茶宴、酬贈唱和及白詩敘事詩中展現的音樂美、場面美均是白居易民俗詩“浪漫主義”的表現。
1.個體視角下中唐社會民俗風貌的傳承者與改造者。
白居易以個體為視角記載了中唐大量民俗,不僅是民俗的傳承者,還是記錄與實踐者。中唐民俗本身是豐富多彩的,但詩人個體對民俗的選擇和態度卻由個體自身價值觀選擇。白居易民俗詩中有很多批判社會風氣的詩歌,如批判奢靡之風,批判受胡風影響產生的時世妝,批判當時婚姻門楣制度等,但是大部分詩歌仍以記錄民風民貌,歌頌淳樸民風為主。中唐歲時節令風尚、服飾發飾風尚、飲酒品茗風尚、崇奢尚奇風尚及人生禮儀習俗等,都在民俗詩中體現出來,詩人有意識地記錄真實的中唐生活寫照,同時將個人感情與民俗融為一體,展現真實的詩人生活狀態。
在民俗傳承中,白居易積極對民俗進行改造。白居易在忠州從政之余,積極收集民間歌謠,受當地竹枝民歌的啟發,在此基礎上創作了《竹枝詞四首》,開創了竹枝詞的先河。同時忠州的地理人文成為詩人創作的源泉,如《荔枝圖序》、《木蓮圖序》記載了忠州出名的物產荔枝和木蓮,此詩寄回長安后,使得忠州荔枝、木蓮名聲大震。白居易還對民俗積極傳播和改造,如他在忠州將在長安所學的胡餅技術,親自參與改造制作了具有忠州特色的“香山蜜餅”,現在仍然流傳于世。《寄胡餅與楊萬州》便記載了這一史實,“胡麻餅樣學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爐。寄予饑讒楊大使,嘗看得似輔興無?”詩中所言輔興是長安城里胡餅最有名的街坊,白居易以個體實踐者的身份對中唐民俗傳承作出了巨大貢獻。
2.白詩與中唐文化下移的相互作用。
唐代長安、洛陽是全國人口最稠密、發展較成熟的都市,是政治、經濟、文化的中心。兩京城坊布局,東西市管理,各行各業的民眾生活狀態,將宮廷民俗圈、官員民俗圈、百姓民俗圈融合起來,形成了獨特的城市風貌,同時衍生出了不同的社會風俗。在物質生活方面,唐代婦女的服飾、發飾、妝容均與前代不盡相同,更為開放多元,婦女可以在節日時參加踏青、蕩秋千、斗百草等游藝活動;文人則以游宴、郊游、飲酒品茗為風尚,重視科舉,渴望建功立業。而絲綢之路暢通無阻,使長安等都市受外來文明的影響,胡風盛行。儒釋道并行、俠風興盛及與百姓息息相關的衣食住行等反映了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唐代繁榮景象,展現著唐代獨特民俗風貌。在這種情況下,詩人將目光投向了世俗生活的各個層面,地域風習、生產風俗、冠服妝梳、社會風尚都成了詩人筆下的描寫對象。白居易大量描摹通俗淺易的詩歌,將日常百態通過詩歌體現出來,使詩成為敘事、怡情、娛樂消遣的重要工具。
白居易大量創作的民俗詩對中唐社會產生了重大影響。因政治、經濟等原因,中唐時期文化的下移成為唐代社會的一大嬗變。詩歌、文學、音樂等不再是貴族、上層社會的專有形式,而逐漸成為被普通民眾接受、參與的社會形式。中唐文化的世俗性和平民性對白居易產生了較大影響,而白居易的詩歌創作風格反過來對文化下移產生了推動作用。以民俗入詩,描摹日常生活,以俗為美的審美風格都使得白居易的詩歌在中唐廣泛流傳。
白詩及中唐流行的民俗詩是中唐文化下移的重要推動力量,白居易作品本身“重寫實,尚通俗”的寫作風格,在民俗詩寫作上運用得最為廣泛。他將華麗的語言稱為“淫辭”、“麗藻”,提倡質樸、樸素的語言,力求普通民眾皆能讀懂其詩作。民俗詩的盛行是中唐文化下移的自然選擇,唐李忱《吊白居易》曰:“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便是中唐文化下移的最好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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