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東安土話程度副詞“曉得”考察

曾 芳（湖南科技學院 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湖南 永州 425199）

?

湖南東安土話程度副詞“曉得”考察

曾 芳
（湖南科技學院 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湖南 永州 425199）

摘 要：湖南東安土話中“曉得”一詞作為程度副詞使用，主要用在謂詞性詞語前面，表示程度很高，后面可以修飾形容詞、動詞以及短語；“曉得+A/V”結構屬于謂詞性短語，常在句中充當謂語或補語。此外，“曉得”一詞還有一種特殊的表示否定的功能。

關鍵詞：“曉得”；分布條件；句法功能；否定功能

東安縣位于湖南省西南邊陲，居湘江上游。該縣東南及東分別連永州市零陵區和永州市冷水灘區，西南界廣西桂林全州縣，西靠邵陽新寧縣，北臨邵陽市邵陽縣與衡陽市祁東縣。東安縣在湖南南部雙方言區內，境內所使用的官話屬于西南官話，所使用的土話為湘南土話。

東安土話中，同形的“曉得”可以區分為兩個不同語法單位。如：

（1）這個事情我曉得。（這個事情我知道。）

（2）哪個曉得他去不去?。ㄕl知道他去不去?。?/p>

（3）他曉得講土話。（他知道說土話。）

（4）今天早上那場球看起曉得有味!（今天早上那場球看得特別有味!）

（5）這個人曉得討厭！(這個人很討厭！)

（6）我媽媽煮菜曉得好吃！（我媽媽做的菜特別好吃！）

（7）甲：他土話講得蠻好！（他土話說得很好?。?/p>

乙：曉得講得好。（說得不好；說得好才怪。）

（8）甲：這衣服蠻好看徠！（這衣服真好看啊！）

乙：曉得好看。（不好看。）

以上例句中，例（1）—（3）中的“曉得”表示“知道”的意思。是一個動詞，在句中充當謂語。例（4）—（6）中的“曉得”表示“很、非常、特別”的意思，是一個程度副詞，主要用在謂詞性詞語前面，表示程度很高。例（7）－（8）中的“曉得”也是作為程度副詞使用，但其語法功能卻很特殊，在對話中表達的是一種否定的意思。沈家煊認為，語法化通常是指“語言中意義實在的詞轉化為無實在意義、表語法功能的成分這樣一種過程或現象”。由此我們推想，表達否定功能的“曉得”是由動詞語法化的結果。

文章擬從分布條件、句法功能以及其特殊的否定功能三個方面對程度副詞“曉得”進行考察。

一 “曉得”的分布條件

“曉得”作為程度副詞使用，主要用在謂詞性詞語前面，表示程度很高。后面可以修飾形容詞、動詞以及短語。具體表現如下：

（一）曉得+A

“曉得”修飾形容詞，形成“曉得+A”結構。結構中的“A”可以是單純的形容詞，也可以是狀中短語，還可以是形容詞性主謂短語。文中分別用A1、A2、A3來表示。

1.曉得+A1。結構中的A1為單純的形容詞，“曉得”用在形容詞的前面，表示程度高，相當于普通話的“很”，但語氣較之更為夸張、感情色彩更為強烈。結構中的“A”絕大部分是可以受“很”、“非?！?、“特別”等程度副詞修飾、具有評價意義的形容詞?！皶缘谩睂ζ湫揎椀男稳菰~的語音形式以及語義沒有選擇。如：

曉得好/壞 曉得快/慢 曉得硬/軟

曉得高/矮 曉得干凈/溇水（臟） 曉得小氣/大方

曉得舒服/難受 曉得鬧熱/冷清 曉得啰里吧嗦（很啰嗦）

結構中的“A”還可以是不定量形容詞“多”、“少” ，但“曉得多”的使用頻率遠高于“曉得少”。如：

（9）這個人話曉得多！（這個人話特別多?。?/p>

（10）他屋里農村親戚曉得多?。ㄋ依镛r村的親戚非常多?。?/p>

（11）這個客戶名堂曉得多！（這個客戶名堂特別多?。?/p>

（12）怪了，今日到這里看病的人曉得少徠?。ㄆ婀至?，今天到這里看病的人很少啊?。?/p>

東安土話中，狀態形容詞都不受“曉得”的修飾，主要是因為狀態形容詞本身具備一定的程度意義。如：

*曉得墨黑 *曉得寡瘦 *曉得溜青 *曉得梆硬

*曉得沁甜（前加*表示沒有這種用法，下同）

其他ABB式、AABB式形容詞也不能受“曉得”的修飾。如：

*曉得黑墨墨 *曉得青黝黝 *曉得瘦寡寡

*曉得漂漂亮亮 *曉得干干凈凈

2.曉得+A。結構中的A2為狀中短語。如：

曉得好吃 （很好吃） 曉得好看（很好看）

曉得好打發 （很好打發） 曉得好港話（很好說話）

曉得難吃 （很難吃） 曉得難看（很難看）

曉得難安排（很難安排） 曉得難港話（很難說話）

3.曉得+A3。結構中的 A3為形容詞性主謂短語，其主語為名詞，謂語為對主語進行評價、描寫的形容詞。如：

曉得名堂多（名堂很多） 曉得眼淚淺（眼淚很淺）

曉得心思重（心思很重） 曉得精神好（精神很好）

曉得覺悟高（覺悟很高） 曉得禮心好（很有禮貌）

這種結構還可以換成“N+曉得+A”，而語義不會有任何的變化。以上的例子均可以說成：

名堂曉得多 眼淚曉得淺 心思曉得重

精神曉得好 覺悟曉得高 禮心曉得好

（二）曉得+V

“曉得”修飾動詞，形成“曉得+V”結構，結構中的“V”可以是單純的動詞，也可以是動賓短語，還可以是動補短語，文中分別用V1、V2、V3來表示。

1.曉得+V1。結構中的 V1大多是表示情緒或心理活動的動詞，還可以是表示評價、態度的動詞。這些動詞本身也可以受程度副詞“很”、“非?！薄ⅰ疤貏e”等詞的修飾。該類動詞的語音形式也不受限制，既可以是單音節動詞，也可以是雙音節動詞。如：

曉得像 曉得愛 曉得恨 曉得怕

曉得嬌（嬌氣） 曉得喜歡 曉得討厭 曉得可惜

曉得操心 曉得重視

2.曉得+ V2。結構中的V2為動賓短語，V2中的動詞大多是“有、是、像”等非動作性動詞，并且動詞本身不受“曉得”的修飾。如：

曉得有錢（特別有錢） 曉得有主意（特別有主意）

曉得是辦法 （特別有辦法） 曉得是地方（地方特別好）

曉得有感情（很有感情） 曉得沒得名堂（很沒名堂）

曉得沒得合數（特別不靠譜兒）

曉得吃得苦（特別能吃苦）

曉得下得手（特別下得了手）

動賓結構中的動詞還可以是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和使令性動詞。如：

曉得懂道理（很懂道理） 曉得講禮心（很講禮貌）

曉得討人喜歡（特別討人喜歡）

曉得讓你惱氣（特別讓人生氣）

除此之外，V2中的動詞還可以是能愿動詞“會”和“能”。如：

曉得會港（很會說） 曉得會搞（很會搞）

曉得能吃（很能吃） 曉得能扯（特別能說）

3.曉得+V3。結構中的V3為動補短語，V3有肯定式和否定式。如：

曉得吃得開（很靈活，很受歡迎）

曉得吃不開（特別放不開，不怎么受歡迎）

曉得劃得來（特別劃得來）

曉得劃不來（特別劃不來）

曉得穩得到（特別穩得?。?/p>

曉得穩不到（特別穩不住）

4.曉得+V+得。“曉得+V+得”結構中的 V一般為單音節動詞，“V+得”相當于普通話中“能V”的意思?！皶缘谩毙揎棥癡+得”表示“很能V”的意思。如：

曉得吃得（很能吃） 曉得做得（很能做）

曉得看得（很能看） 曉得呱得（很能說）

曉得困得（很能睡） 曉得走得（很能走）

二 “曉得+A/V”結構的句法功能

“曉得+A/V”結構屬于謂詞性短語，常在句中充當謂語或補語。

（一）充當謂語

（13）他屋里屋曉得氣派?。ㄋ业姆孔犹貏e氣派！）

（14）這個家伙名堂曉得多?。ㄟ@個家伙名堂特別多?。?/p>

（15）這塊玉成色曉得好！（這塊玉成色非常好?。?/p>

（二）充當補語

（16）那難看的電視他看起曉得有勁！（那么難看的電視他看得特別起勁?。?/p>

（17）兩句話港起他飯吃起曉得快！（兩句話夸得他吃飯吃得特別快?。?/p>

（18）他屋里屋砌起曉得氣派?。ㄋ业姆孔有薜锰貏e氣派?。?/p>

（三）單獨構成感嘆句，可接語氣詞

（19）曉得顯火（徠）?。ê軈柡Π。。?/p>

（20）曉得有味（徠）?。ê糜幸馑及。。?/p>

（21）曉得舒服（徠）?。ㄕ媸娣。。?/p>

三 “曉得”的否定功能

在東安土話中，“曉得”除了能作為程度副詞使用之外，“曉得”還有一種特殊的表示否定的功能，那就是在對話中可以用來否定對方評價的觀點。如：

（22）甲：照他這起港的話，還是蠻有可能滴徠?。ㄕ者@樣說的話，還是很有可能的吧?。?/p>

乙：曉得有可能。(沒有可能。)

（23）甲：我看他還是蠻喜歡看書滴?。。ㄎ铱此€是挺喜歡看書的啊!）

乙：曉得喜歡看書。（一點都不喜歡看書。）

（24）甲：那個人啊，最有錢！(那個人啊，最有錢了！)

乙：曉得有錢。（沒有錢。）

在東安土話里用“曉得”來否定，既不需要在前面添加任何的假設連詞，也不需要在后面承接后續句，而其否定意味完全得以體現。但有時候為了進一步強調或說明否定的內容，后面也可以承接后續句，如前面的例（23）和例（24）還可以這樣說：

（25）甲：我看他還是蠻喜歡看書滴啊！（我看他還是挺喜歡看書的啊!）

乙：曉得喜歡看書，成績這差巴差。（一點都不喜歡看書，所以成績才這么差。）

（26）甲：那個人啊，最有錢！(那個人啊，最有錢了！)

乙：曉得有錢，屋都砌不起。（就是因為沒有錢，所以連房子都建不起。）

后面承接的后續句就是為了進一步突出由于前面否定的內容而導致后面的結果。例（25）是說因為他不喜歡看書，所以成績才會很差。例（26）表示就是對“他很有錢”的否定，正是因為他沒錢，所以連房子都建不起。

另外，“曉得+A”的否定形式是“曉得+不A”。如果結構中的 A是表示積極意義的形容詞，那么“曉得”是作為程度副詞使用，表示的是對否定程度的加深。如：

曉得不干凈（很不干凈） 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曉得不大方（很不大方） 曉得不鬧熱（很不熱鬧）但如果 A是表示消極意義的形容詞時，那么“曉得”除了表示程度加深外，還兼有一種否定功能，使整個結構具有“否定+否定=肯定”的效果。如：

（27）甲：看到點都不溇水?。。粗稽c都不臟啊?。?/p>

乙：曉得不溇水。（很臟。）

（28）甲：這場面看到點都不冷清?。。ㄟ@場面看著一點都不冷清?。。?/p>

乙：曉得不冷清。（很冷清。）

（29）甲：我看他點都不小氣啊?。ㄎ铱此稽c都不小氣?。。?/p>

乙：曉得不小氣。（很小氣。）我們以“曉得不溇水”為例進行分析：在東安土話中，“溇水”是臟的意思，“不溇水”就是不臟，如果“曉得”只是作為程度副詞使用表示“很”的意思的話，那“曉得不溇水”應該理解為“很不臟”。而實際上，“曉得不溇水”在東安土話中表達的是很臟的意思，實際語義與字面意義完全相反。這正是“曉得”特殊的否定功能所產生的獨特效果。

“曉得”在句中表示否定功能時，結構與“曉得”作為程度副詞單獨構成感嘆句時一致，如何區分其是表否定還是表程度呢？我們認為：“曉得+A/V”結構，在句中充當句子成分時，“曉得”是作為程度副詞使用的，這一點不會與其表否定功能混淆；“曉得+A/V”單獨成句時，“曉得”在作為程度副詞使用時，后面可接語氣詞，帶有一定的肯定、羨慕的語氣。而表示否定功能時，后面一般不接語氣詞，但帶有一定的鄙夷、不屑、嘲諷等語氣。我們仍以例句（25）為例：

甲：我看他還是蠻喜歡看書滴?。。ㄎ铱此€是挺喜歡看書的啊!）

乙1：曉得喜歡看書嘞！（很喜歡看書呢?。?/p>

乙2：曉得喜歡看書。（一點都不喜歡看書。）

一般情況下，人們在交談時都會有一定語境，在特定語境中，盡管句子語序相同，結構相同，但由于說話人的語氣語調不同、重音位置不同，也可以幫助我們正確理解話語含義。

參考文獻：

[1]鮑厚.東安土話研究[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2]鄧永紅.桂陽土話語法研究[D].湖南師范大學,2007.

[3]龔娜.湘方言程度范疇研究[D].湖南師范大學,2011.

[4]貢貴訓.湖南永州方言“的話”的否定功能[J].中國語文, 2012,(1).

[5]蔣協眾.“到家”的詞匯化與語法化[J].漢語學習,2012,(6).

[6]李啟群.吉首方言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2.

[7]羅昕如.湘南土話詞匯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4.

[8]魯科穎.四川方言程度副詞研究[D].四川大學,2007.

[9]彭蘭玉.衡陽方言語法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5.

[10]沈家煊.“語法化”研究綜觀[J].外語教學與研究,1994,(4).

[11]沈家煊.實詞虛化的機制——《演化而來的語法》評介[J].當代語言學,1998,(3).

[12]伍云姬.湖南方言的副詞[M].長沙:湖南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7.

[13]張曉勤.永州方言研究[M].南寧:廣西民族出版社,2002.

[14]張一舟,張清源,鄧英樹.成都方言語法研究[M].成都:巴蜀書社,2001.

（責任編校：咼艷妮）

中圖分類號：H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219（2016）08-0156-03

收稿日期：2016－04－15

基金項目：2012年湖南省教育廳項目（項目編號12C06 99）；2013年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項目編號13CYY019）。

作者簡介：曾芳（1979－），女，湖南東安人，湖南科技學院人文與社會科學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現代漢語與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