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暉(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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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尼·莫里森小說的道德重構
王春暉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湖南 長沙 410205)
摘 要:在四十多年的文學創作中,莫里森一直致力于表現和探究黑人的精神焦慮和道德訴求。她直面黑人困境,發現在白人主流社會,黑人價值觀被扭曲、暴力反抗和對自我欲望放縱成為黑人道德墮落的三大主因。莫里森全面具體地詮釋了她對黑人民族道德重建的追求:銘記歷史、恢復民族認同感,提倡黑人集體主義精神、倡導社區文化與姐妹情誼,加強黑人的自我完善、團結包容與世界共進步。莫里森為黑人民族道德重構注入新的活力,將道德探索的創作推向新的高度。
關鍵詞:托尼·莫里森;道德;重構
托尼·莫里森(1931-)是美國當代著名的黑人女作家,于1993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在四十多年的文學創作中,莫里森一直致力于表現和探究黑人的歷史、命運、道德和精神世界。她抒寫人類情感,關注人類靈魂深處“古老而普遍的真理——愛、榮耀、憐憫、自尊、同情、犧牲”,用她極具洞察力的眼光審視著善與惡,直面黑人困境,持續關注黑人的精神焦慮和道德訴求。著名的黑人學者蓋茨這樣評價莫里森:“她是一位思想深邃崇高的作家,關心愛與死亡、獲取自由的意志與限制自由的內外力量等長期存在的問題。”(Henry Louis Gates,Jr.,and Cornel West 2000:366)莫里森展示黑人個體因為種族制度帶來的精神創傷和道德恥辱,反思黑人在內部新種族主義道德話語中的彼此傷害,努力塑造新黑人道德價值觀,為民族的包容并進尋找新的途徑。
“道德”(Moral)一詞源于拉丁語的Mores,意為禮節、風俗和習慣。當代著名學者黃希庭教授給“道德”一詞的定義是:“道德是一種調節人與人、人與社會、人與自然之間關系的社會準則與規范。”(黃希庭,2005)當代波蘭哲學家齊格蒙·鮑曼曾說:“人類生存狀況首先是道德存在物而非其他……我們面對的生活選擇首先是道德的兩難選擇。”(齊格蒙·鮑曼2002:2)人性中向善的力量、愛、寬容、自省、責任這些屬于道德范疇的術語都可以用在莫里森身上。從莫里森年少到她追求事業和個人價值的過程中,她個人道德觀的成熟、責任感的加強,與以下幾個方面的重要影響密不可分。
首先是因為莫里森成長于一個溫馨和諧的大家庭。托尼·莫里森于 1931年 2月 18日出生在俄亥俄州的洛雷恩(Lorain)小鎮,父親是鎮上造船廠的電工,母親是家庭婦女。父母從小培養她的愛心,孝順祖父母,關心他人,一家人常圍聚在一起讀書談心。莫里森這樣描述他們大家庭的講故事活動,“講故事是他們樂于參與的活動,我們小孩子很小的時候就被鼓勵參與。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叔叔、嬸嬸們無一例外,都加入到聽故事和講故事的行列中”(Taylor-Guthrie. Ed 1994:141) 。
這種古老久遠,強調人與人、人與社會其他成員的和諧共處的“仁愛”道德哲學觀很小便在她的腦海打下了烙印。
其次是洛雷恩鎮包容、互愛的寬松大環境。莫里森在洛雷恩長大,洛雷恩是一個移民小鎮,以鋼鐵業著稱,這里的移民來自四面八方,有的為尋找工作機會,有的為躲避種族暴力。洛雷恩雖然貧困但民風淳樸,鄰里、社區間互幫互助,不同膚色的孩子就讀于同一所學校,莫里森從小就受到了多元文化的熏陶,也養成她包容的心態。
再次,莫里森與黑人生活的直接接觸,促使她思考自己的責任與出路。莫里森自進入霍華德大學,再轉戰康奈爾這所常青藤大學攻讀英國文學碩士學位研究福克納和沃爾夫的作品,她所受到的都是美國精英教育。直到1955年她到德克薩斯州的南方大學任教她才開始閱讀黑人作品,體驗黑人遭遇。莫里森通過多年的自我奮斗實現了自己的“美國夢”,但多年以來她接受的教育都是否定黑人道德價值需求的。對黑人作品的直接接觸、黑人遭受的道德貶損讓她揪心,黑人所面臨的道德困境讓她思考。作為一名黑人職業婦女,該如何承擔起這一責任,顛覆傳統的白人至上的道德價值觀,重構新的倫理道德標準,對黑人民族的“愛與責任”成為莫里森持續創作的動力。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雖然經過艱辛的斗爭,黑人的生存狀況大大改善,黑人作家的創作也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黑人民族現狀與未來依然不容樂觀。英國文學家史蒂文森說,“真正的混亂是由背離道德的行為造成的”(Stevenson 1999:135)。黑人生活困苦、道德墮落,莫里森認為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莫里森在小說里重點陳述主要有以下三點:
(一)在白人主流社會,黑人的價值觀被扭曲
道德不僅是上層建筑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還是社會文化精神的價值內核,在規范人們行為、維護社會穩定方面發揮著重要的作用。自從1562年西班牙殖民者把第一批黑人販賣到美洲大陸開始,為了讓世代黑人農奴創造更多的價值,黑人一直被白人統治者輸灌“天生為奴、低人一等”價值觀念。“凡是‘白色的’都予以稱贊,并賦子善良和優越的內涵,而凡是非白色的都予以貶低,并與邪惡和低下相聯系起來。”(Braxton and Mc Laughlin 1995:25)
在莫里森的作品里,她描述了各種因價值觀扭曲、道德墮落而導致的人生悲劇。《最藍的眼睛》再現了深受“白人至上”道德觀毒害的黑人女孩佩科拉。皮膚丑陋的小女孩佩科拉希望能生出一雙像好萊塢童星秀蘭·鄧波兒那樣的藍眼睛。小佩可拉用白人的評判標準來判斷美丑,自我否定,也注定了她的自我毀滅之路。最后佩科拉愿望落空,遭人唾棄,最后變得精神錯亂,沉浸在擁有一雙藍眼睛的虛幻的夢里。佩科拉的悲劇也與她母親波琳有關,波琳因為觀看、參演白人電影被洗腦,她回到家后認為丈夫和孩子都丑陋無比。換言之,她“將形體美等同于美德時,她把心靈已給剝奪了,禁錮了,同時收集了許多自我貶低的想法”(Morrison1970: 97),在自己家里,波琳對自己的丈夫孩子沒有了應有的愛與關懷。由此看來,在白人掌控話語權的社會,道德淪為統治階級服務的工具,白人統治者不斷鞏固渲染這種道德觀。
(二)黑人“以暴制暴”的反抗結果
黑人往往做出超越道德底線、令人無法容忍的事情。暴力的表現如謀殺、殺嬰、自殘、強暴、亂倫等等都在莫里森的筆下驚悚的發生,引起人們深思。
為什么莫里森在作品中表現黑人的暴力行為?黑人施暴的根源是什么?其實莫里森不過是表現了曾經的社會現實,美國社會暴力表現的主要形式是種族沖突,身心皆受奴役的美國黑人一直處于種族沖突的中心,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
在《寵兒》中,為了不讓自己的女兒以后淪為奴隸,奴隸母親賽絲用鋸條割斷了女兒的喉嚨;《秀拉》中,秀拉的祖母伊娃將兒子淋上汽油活活燒死,原因是不愿兒子再頹廢下去。母愛是偉大的,但圣潔的母愛怎么會喪盡天良殺死自己的親生兒女?莫里森刻畫了黑人母親心靈深處對平等自由的渴望,這種非人性的選擇讓他們的一生都生活在痛苦中,但除了使用這種道德淪喪的方法,他們無力對抗這個社會。如何理解評價黑人婦女深沉的愛,甚至讓評論界也陷入了道德難題。
在《樂園》中,小說開頭便描寫了魯比鎮的黑人男子對修道院眾女子的屠殺,黑人群體內部之間的殺戮為何也這樣觸目驚心?魯比小鎮的男人們專制且恐慌,一心想打造人間天堂,卻在種族歧視的陰影中無力自拔,并形成了新的黑人種族主義,暴力最終給黑人集體帶來了毀滅性的災難。莫里森反思黑人群體在新種族主義道德話語中的彼此傷害,努力為民族道德重建尋找途徑。
(三)黑人對自我欲望的放縱
欲望的本意是通過某種途徑達成愿望實現目的,在諸多欲望之中,對性的垂涎排在首位。黑人對欲望的放縱,使他們背離欲望的本原,瘋狂如魔鬼般罪惡。
在《最藍的眼睛》(1970)中,佩科拉的父親酗酒成性,整天游手好閑,不知道如何做一個好丈夫和好父親,對妻子拳打腳踢,后來竟然強暴了自己的女兒,致使女兒懷孕并生下一死嬰。小說中還有一個放縱欲望、道德敗壞的黑人——亨利·華盛頓。他本來是麥克蒂爾家的房客,但是他竟然趁主人不在,生活淫亂,并對主人家10歲的女兒猥褻。《最藍的眼睛》中的幾位男性,不管是黑人貧民喬里、亨利還是黑人中產階級切丘都有恣意放縱自己,性行為過于隨便的傾向。
在《秀拉》(1973)中,漢娜是主人公秀拉的母親。漢娜只顧追求身體的絕對快感,是一個沒有道德羞恥感、沒有思想的放蕩女人。她不考慮作為一個母親的形象,不顧及對秀拉的影響。丈夫去世后,漢娜徹底解放了自己的身體,和多個男人進行性交,因此遭到黑人社區女性的集體排斥。秀拉長大后也深受母親行為影響,母女對性欲望的放縱,不論是漢娜注重的肉體滿足,還是秀拉追求的精神自由,都是喪失道德、飲鴆止渴的行為,只能是最終黯然死去。黑人男女對自我欲望的放縱不僅給本人,還給社區帶來了災難,莫里森表達了她對黑人放縱欲望的不滿與譴責。
描寫黑人的道德困境并不是莫里森的目的,怎樣擺脫這種道德沉淪困境并找到確定的自我、構建民族的道德尊嚴,才是她的意圖所在。莫里森重塑黑人形象、贊美黑人傳統、維護種族尊嚴、清算和批判白人至上道德觀念,為民族未來所思考,創造性將黑人民族帶往明媚的前方。
(一)重塑民族認同感
在四十多年的文學創作中,莫里森一直在推動美國社會對新黑人的重新認識,致力于顛覆以白人為中心、以男性為中心的父權制倫理道德,致力于黑人權利的追求。她扎根黑人神話、民間故事、歌謠、黑人音樂等傳統文化,她塑造了一系列熱愛黑人祖先、宗教信仰的優秀代表。莫里森贊美黑人勤勞善良的人性閃光點,描寫黑人個體精神的豐富多彩,喚醒黑人民眾對民族傳統道德的熱愛。
在《所羅門之歌》(1977)中,莫里森塑造了人類母親原型——一個非常優秀的黑人女性人物代表彼拉多。莫里森使她不僅成為黑人社區學習傳統文化道德的導師和引路人的象征,也讓她發出了代表黑人民族文化的聲音。彼拉多樂觀堅強、智慧博愛,生活自在灑脫。她遵循著最原始的生活習慣,仍然點著煤油燈,生活中不用現代化電器,用最古老的方式釀酒等。在她的嘴里經常嚼著樹葉,哼著非洲歌謠,以紀念那些為了逃避奴役而飛走的黑人先驅。她的生存環境和生活習慣都透露出古樸、自然的氣息。莫里森在這個人物身上濃縮了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蘊,她守護著家族歷史,堅守黑人民族傳統文化。彼拉多熱愛并保護著自己的姓名,因為名字正是記載歷史和保存文化的重要載體,有著特殊的意義。彼拉多的名字是她的父親在她出生不久在《圣經》中隨意一指而來(即pilate),她父親認為這個名字中的字母能夠像大樹一樣保護她,同時也希望彼拉多能夠好好關愛別人。彼拉多一生珍藏父親那張寫有她名字的紙條,這是彼拉多知道了自己的家族史及真正的姓氏時,不惜犧牲而作出的選擇。彼拉多熱愛自己的民族,堅守民族傳統文化,顯示出了黑人個體具有的獨特力量。
彼拉多除了保持自我以外,一直引導外甥——男主人公奶娃的精神成長。奶娃在姑媽的幫助下開始南方的尋根之旅,他去拜訪百歲黑人老人瑟斯,主動深入黑人聚居區發現祖先的真正姓氏,了解祖先,認識黑人文化精髓,釋放多年來內心的困擾和精神的壓抑。奶娃真正接受了黑人文化,在最后的飛翔中領悟到了黑人民族精神,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繼承者和發揚者。莫里森在這些黑人代表人物身上傾注了自己無限的摯愛和力量,彰顯黑人民族優秀的道德傳統和生活理念。
小說《柏油娃》(1981)題目取材于美國黑人民間傳說,兔子兄弟系列故事。這則故事源于非洲,流傳到美國之后成為美國黑人奴隸處境的一個隱喻故事,但套用了農夫用柏油娃捉兔子的故事結構。《柏油娃》的主人公雅丹扮演了柏油娃的角色,她與森相愛。森是一個來自埃羅的布魯斯游吟歌手,對應傳說中的兔子或黑人。森成為非洲傳統文化的守候者,他崇尚自然,珍視過去,黑人社區是他理想的社會。他蔑視白人文化和知識,關心黑人勞動者。莫里森認為民間傳說是對一個民族共同經驗和信仰的表達,也是對一個民族道德價值觀的表達,所以她充分利用了這一點。
(二)倡導社區文化與姐妹情誼
在道德范疇,黑人強調非洲傳統價值觀,強調黑人集體主義精神,強調社區內黑人之間的團結友愛。對于黑人個體來說,個人的解放和發展不能脫離社區,因為社區代表著非洲傳統文化,維系著美國黑人與其祖先的情感和精神聯系。作為一名有著強烈民族責任感的黑人作家,莫里森關注黑人道德狀況,希望互助互愛良性美好的道德關系能在黑人民族發揚光大,所以在小說中莫里森強調集體和民族責任感,倡導社區內黑人群體的和諧共處和女性之間的相互扶持。
在《寵兒》(1987)中,莫里森再現了黑人群體的互助精神和黑人集體主義道德。“甜蜜之家”的年輕黑奴們,他們雖然沒有人身自由、地位低下,但是卻擁有好的道德品質。他們對年輕貌美的塞絲怦然心動,但卻不輕率行事,默默等待塞絲自己的選擇。當保羅·D被“學校老師”賣掉后,四十多個失去人身自由的農奴密謀與其共同逃走,但沒有一個事先獨自跑掉。如若奴隸主發現逃掉一個,其他所有人就會被鎖鏈拴住拖走,說不準會有多少個要被殺掉。所以他們一起忍耐尋找最好的時機,最后終于一起歷經艱險逃離出來。莫里森用筆觸賦予他們團結互助的集體主義道德。
《寵兒》的女主人公塞絲被鬼魂纏身,折磨得死去活來時,艾拉帶領三十個黑人婦女揣著護身符、宗教信仰等驅鬼利器,利用集體力量趕走了鬼魂,拯救了瀕死的塞絲。社區的同情心和團結精神爆發。莫里森賦予黑人社區無窮的力量,社區以靈歌這種黑人文化的獨特形式挽救了塞絲,使她像受洗者一樣獲得了新生,同時也增強了黑人間的凝聚力。
描寫黑人婦女之間的姐妹情誼一直是莫里森小說創作所堅持的主題。從最初黑人女性間的相互傾訴、安慰,到彼此間的關愛、互助、友情重建,莫里森小說步步深入,姐妹情誼賦予黑人婦女之間心靈成長特殊的道德功能。
《最藍的眼睛》中的姐妹情誼表現為傾訴與傾聽,克勞迪婭及姐姐給予佩科拉安慰,讓佩科拉在瘋癲之前感受到溫情。《秀拉》中秀拉和奈爾這對黑人朋友從彼此身上比從男性那里獲得更多的幫助和力量。姐妹情誼幫助她們找到自我、實現救贖,獲得精神領域的獨立和自由。在《爵士樂》中,維奧萊特與愛麗絲因為多卡絲而使彼此的命運交集,在相互的療傷過程中,她們放下了心中的恨,相互理解,姐妹情誼給迷失在大都市的黑人女性群體帶來了希望。《天堂》構建了一個由五個不同膚色種族、年齡地位的婦女組成的純女性團體,它不僅是修道院女性自給自足、互幫互助的天堂,也是魯比鎮黑人女性尋求姐妹無私關愛的庇護所。
在《愛》(2003)中,希德和克麗斯廷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但純潔的友誼因為克麗斯廷的祖父娶了希德而破裂,在相互敵視與仇恨中度過幾十年,但仇恨終被愛的暖流化解,最后刻骨銘心的姐妹情誼被喚醒,希德在微笑中去世,姐妹情誼彰顯出偉大的力量。
(三)完善黑人自我
莫里森在黑人完善自我、追尋道德理想的過程中依靠民族、社區和個體三方的力量,愛字當頭。在對黑人民族的贊美和社區尋找力量之外,莫里森在民族道德重建之路的探尋中,把重點關注到黑人個體,個體經濟上的獨立、精神上的自由和心靈的救贖在文本中更清晰地體現。
《天堂》里修道院女子康索納塔便是莫里森塑造的完善個人自我的典型代表。愛情受挫,在十年的消沉與思考后,康索納塔決心振作起來改變自己的命運。首先是謀求經濟上的獨立,她要求修道院各女子改掉無所事事的習慣,養成愛勞動的美德。在她的領導下,她們“自己制作調料汁、歐式面包。出售雞蛋、辣椒、辣味美食和濃汁烤肉調料”(Morrison1999:271) 。她們在經濟上開始不再依附外界、依賴男性,而且眾女子對康索拉塔逐漸有了深深的依賴,康索拉塔因此成為修道院的靈魂人物。
康索拉塔引導修道院其他女性釋放痛苦、追求心靈的自我救贖。她親自制作了精美的食品,坐在桌前,教導她們正視自己、熱愛自我。她指引姑娘們在地下室的地板上把衣服脫光,躺下,畫下自己的身體輪廓。她們用油彩和五顏六色的粉筆,為地板上的身體輪廓染上色彩,加上更細致的部位,在上面描繪自己的過去。她們用弗洛伊德“大聲說夢”的方式將痛苦一點點釋放,宣泄自己的情感和精神被壓抑的痛苦。在蠟燭搖曳的燈光中,她們直面自己的內心,觸碰那些不愿觸碰的傷疤。她們在宣泄中敞開心扉,分享彼此的經歷。康索拉塔帶領修道院女子發現自我、相互理解,完善自我。
莫里森作品《慈悲》(2008)再一次顯示了作者對個體自由的思考。黑人奴隸母親經歷過無數非人折磨,也親眼目睹了其他黑人奴隸的悲慘遭遇。當奴隸主多爾特格因欠債帶著雅可布挑選奴隸來抵債時,她為了保護女兒弗洛倫斯,采取主動下跪的方式,請求雅可布帶走自己的女兒。她判斷雅各布能把弗洛倫斯當作自己的小孩來對待后,并視此為充滿人性的“慈悲”之舉。她和《愛娃》中的塞絲一樣想要保護自己的后代,但弗洛倫斯的母親并不相信消極等待救世主的光輝,而是盡全力自救、自立。《慈悲》中的母親雖然身被奴役,但心是不屈的,因而精神上也是自由的。
女兒弗洛倫斯愛上了一個黑人鐵匠,盡管鐵匠是黑人,但卻不是奴隸,他是自由的。鐵匠特立獨行,具有強烈的自我意識,特別注重個體的獨立自主。在鐵匠那里,弗洛倫斯有了最初的性的覺醒,體會到了生命的震撼。她通過在墻上寫字和向鐵匠做解釋獲得心靈的自由和精神的升華。盡管黑人鐵匠最終拒絕了她的愛,但在回家的路上,弗洛倫斯深刻反思,終于意識到,作為一個黑人女奴,不能依靠別人,包括靠母親和愛人,自我的獨立堅強是最重要的。個體的自我救贖又一次生動體現。
莫里森在最新小說《家》(2012)中,再次繪制出了一幅在道德困境中努力重建自我的黑人群像。《家》的主人公是朝鮮戰爭中退伍的黑人老兵弗蘭克·莫尼。他為解救重病的妹妹從西雅圖千辛萬苦回到南方喬治亞州。在返回黑人故鄉的過程中,弗蘭克與不同的人建立起積極和諧的人際關系,找回了遺失的男性氣概,新的黑人男性形象展露出來。與此同時,在黑人社區的關愛和幫助下,妹妹也逐漸康復,骨肉親情和黑人同胞的團結互助讓兄妹輛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內心逐漸強大起來,構建了屬于自己的精神家園。弗蘭克兄妹在倫理道德的意識下重獲新生,莫里森給予故事一個溫暖光明的結尾,給黑人道德重構指明了方向。
總之,文學的根本目的是“在于為人類提供從倫理角度認識社會和生活的道德范例,為人類的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提供道德指引,為人類的自我完善提供道德經驗”(聶珍釗2010:12-22)。莫里森關注黑人群體的困境,直面個體的焦慮和煎熬,幫助黑人重拾自信與尊嚴。在持續的文學創作中,莫里森對黑人民族道德重構走過了艱難的摸索過程,從對黑人個體生存境遇的關注到對個體人格完善的思考,從對白人主流道德價值觀的批判到對黑人內部民族主義的反思,莫里森全面具體地詮釋了她對黑人民族道德重建的追求,銘記光榮歷史傳統、正視存在的問題、團結包容與世界共進步,莫里森為道德重構注入新的活力,將道德探索的創作推向新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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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周欣)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219(2016)08-0034-04
收稿日期:2016-03-14
基金項目:湖南省社科基金項目“二十世紀非裔美國小說的文學倫理研究”(項目編號15WYL09);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項目“非裔美國小說的民族道德重構研究”(項目編號13C154)。
作者簡介:王春暉(1974-),女,土家族,湖南第一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