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龍余(深圳大學 印度研究中心,廣東 深圳 518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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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面世的意義
郁龍余
(深圳大學 印度研究中心,廣東 深圳 518060)
摘 要:在中國百年泰戈爾接受史上,其作品的翻譯出版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2015年由董友忱主編、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泰戈爾作品全集》,是最全、最重要的一次。它必將迎來中國閱讀研究泰戈爾的又一輪新高潮。其中包括修訂《泰戈爾作品鑒賞辭典》,新編《泰戈爾辭典》,翻譯出版《原版〈吉檀迦利〉》,撰寫《泰戈爾中國接受史》、《泰戈爾世界接受史》、《圣地尼克坦現象研究》等等,在新層面上閱讀研究泰戈爾,匡正極個別人對泰戈爾作品的任性態度。
關鍵詞:泰戈爾作品全集;新閱讀;新研究;新收獲
由孟加拉語文學權威專家董友忱先生領導的研譯團隊,經過五年多的努力,《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終于成功面世了。這是我國外國文學研譯的重大成果,是一座新的里程碑,在泰戈爾研究史、中印文學交流史和中外文學交流史上有著重要意義。
泰戈爾是中國讀者最喜愛的外國作家之一,無論對我國五四新文學,還是對當下青年人的寫作與思想,都有著很大的影響。研究中國外國文學史,泰戈爾是一個常新的課題。
錢智修于1913年10月1日在《東方雜志》(第10卷4號)上發表《臺莪爾之人生觀》,1915年10月15日陳獨秀在《青年雜志》(第1卷第4號)上用文言文翻譯的四首《吉檀迦利》的詩,引起了中國知識界對泰戈爾的注意。到1924年他訪華前后,在中國出現了一股泰戈爾旋風。泰戈爾曾經對中國“五四”新文學產生過重要影響。從發生論上說,中國現代新文學,是中國傳統文學與外國文學交流的產物。“它既是對傳統文學的繼承,又是對傳統文學的革新;既是對世界各國文學的借鑒,又是對世界各國文學的融化。”在現代中外文學關系史上,印度文學拔得頭籌。這和泰戈爾有著很大關系。《五四新文學與外國文學》一書,將《五四新文學與印度文學》列為首章,并指出:“我們研究‘五四’新文學與印度文學關系,實際上是研究‘五四’作家與泰戈爾為代表的印度文學的關系。”[1]P193
從錢智修、陳獨秀介紹、翻譯泰戈爾至今,已經過去一百多年了。其間,中國對泰戈爾的介紹、翻譯、研究從來沒有中斷。現在,我們將《中外文學交流史·中國-印度卷》的相關內容,抄錄在這里:
“泰戈爾作品的譯介,在中國先后出現過四次高潮。20世紀上半葉是第一次高潮。大量譯介作品,對泰戈爾的爭論也發生在這一階段。這一階段對泰戈爾的譯介尚屬初步,卻為今后泰戈爾熱的持續發展,打下了堅實基礎。20世紀50 -60年代是第二次高潮。在此時期,泰戈爾最重要的詩集、小說集出版,對泰戈爾的評介,結束了以往的混亂狀態,漸漸統一于周恩來、季羨林的講話精神。而且,這種評價基調,一直延續至今。20世紀80年代是第三次高潮。從孟加拉原文直接翻譯泰戈爾作品成為風氣,對泰戈爾的評論以及傳記類著作的翻譯、撰寫,成一時之風。‘從1980年到1999年二十年間,各學術期刊公開發表的有關文章約有一百四十多篇。’21世紀以來是第四次高潮。共24卷的《泰戈爾全集》于2000年問世,這次高潮與第3次高潮在時間上完全銜接,但是在內涵上自成特色,從一般性的譯介逐漸轉為學科研究,出版了若干從比較文學、文化交流學、譯介學等學科方法出發的研究成果。同時,一部完全譯自原文、更加完全的《泰戈爾作品全集》的翻譯出版工作,亦在泰戈爾誕辰150周年之際正式啟動。這部由東方出版社出版的《泰戈爾作品全集》,是一項重大的文化工程,在中印文化交流史上具有重要意義。”[1]P198
泰戈爾作品在中國長銷不衰,具體準確的出版數量難以統計。關于這種情況,我們曾有以下表述:
“除了大量單行本之外,還有大量選集、文集出版。比較重要的選集有:《泰戈爾作品集》(1-10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61年;《泰戈爾小說全集》(A-C卷)四川文藝出版社,1995年;《泰戈爾劇作集》(1-4集)中國戲劇出版社,1958-1959年;《泰戈爾文集》(1-4卷)安徽文藝出版社,1996年;《泰戈爾小說全譯》(1-7卷)華文出版社,2005年;《泰戈爾詩歌精選》(1-6卷),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7-2008年。2000年,由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泰戈爾全集》24卷,雖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全集,但是有1000萬字規模,是中國翻譯泰戈爾著作的集大成式的成果,已經成為世界上最著名、最多讀者的《泰戈爾全集》之一。”[1]P198
主編劉安武教授是一位謙謙君子。他主編的《泰戈爾全集》,因孟家拉語人手不足,一部分小說和戲劇是從印地語轉譯的。所以他說:“它不過是過渡版本,全部從孟加拉語譯出的版本在不久的將來就要開始陸續讀與讀者見面了。”[2]P2
董友忱主編的《泰戈爾作品全集》,有些什么特點呢?他在《中文版序言》中說:“這套書有兩大特點:一是全部譯自孟加拉原文,沒有收錄從印地語或英文轉譯的譯文。二是全,也就是說,我們翻譯了泰戈爾的全部作品,包括他創作的全部詩歌、小說、戲劇、散文(含游記、日記等,但是沒有翻譯、收錄他編寫的英語、孟加拉語、梵語的教材),還收錄了詩人自己翻譯和他認可的八部英文詩集的譯文,以及他在國外發表的部分英文講演稿的譯文。”[3]P4
除了董友忱先生講的“全譯自原文”、“譯文齊全”這兩點之外,還有三個特點:
第一,原典佳。任何一項翻譯工程,原典選擇極為重要。董友忱先生選擇的是1967年國際大學編輯出版的《泰戈爾作品全集》普及版本(18卷)。這部普及版是為紀念泰戈爾誕辰 125周年而重新編輯出版的,它依據的是國際大學在1939年泰戈爾還在世時出版的33卷的《泰戈爾作品全集》。“普及版本是三十三卷版本的重新編排,即將原來版本的兩卷合成一卷,縮小了文字的行距和字號,兩套書的內容是一樣的,只是書稿說明部分增多了一些新材料。”[3]P5
第二,譯品質量高。董友忱先生帶領的是一支老中青相結合的專家隊伍,可以說囊括了我國孟加拉語人才的精華,還得到了印度、孟加拉國專家的幫助。這就為他們信達雅的譯文在人才上奠定了基礎。歷年各位翻譯家的已有譯文,無論從譯法、經驗還是譯文本身,都對這支隊伍后發優勢的發揮,提供了可能。主編董友忱先生說:“承擔主編和翻譯像泰戈爾這樣大家的作品,我真是誠惶誠恐,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啊!”[3]P5正是這種心態,養成了翻譯隊伍對翻譯工作的虔誠和精益求精的精神,保證了《泰戈爾作品全集》譯文質量的高標準。為了譯文的信達雅,譯者除了互校之外,還為有些篇章專門請了潤色專家。這顯然是中國古代譯經場設“潤文大德”的遺風。
第三,裝幀精良。《泰戈爾作品全集》(18卷33本)精裝版,給人的感覺是古典與現代的結合,豪華與淡雅交融,中印元素的互鑒。總之,全集的裝幀包括封面、版式設計及用紙安排,都是精心之作。2016年1月,我參加新德里國際書展,對我國及世界各國的參展書品有所巡禮觀賞。我可以負責任地說:《泰戈爾作品全集》若能來得及參加書展,無論是內涵還是裝幀,一定會獲得高度評價。如果國際書展設裝幀設計獎的話,應該把金獎頒給《泰戈爾作品全集》。
綜上可知,《泰戈爾作品全集》共有五大特點:全部譯自原文,譯文最齊全,原典選擇佳,譯品質量高,裝幀設計精良。總之,《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的問世,是我國外國文學翻譯事業的一大收獲,必將對中印友誼和文化交流產生積極而重要的影響。
中國對泰戈爾的接受,主要分兩大層次,一是廣大讀者的閱讀、賞析、感悟,二是專家學者的譯介、研究。這兩者相輔相成,互為表里,缺一不可。如果沒有廣大讀者特別是青少年對泰戈爾作品的閱讀、賞析、感悟,那么所謂的泰戈爾接受是沒有根基的,是不可持續的;如果沒有專家學者的孜孜不倦的譯介、研究,提供高水平的翻譯作品和研究成果,那么就無從體現泰戈爾接受的高層次,廣大讀者的閱讀、賞析、感悟,也失去了依從。
在泰戈爾中國接受史上,“五四”前后是一次高潮。可以說,中國人的泰戈爾情結,是在“五四”前后結下的。接受決定于供給,供給決定于需求。1912年建立中華民國,推翻了統治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制度,經過十幾二十年的彷徨和奮勇,沉淪的越發沉淪,激進的越發激進。“五四”新文化應運而生。任何一種新事物的誕生,都是內生動力和外部推力相結合的產物。在中國“五四”新文化特別是“五四”新文化的外部推力中,泰戈爾扮演著特別角色,這是泰戈爾和其他外國詩人、作家之間的重要區別。
在中國接受泰戈爾的百年史上,有四件載入史冊的大事:
一是1924年泰戈爾訪華引發爭議,而且持續發酵,直到今天依然讓人莫衷一是。
二是譚云山在泰戈爾的支持下,在國際大學創辦了中國學院。這在當時堪稱奇跡。在幾十年間,中國學院一直發揮著兩國之間的橋梁作用,而且直到今天,它依然是中印學術文化交流的重要機構。
三是泰戈爾銅像在中國的落成。2000年,由ICCR贈送的泰戈爾半身銅像在北京大學落成,印度時任總統納拉亞南出席揭幕典禮。2010年,由ICCR贈送的第二尊泰戈爾半身銅像在上海市落成,時任印度總統帕蒂爾出席揭幕典禮。2015年,由ICCR贈送的第三尊泰戈爾半身銅像在深圳大學校園落成,為此深圳大學還舉行了“荔園景觀‘泰戈爾銅像’攝影大賽”,引起了巨大反響和一致好評。
四是“泰戈爾在我心中”有獎征文大賽。這是全國性的征文比賽,至今進行了兩次。第一次是2013年,第二次是2014年,分別出版了優秀獲獎作品集《泰戈爾落在中國的心》。在這兩次征文大賽中,我切身感受到了當代中國青年對泰戈爾的熱愛,而且這種熱愛呈現井噴式增長。現在,我們正和北京大學的同行醞釀舉辦第三屆“泰戈爾在我心中”的征文大賽。我們準備將這一征文比賽,不間斷的進行下去。因為,這是中國接受泰戈爾最鮮活的一種形式,深受中國讀者特別是青少年的喜愛。
在泰戈爾的百年接受史中,中國學者對泰戈爾及其作者的研究從未中斷。2012年,姜景奎主編出版了《中國學者論泰戈爾》一書,收入100位學者的105篇文章,可以反映出100年來中國對泰戈爾研究的概況。21世紀對泰戈爾及其作品的研究,“由于納入了學科軌道,其規模與水平比以前有了顯著提升。如孟昭毅為《中外文學交流史》一書撰寫的《泰戈爾與中國》、王向遠在《東方各國文學在中國》一書的《泰戈爾的譯介》,侯傳文《多元文化語境中的東方現代文學》中的《泰戈爾與中國現代詩學》、《我國五四時期對泰戈爾的接受》、《功夫在文學之外——泰戈爾現象》,唐仁虎等的《泰戈爾文學作品研究》一書,顯示了當代中國學者泰戈爾研究的最新水平。《泰戈爾文學作品研究》一書有42萬字,分《泰戈爾簡論》、《泰戈爾和中國》、《泰戈爾詩歌的創作歷程》、《泰戈爾詩歌中的文化因素》、《短篇小說》、《中長篇小說》、《戲劇》、《文藝思想》,共八章32節。此書由唐仁虎等四人花數年時間合作完成,是目前中國研究泰戈爾作品最全面、最深入的一部專著,具有里程碑的意義”[1]P199。另外,侯傳文的《話語轉型與詩學對話——泰戈爾詩學比較研究》、魏麗明的《“萬世的旅人”泰戈爾》、郁龍余與董友忱主編的《泰戈爾作品鑒賞辭典》等等,都是重要成果。
泰戈爾的家鄉在印度,但是泰戈爾在中國的影響不比印度少。中國人喜愛泰戈爾,一百多年以來從未減弱,而是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普及。我在一次講座中說,中國人喜愛泰戈爾有十大理由:
(一)少年天才
中國人和世界上其他民族一樣,喜愛少年天才。翻開一部中國歷史,其中就記錄著許多神童的故事。在中國語言中,有著許多贊美神童的詞語。幾千年來,中國人提倡“詩書傳家”、“以文興國”,所以對少年天才的推崇又甚于其他國家。泰戈爾七八歲開始作詩,12歲發表長詩《心愿》,16歲開始在文學月刊《婆羅多》上發表仿古詩,并謊稱是在梵社圖書館中發現的15世紀詩人帕努辛赫的手稿。一位當時正在德國學習的孟加拉學者視其為古典詩歌典范,將它和歐洲抒情詩進行比較研究,并因此而獲得博士學位。這個真實的故事,雖然有惡作劇的成分,但無損泰戈爾少年天才的形象,反而給他平添了幾分獨特個性。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泰戈爾是位最有天資的外國詩人。
(二)德藝雙馨
中國人的人才觀,追求德藝雙馨。泰戈爾除了是世界聞名的大詩人之外,還是享譽世界的小說家、戲劇家、散文家、音樂家、畫家、美學家,同時也是教育家、思想家和社會活動家。他的作品伸張正義,揭露丑惡,對婦女、賤民等社會弱勢群體,充滿同情與愛心。他的名作,不論詩歌、小說還是戲劇,莫不如此。讀過他作品的人,像喀布爾人、莫哈瑪婭等人的形象,都會永駐心頭。泰戈爾在中國讀者心目中宅心仁厚,多才多藝,既是道德的高峰,又是才藝的高峰,是德藝雙馨的外國詩人。
(三)詩意動人
泰戈爾無論怎樣多才多藝,詩歌始終是他的核心創作,詩意是他打動讀者、溝通讀者心靈的法寶。一百多年來,泰戈爾的詩句一直在世界流傳。正如徐志摩所說:“他是百靈的歌聲,他的歡欣、憤慨、響亮的諧音,彌漫在無際的晴空。”至今,他的許多名句依然讓人難以忘懷。為了紀念泰戈爾誕辰,2010年5月10日在上海世博會印度館內,由印度駐滬總領事館和上海市作協聯合主辦“心靈之橋”泰戈爾作品朗誦會。記者曹剛寫道:“朗誦會以泰戈爾填詞譜曲的印度歌曲開場,朗誦藝術家曹雷、劉家楨、狄菲菲聲情并茂地演繹了《你的愛》、《玩具》、《燈火》、《他在走來》等泰戈爾的知名詩篇。來自印度的兩位詩歌愛好者用英語和孟加拉語朗誦《心是無畏的》,成為朗誦會的亮點。”(《新民晚報》2010 年5月11日)朗誦會引來了許多游客駐足傾聽。泰戈爾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是最能打動心靈的外國詩人。
(四)形象可人
泰戈爾排行十四,在眾多兄嫂的呵護中成長。他從小長得英氣俊美,所以有家人故意對他橫挑鼻子豎挑眼,如最疼他的五嫂,就總是說他長相的缺點。后來,泰戈爾寫了不少劇本,他常常扮演戲中角色,扮相當然非常俊俏。老年之后,泰戈爾一副鶴發銀髯的仙翁模樣。世界各地的藝術家,不知為他畫了多少肖像。中國大畫家徐悲鴻也為他畫過多幅,泰戈爾最喜歡是坐在藤椅上的那副畫像。它將中國畫的綿長柔和的韻味和詩人慈祥、深邃的神情極佳地結合起來。正是泰戈爾青年時的玉樹臨風、中年時的俊朗瀟灑、老年時的仙風道骨,給無數中國人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泰戈爾是最可人的外國詩人。
(五)出身名門
泰戈爾的先祖出身婆羅門,他祖父不但是著名企業家,而且還是大慈善家和宗教、社會改革家。作為加爾各答的名門望族,祖父一代開風氣之先,引領加城乃至整個印度的經濟和文化進行了革新;二哥是著名梵文學家,同時用英語、孟加拉語創作;三哥是著名教育家;五哥在詩歌、戲劇、音樂、繪畫等方面都卓有建樹;五姐則是印度第一位孟加拉語女作家。一個家庭在一代人中出了這么多杰出人物,實屬罕見,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推崇“一門五進士”的中國人,自然對泰戈爾及其家族敬愛有加,大大提升了泰戈爾的聲望。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泰戈爾是門庭最風光的外國詩人。
(六)名揚天下
毋庸置疑,泰戈爾的價值是西方人發現的,他因獲諾貝爾文學獎而一舉成名。但是,這僅僅是事情的一半。另一半是,西方需要泰戈爾。一位瑞士哲學家說:泰戈爾“降臨于中歐兵劫以后的瓦礫場,使一群喪亂流離、驚魂未定的眾生,得領略東方恬靜和平的福音,以減殺其生命的悲哀”。在泰戈爾之前,諾獎只是一個西方人的獎項,不具有世界影響。泰戈爾的詩歌給西方文壇帶來了清風,西方詩人欣喜不已。讓西方人始料不及的是,諾獎給了泰戈爾榮譽,而泰戈爾卻給諾獎帶來真正的全球影響。只有在泰戈爾之后,諾獎才享譽東方,成為真正馳名國際的文學大獎。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泰戈爾是最有國際名望的外國詩人。
(七)吹拂新詩
一位詩人在國外的影響,除了看其詩作的譯文是否受歡迎之外,更重要的是要看他的風格和思想是否被人接受,對他國的詩歌創作有否產生影響。“五四”運動吹響了中國新文化運動的號角,中國新詩由此產生。中國新詩的興起,在形式和意象上,直接得益于泰戈爾。泰戈爾活潑短小的散文詩在當時兼有東西方雙重色彩,又具有“小詩”的特征,所以備受青睞。“短短幾年功夫,小詩在眾多詩體中便脫穎而出。”(張新《中國新詩史》)后來,中國出現“新月派”,無疑和泰戈爾的《新月集》有關。盡管這一詩派存在的時間并不長,但受泰戈爾詩風吹拂迅速涌現的“小詩”,成了中國新詩的主體。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泰戈爾是對中國影響最大的外國詩人。
(八)名家譯介
中國最早翻譯泰戈爾的都是名家,如陳獨秀、鄭振鐸,郭沫若、冰心、徐志摩等等。其中,以郭沫若、冰心的影響最大。中國新詩第一人郭沫若,稱自己詩的“第一階段是泰戈爾式的”。中國新詩第一女詩人冰心說:“我自己寫《繁星》和《春水》的時候,并不是在寫詩,只是受了泰戈爾《飛鳥集》的影響,把許多‘零碎的思想’,收集在一個集子里而已。”他們的詩作,又影響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后來,進入全面譯介泰戈爾的時代,中國又涌現出石真、董友忱、白開元等一批卓越的翻譯家。2000年出版了《泰戈爾全集》,即將出版的《泰戈爾作品全集》,其特色是全部譯自泰戈爾原文,不再出現“轉譯”情況。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泰戈爾是擁有最多“粉絲”的外國詩人。
(九)患難之交
泰戈爾不但是中國文化的知音,而且是中國人民的患難之交。中國抗戰爆發后,一向稱羨日本的印度人不知如何是好。泰戈爾是印度輿論的風向標,日本軍國主義拼命拉攏他,給他送古瓷瓶,派詩人野口米茨郎套近乎,宣揚“亞洲是亞洲人的亞洲”,等等。泰戈爾有一顆正義之心,很快看清了真相,寫了《敬禮佛陀的人》,鞭撻日本侵略者。他和野口米茨郎的三封論戰信,成了著名的《詩人對詩人》一書。在最后一封信的結尾,泰戈爾寫道:“敬祝我所熱愛的貴國人民,不成功,只懊悔。”患難見真情。周恩來總理1956年訪問國際大學時,深情地說:“泰戈爾不僅是對世界文學做出卓越貢獻的天才詩人,還是憎恨黑暗,爭取光明的偉大印度人民的杰出代表……中國人民對泰戈爾抱著深厚的感情,中國人民永遠不能忘泰戈爾對他們的熱愛。”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泰戈爾是最受稱頌和感念的外國詩人。
(十)走進教材
中華以文教立國,課堂神圣。教材體現國家的教育立場,什么人的作品進教材是極為重大而嚴肅之事。我們曾這樣說過:“泰戈爾贏得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尊敬和喜愛。在教育部推薦的中學生課外閱讀書目和大學中文專業的閱讀參考書目錄中,均有泰戈爾詩集。”(《泰戈爾詩歌精選·序》)泰戈爾走進了中國教材。中國有著全世界最多的中學生、大學生,一代又一代的中國學生閱讀著泰戈爾,泰戈爾走進一代又一代中國人的心田。在中國讀者心目中,泰戈爾是最親近的外國詩人。
在《中外文學交流史·中國-印度卷》中,我們曾經這樣說:“此時,一門新的學問——泰戈爾學(簡稱‘泰學’)就有了誕生的條件。‘泰學’在印度語言中可稱Ravindranatha Takura Vidya,英語中則稱Studies for Ravindranatha Takura。我們相信,富有中國特色的,泰戈爾學的誕生為期不遠了。”[1]P204我們現在可以進一步說,隨著《泰戈爾作品全集》的問世,一個研究泰戈爾的新高潮必將到來,向泰戈爾學的建立又邁進了一步。
在泰戈爾中國接受史上,有這樣一個規律,每當泰戈爾的作品批量出版,很快就會出現一個研究泰戈爾的高潮。1961年《泰戈爾作品集》(1-10卷)、2000年《泰戈爾全集》(1-24卷)的出版,是這樣。現在《泰戈爾作品全集》(18 卷33本)的出版,也一定會掀起我國泰戈爾研究的新高潮。
我們這樣說,并不表示對泰戈爾作品的翻譯已經窮盡,沒有什么有價值的原典可供翻譯的了。實際上,圍繞泰戈爾,除了《泰戈爾作品全集》之外,還有不少原典或接近原典的作品,以及研究泰戈爾的經典著作可供中國翻譯家繼續耕耘。例如,2015年出版的《原版〈吉檀迦利〉》(The Original Gītānjalī),就非常值得翻譯出版。此書作者 U.N.辛赫是國際大學的副校長,泰戈爾研究專家。國際大學是泰戈爾一手創辦的。作為泰戈爾事業的繼承者,他不但對泰戈爾滿懷感情,而且對泰戈爾深有研究。他的這本《原版〈吉檀迦利〉》是詳細敘述、解釋、翻譯英文版《吉檀迦利》和孟加拉文《吉檀迦利》異同的專著。此書的翻譯出版,必將大大推動我國對《吉檀迦利》乃至整個泰戈爾作品的研究。
《原版〈吉檀迦利〉》以及這一類著作的翻譯出版,將使中文版的泰戈爾文庫的庫藏更加豐富,在一定意義上說,是國家軟實力的表現。
如果說《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的問世,能夠促進《原版〈吉檀迦利〉》這一類相關著作的翻譯出版,那么還有一系列的研究和著述是必然要做的,就我的視野和理解,認為以下諸方面是應該抓緊做的。
《泰戈爾作品鑒賞辭典》修訂再版。
此書出版之后,深受歡迎,而且還出了普及版。該書中有引文和附錄,基本上都來自《泰戈爾全集》。現在《泰戈爾作品全集》已經問世,這本辭典應該與時俱進,重新修訂出版,滿足廣大讀者的需求。
另外,一本更加全面、權威的《泰戈爾辭典》的編寫工作,應該提上有志者的議事日程。
1.撰寫泰戈爾世界接受史。董友忱主編的《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的面世,為系統、全面地撰寫《泰戈爾中國接受史》奠定了基礎。中國學者應該在此基礎上,經過數年的努力,撰寫一本世界一流水平的《泰戈爾世界接受史》。此書由中國的泰戈爾研究專家來研究編寫最為有利。因為對泰戈爾的接受,無論從空間還是時間上講,中國、印度是最主要的。在寫好中國和印度的泰戈爾接受史的基礎上,推而廣之,撰寫世界各國的泰戈爾接受史,循序漸進,符合事務發展規律。此前,中國已有學者對泰戈爾在世界各國的接受和影響,作出過一些研究,發表過若干成果,如劉健的《泰戈爾與蘇聯》、石海峻的《泰戈爾眼中的東方和西方》、姜永紅的《印度和世界舞臺上的泰戈爾》、雷武鈴的《泰戈爾:從印度走向西方》、尹錫南的《世界文明視野中的泰戈爾》與《泰戈爾與阿根廷女作家的跨世情緣》、曾瓊的《世界文學中的〈吉檀迦利〉:譯介與研究》等等。有了這些經驗與積累,就能穩扎穩打,寫出一部中國版的國際公認的《泰戈爾世界接受史》。
2.圣地尼克坦現象研究。印度有許多文化圣地,祇園、菩提迦耶,那爛陀等等,最新的一處是圣地尼克坦,圣地尼克坦也被譯成“和平鄉”,它的原意是“靜謐的土地”。這塊離加爾各答有數小時車程的“靜謐的土地”,因為泰戈爾而成了印度最年輕的文化圣地。靜謐的土地本來是泰戈爾家族擁有的一塊蠻荒之地。20世紀初,泰戈爾用它辦起了國際大學(Visva Bharati)。它的字面義是“世界印度”,要表達的意思是“世界鳥巢”。在這個世界鳥巢里,培養出了一代又一代大學生,成了民族解放和建設的精英。在這塊不大的靜謐的土地上,出了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泰戈爾和阿莫迪亞·森。這是極為罕見的,被稱為“圣地尼克坦現象”。
人類的進步,歸根結底是文化的進步。民族的傳承,主要是文化的傳承。文化圣地在人類文化進步和傳承中的作用,是獨特而至關重要的。所以,各國各民族的文化圣地,包括印度圣地尼克坦,是值得深入研究的。
3.最重要的是加強對他的作品的研究。《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的面世,縱然有著眾多意義,但最重要的是促使中國學者加強加深對泰戈爾作品的研究。對我們絕大多數人來說,以前的研究,都是以當時已有的中文譯本為文本基礎的。現在有了最新的《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為我們提供了新的研究平臺,無論是學術研究的進步,還是對作品的準確理解,都離不開譯作的進步。《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的問世,是中國泰戈爾作品翻譯史上最大最新的成果。依照這個新版本進行泰戈爾作品研究是應有之義。因為研究的對象決定研究的質量。中國的《道德經》,希伯來的《圣經》,每次發現一個新版本,都會帶來一次新的研究熱潮,而一次又一次的熱潮,將《道德經》、《圣經》的研究水平提升到一個更比一個高的水平。泰戈爾作品中文譯本的出版,也完全符合這種情況。從這個意義上說,這次因《泰戈爾作品全集》的出版,中國的泰戈爾研究將出現一個新階段。在這個新階段里,一些錯誤將被糾正,一些模糊將被澄清,更多的是新內容、新材料和中國讀者見面了,引發大家的閱讀愉悅和新的感悟,產生大量研究新課題。
我們對泰戈爾的研究,因為《泰戈爾作品全集》中文版出版,而站在一條新的起跑線上。我們現在面臨的許多問題,泰戈爾早有洞察。例如,日本右翼參拜靖國神社,他在1916年的《訪日散記》中說:“在與中國的海戰中,日本贏得了勝利——將這勝利的標志像插荊棘似的貼在全國的傲慢行徑上,是不美好的,日本應該懂得這一點。”又說:“人類造廟堂、寺院,是為了緬懷永垂青史的業績,而不是為了緬懷暴力。”[3]P600我相信,通過新的閱讀、體認《泰戈爾作品全集》,中國人民必將有新收獲,在新的高度和深度上了解和接受泰戈爾。
對經典的態度,無論是本民族的還是世界各民族的,就是一個民族對人類文明的態度。中華民族的一個優秀傳統,就是能正確對待自己和外來的文化經典,從而使自己生生不息,文化繁榮昌盛。對待泰戈爾的作品,我們一直保持嚴肅、謹慎、開放、虔誠的態度。但也不能排除當下有個別的人,對待泰戈爾的作品抱別出心裁而又自以為是的任性態度,這必然遭人唾棄。典型的是一位筆名叫馮唐的跨界人物,他任性翻譯的《飛鳥集》遭到讀者、媒體和專家的鞭撻,近半數網友給他打1分,鄭振鐸的譯本則打9.1分。“《飛鳥集》震驚世界文壇”的文章也在網上迅速流傳。“一個社會變壞是從諷刺詩人開始的。”(《第一財經日報》2015.12.18.A15)由于國內外負面反應強烈,出版社不得不將馮唐譯的《飛鳥集》下架。這在中國外國文學翻譯出版史上是罕見的。2016年5 月7日,“泰戈爾與中國”學術研討會在印度加爾各答召開,中國學者梅曉云發表論文《從馮唐譯〈飛鳥集〉風波看泰戈爾的中國形象》受到與會學者的高度評價。在這次學術研討會上,中國駐加爾各答領事馬占武先生代表中方,向國際大學贈送由董友忱教授主編的、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泰戈爾作品全集》,表達了中國翻譯界、出版界對泰戈爾的敬意;中國與會學者向中國駐加爾各答總領館贈送了深圳大學編印的《泰戈爾在深圳大學》一書,表達了中國廣大讀者對泰戈爾的熱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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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姜景奎.中國學者論泰戈爾·序[C].北京:陽光出版社,2011.
[3]董友忱.泰戈爾作品全集[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責任編校:周欣)
中圖分類號:K35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219(2016)08-0016-05
收稿日期:2016-06-20
作者簡介:郁龍余(1946-),男,上海浦東人,深圳大學印度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北京大學東方文學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中國印度文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東方文學研究會副會長,研究方向為中印文學交流、中印文學比較、中印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