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德浩
(山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8)
進入開放而螺旋上升的循環
——淺析海德格爾存在論視閾下的解釋學循環思想
馮德浩
(山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山東 濟南 250358)
海德格爾作為20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之一,具有廣泛而深遠的影響。海德格爾從追問存在出發,將解釋學上升到了本體論的高度,從而使解釋學從人文科學的一般方法變成具有普遍本體論意義的哲學,實現了解釋學發展的偉大轉折,奠定了哲學解釋學的基礎。解釋學是海德格爾哲學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解釋學循環理論亦是其解釋學理論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海德格爾反對傳統認識論模式下的解釋學循環,把理解作為“此在”存在的方式,由此出發,海德格爾闡明了自己的解釋學循環問題。
海德格爾;理解;前結構;解釋;循環
解釋學誕生之初是作為《圣經》解釋規則,與基督教教義相結合的。文藝復興時期,古希臘文學和藝術受到重視,解釋學逐漸發展成為文獻學的方法論,此后又出現了法學解釋學。而到了施萊爾馬赫那里,解釋學得到了系統化和升華,從原本簡單的理解規則上升為關于理解和解釋的一般學說,這也是解釋學發展的第一次“哥白尼革命”。
施萊爾馬赫認為,我們在理解事物之前,首先應當弄清理解本身,把研究的重點放在理解的過程而不是文本。施萊爾馬赫認為,解釋學就是一種避免誤解的技藝,理解就是要通過文本文字表面的分析通達作者的內心世界,理解就是把自身置于作者的創作活動之中,如同重新創作,而解釋與理解具有內在的統一性,就是說,理解只有通過解釋才能實現。他要求讀者應該從思想上和心理上回到文本的創作時空中去“設身處地”地體驗作者的原意,“我們必須要比作者自己還要更好地理解作者的思想。”[1]
狄爾泰繼承了施萊爾馬赫的解釋學原則,把解釋學進一步發展成精神科學的認識論基礎,即使解釋學進一步超出文本理解,成為獲取精神科學知識的唯一方法。“我們把這種我們由外在感官所給予的符號而去認識內在思想的過程稱之為理解,理解是一個通過感覺符號識別一種,‘理狀態的過程’這個符號是,‘理狀態的表達’。”[2]狄爾泰認為,通過呈現于感覺中的生命表現,我們可以認識到其他人的生命關聯,認識到整個人類歷史的生命關聯。因此,在理解者理解生命表現的過程中,同樣存在著解釋學循環現象。狄爾泰把一個句子作為例子,他認為意義便是在整體與部分的相互作用中體現的,他說“這里我們遇到了一切闡釋藝術的根本困難。一部作品的整體應由個別的語詞及其組合來理解,可是對個別部分的完全理解卻又以對整體的理解為前提。”[3]但這樣又陷入了一種悖論,“從理論上說,我們在這里處在一切闡釋的界限上,闡釋總在一定程度上完成它的任務:所以一切理解總只是相對的,永遠不可能被完成。”[4]整體部分之間的相互作用使理解處于循環狀態,會導致理解對象的意義經常發生變化,因而意義只能在一定的解釋者那里于特定的時空條件下獲得相對的界定。狄爾泰忽略了理解本身所具有的歷史性,因此陷入了“歷史主義泥淖”。
施萊爾馬赫和狄爾泰使解釋學完成了由局部解釋學向一般解釋學第一個階段即認識論階段的過渡,被稱為解釋學領域的第一次哥白尼革命。但這一階段,解釋學依然只是一般的方法論解釋學。而后海德格爾賦予了解釋學新的內涵,將解釋學從認識論向本體論轉變,將一般解釋學發展為哲學解釋學,完成了解釋學領域的第二次哥白尼革命。
(一)海德格爾解釋學思想的基礎存在論根基
存在的意義是海德格爾的畢生所求,也是海德格爾進行哲學運思的主旋律。在其哲學著作《存在與時間》的扉頁上,他便提到了柏拉圖關于存在論的問題。他認為西方傳統形而上學一直在討論存在,卻混淆了存在和存在者,討論存在實際上討論的卻是存在者。傳統形而上學將生成性的、動詞性的存在理解成了具有現成規定性的、名詞性的存在者。在海德格爾看來,傳統形而上學之所以找不到存在意義的答案,是因為他沒有把存在和人的生存結合起來,并沒有真正對人的存在問題進行反思。因此,海德格爾用“此在”稱呼人這種特殊的存在者,來區別在傳統形而上學思維下傳統意義上的人。“這種存在者本來就是這樣的,它的存在是隨著它的存在并通過它的存在而對它本身開展出來的。對存在的領會本身就是此在的存在的規定。此在在存在者層次上的與眾不同在于:它是存在論層次上的存在。”[5]因此,對存在論的追問首先就必須對“此在”的存在進行追問,這就要求對“此在”這個特殊存在者進行分析。“此在總是從它的生存來領會自己本身:總是從它本身的可能性——是它自身或不是它自身——來領會自己本身。”[6]有別于傳統形而上學的無根的本體論,海德格爾把對“此在”的這種存在論分析稱之為基礎存在論。
海德格爾用“此在”代替傳統意義上的人有著特殊的用途與含義,“此在”的本質在于“去存在”,這種“去存在”可以用“生存”來表達。在海德格爾看來,“此在”的基本建構是“在世界之中存在”[7]即“在世”。世界就是“此在”存在的本質環節,世界具有存在論性質。在世生存意味著生存著的“此在”是一種動態的,向著可能性的籌劃。海德格爾認為,“在世”不能只理解為在世界中作為一個存在者存在,“此在”與世界的關系具有原始的聯系,只要“此在”存在,他就在世界之中,與世界是混沌不分的統一體,并且“此在”與世界的“在之中”的關系也不是空間上的附屬關系,而是意味著居住和逗留。“此在在世界‘之中’,操心著與照面的世內存在者打交道。”[8]海德格爾的此在“在世界中存在”為他的解釋學理論特別是解釋學循環思想夯實了牢固的生存論基礎。
(二)理解是“此在”在世的存在方式
理解與解釋既是解釋學的核心內容,也是解釋學循環所要達到的目標。那么什么是海德格爾所指的理解和解釋呢?在《存在與時間》中,海德格爾做了具體的描述,他用領會一詞來表達理解的意思。海德格爾說:“領會是此在本身的本己能在的生存論意義上的存在,其情形是:這個與其本身的存在開展著隨它本身一道存在的何所在。”[9]這表明海德格爾是從此在“在世界中存在”出發來展開論述理解現象的,它具有生存論意義。在海德格爾眼中,理解不是一種對象性的認識能力,而是一種生命的可能性籌劃,理解是“此在”的構成要素,因為有了理解,此在充滿了無限的可能性,是一種動態的生成而不是具有規定性的現成存在物。海德格爾認為,人被拋入世,面對的是有待實現的世界。理解是“此在”自由地對各種可能性作出的籌劃,并不斷實現超越和升華。海德格爾說,“理解的籌劃活動本身具有使自身成形的可能性,我們把理解使自己成形的活動稱為解釋。”“領會在解釋中并不成為別的東西,而是成為它自身”[10]。“理解是一種“此在”的能在,而解釋使這種理解的籌劃向可能性展開,使它得到明確的呈現,是對“此在”生存可能性的展開。也就是說,“在解釋中,理解沒有被展開成某種不同的東西,而恰是作為它自己而更加清晰地展開出來。這種說法恰恰同時證明了解釋同時也是此在的自我解釋。”[11]因此,在海德格爾這里,理解與解釋不是一種認識活動,而是“此在”在世的生存方式。
(一)解釋學循環的起點——理解的前結構
在海德格爾看來,理解與解釋從來就不是沒有前結構參與其中的活動,不是毫無依據的把握而是具有一個前提構成要素的,就是所謂的理解的前結構,理解的前結構不僅是理解和解釋的基石,恰恰也是解釋學循環的起點。海德格爾認為,“任何解釋工作之初都必然有這種先入之見,它作為隨著解釋就已經‘設定了’的東西是先行給定的,這就是說,是在先行具有,先行視見和先行掌握中先行給定的。”[12]“先行具有”指的是此在的理解存在與它先行理解的因緣關系整體的先行占有關系。“即使有一種解釋已經貫穿了因緣整體性,這種因緣整體性還仍隱退到不突出的領出中去。恰恰是在這種樣式中,因緣整體乃是日常的、巡視的解釋的本質基礎。這種解釋一向奠基在一種先行具有(Vorhabe)之中。”[13]具體的說就是指理解以前預先已經擁有的文化習慣,包括人所在世界的社會文化背景,傳統風俗觀念及當時的知識思想狀況等。然而在具體的解釋中,“先有”固然是必要的,但由于其包含了諸多的可能性,所以“對于被領會了的、但還隱綽未彰的東西的占有總是在這樣一種眼光的領導下進行揭示的:這種眼光把解釋被領會的東西時所應著眼的那樣東西確定下來了。”[14]那就是“先見”,因此,“先行視見”指的就是解釋者解釋某事物的先行立場和視角;海德格爾說:“解釋向來奠基在先行視見(vorsicht) 之中,它瞄著某種可解釋狀態,拿在先有種攝取到的東西‘開刀’。被領會的東西保持在現有中,并且‘先見地’被瞄準了,它通過解釋上升為概念。”[15]“先有”為解釋限定范圍,“先見”確定解釋的入手處,而在前結構里被給出的可達到理解的概念則被稱之為“先行掌握”。“解釋一向已經斷然地或有所保留地決定好了對某種概念方式(Begrifflichkeit)表示贊同。解釋奠基于一種先行掌握之中。”[16]海德格爾把這三者統稱為理解的前結構,有時他也把這種理解的前結構稱為“解釋學處境”。海德格爾認為,前結構就是理解之前所具有的東西,它包括社會制度、文化背景以及物質條件等等。這些條件作為潛在的因素影響并制約著“此在”的理解過程,解釋學處境與“此在”一道存在。因此,一切的理解都不可能是在沒有前提的情況下產生的,即便意識不到,理解的前結構已經在潛移默化地發揮作用了。
(二)理解的前結構與解釋學循環
海德格爾認為解釋學循環并不是一種認識論方法論意義上的循環,而是理解的生存論環節,是存在論意義上的循環。在解釋學循環思想發展過程中,早期的解釋學循環思想中的循環關系主要體現在整體與部分之間,例如施萊爾馬赫的解釋學循環就理解為整體與部分之間的循環,這是一種把理解者設身處地地置身于作者之中,通過所謂“移情”的方法,跟隨文本進入作品內部的逐步上升的循環運動。而后狄爾泰把這種循環關系擴大到人文精神科學的歷史領域,使文本的意義永遠在二者之間運動。而海德格爾把生命作“此在”的理解,揭示解釋者理解的前結構所形成的解釋學處境和文本之間的循環關系。海德格爾從本體論的角度出發來把握理解和解釋,在海德格爾看來,解釋學循環根本就不是什么規則或是方法問題,而是人在世理解的生存論環節的基本特征,是描述了理解的存在論結構的一個要素。一個理解本質上就是循環的,海德格爾之所以訴諸解釋學循環,其實就是要描述“此在”的生存論上的前結構。理解的前結構反映“此在”解釋之前所具有的狀態,解釋必然是以理解的前結構為基礎而進行的。這樣,理解者進行解釋之前的自身歷史性處境就受到了重視,并成為解釋的先決條件。理解所得到的可能性被解釋整理出來之后,解釋在前有、前見和前把握之中就有了可靠的基礎。這樣,解釋總是有其理解的前結構并活動在這樣的結構之中。海德格爾認為,解釋依賴于理解的先有、先見和先把握,只有理解的前結構在存在論意義上先行存在,解釋才會作為可接受的結果成為可能,解釋則是把理解的前結構明確地展示出來,并且使它們具體化和準確化并專題作為特定的存在方式和對象。“解釋學的目標便意味著不斷自我生發的自我解釋。”[17]解釋絕對不是面對陌生東西的無前提的單純推敲和把握。在解釋學循環這個問題上,海德格爾反對人們把解釋學處境或前理解和解釋的關系指說成是為循環論證,他認為解釋學循環不是惡性循環。海德格爾認為,理解建立在理解前結構的基礎上,而理解本身的開放性又使理解不斷修正著我們的前理解,而解釋并不是一種無前提的把握活動,也不是對未知事物含混不清的解讀,它不過是使已經理解的東西更加明晰地表示出來,解釋出來的內容其實就是理解的再重復,對理解的前結構的更新和修正。正如伽達默爾所說:“海德格爾探究歷史解釋學并對之進行批判,只是為了在這里按照存在論的目的發展理解的前結構。反之,我們探究的問題乃是解釋學。一旦從科學的客觀性概念的存在論障礙中解脫出來,他怎樣能正確地對待理解的歷史性。”[18]因此海德格爾指出:“決定性的事情不是從循環中脫身,而是依照正確的方式進入這個循環。”[19]
綜上所述,解釋學循環問題看似普通但并不是僅僅一個簡單命題就可以涵蓋的。海德格爾說:“領會的循環不是一個由任意的認識方式活動于其間的圓圈,這個用語表達的乃是此在本身的生存論上的‘先’結構,把這個循環降低為一種惡性循環是不行的,即使降低為一種可以容忍的惡性循環也不行。在這一循環中包藏最原始的認識的一種積極的可能性。”[20]此外,理解必須堅持現象學的方法,“從事情本身出發。”海德格爾說;“解釋領會到它的首要的、不斷的和最終的任務始終是不讓向來就有的先行具有、先行視見與先行掌握以偶發奇想和流俗之見的方式出現,它的任務始終是從事情本身出來清理先行具有、先行視見與先行掌握,從而保障課題的科學性。”[21]因此,人在理解文本時,一旦發覺了文本的最初意義,便會預測整個文本的意義,但這個最初的意義恰恰是他本身帶著某種意義去閱讀文本造成的結果。同時,在不斷地閱讀過程中,通過對文本的不斷了解,他也在不斷的刷新和修正他預先構想的東西。其實,這個構想已經是和原來的構想不同了,這是一種新的構想。解釋正是用適用的先概念代替了原有的先概念。這個連續不斷的過程就是理解和解釋的過程。在不斷的循環中,文本的意義也變得越來越明確和清晰,這種循環實際上是一種開放式的循環,是一種螺旋上升的循環。
海德格爾的思想博大精深,雖然其理論前期后期的切入點略有不同,但對存在問題的追問始終作為主旋律貫穿于他的哲學運思之中。海德格爾將理解和解釋作為此在在世的生存方式,打破傳統理性主義二分化的思維方式,給后世開創了一種嶄新的思路。
[1][18]伽達默爾.真理與方法[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249,294.
[2][3][4]洪漢鼎.理解與解釋——詮釋學經典文選[M].北京:東方出版社,2001.76,90,91.
[5][6][7][8][9][10][12][13][14][15][16][19][20][21]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北京:三聯書店,2006.14,15,62,122,168,173,24,176,175,175,176,179,179,179.
[11][17]海德格爾.存在論:實際性的解釋學[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24,23.
Into Open and Spiral Rising Cycle——Analyses the ontological horizon of Heidegger’s hermeneutic circle
FENG De-hao
(Marxism Institute,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Ji’nan 250358,China)
As one of the greatest philosophers in the 20th century,Heidegger have extensive and farreaching influence.Heidegger starting from the existing questions will be raised to the height of the ontological hermeneutics,the general method of hermeneutics from the humanities into common ontological significance philosophy,realize the great turning point in the development of hermeneutics,laid the foundation of philosophical hermeneutics.Hermeneutics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Heidegger’s philosophy,and theory of hermeneutic circle is the indispensable part of the theory of hermeneutics.Opposed to traditional epistemology mode of Heidegger’s hermeneutic circle,the understanding as way of the existence of“being-there”,therefore,Heidegger renewed his hermeneutic circulation problems.
heidegger;understanding;the former structure;explanation;cycle
D516.54
A
1009-6566(2016)04-0116-04
2016-04-20
馮德浩(1990—),男,山東曲阜人,山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外國哲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