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畫兒,對我而言,已經成為生活中的必需。
兒時的胡涂亂抹已經沒有了記憶。我猜想,那時候一定是沒有什么目的,只是囿于本能。后來去了小學,上了中學,我就在作業(yè)本和書的空白處畫畫兒,畫我想象中的人和物。
十三歲,我開始拜師,正式學習素描。從此“寫生”這個詞,替代了“畫畫兒”。
寫生的裝備要有畫板和畫架,還要把畫板放在畫架上立起來畫。瞇著眼觀看遠處桌面上的立方體,用削尖的鉛筆,一點一點地描繪,真實地把我看到的東西畫到紙上。通過寫生我發(fā)現了,以往物體看不到的結構、透視、光影,還有塑造物體的繪畫方法,“寫生”中有太多的驚喜,使我完全迷戀在再現的狀態(tài)中。
后來,我上了中央美院。在寫生的對象變得更為復雜的同時,還添加了新課題“創(chuàng)作”。為了“創(chuàng)作”,我好比一只無頭的蒼蠅,到處亂飛。一會兒學某大師的風格,一會兒又被某同學的方法所吸引。回望那個時候的作品多多少少都透出些學習大師的痕跡與受到不同流派的影響。然而,也正是經歷了這個時期,我的“創(chuàng)作”與“習作”不再分家,統(tǒng)稱“作品”。

在德國學習的五年,自己面對的并不僅僅是學院的藝術課程和博物館大師的作品。真正影響我的是在那里學習與生活的全部:與你打交道的人,社會環(huán)境,看問題的多元視角,價值觀、生活觀乃至世界觀。事實上,我們曾經熟悉的經典作品,一旦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生活的場域中,它對我的震撼遠沒有想象中的強烈。在那里,慢慢的,我開始真正理解這些大藝術家及其作品產生的淵源。
靜,能令人思考。遠離中國,可以自覺地開始內醒。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思考的過程與表達的需要,對抽象繪畫的研究與實踐也就開始變得自然而然了。
1994年春,學成歸來,我重返美院做教師,并開始籌建設計專業(yè),后來又從事教學管理工作,俗稱“雙肩挑”。學院規(guī)模變大,日常事務也變得越來越龐雜,除了正常教學,我的業(yè)余時間也幾乎全部被學院事務所占滿,全然是一種超負荷的工作狀態(tài)。我的角色,也由一個專業(yè)畫家轉變成一個教育管理者。基于對教學的不舍,我在痛苦與糾結中逐漸適應了這個角色,心平氣和地在做一個“業(yè)余畫家”。業(yè)余畫家不太求結果,更在乎如何在有限的業(yè)余時間里去感受畫畫的快樂,在沉靜中去尋回曾經的初心。正是對“業(yè)余時間”的有效運用,形成了我自己的創(chuàng)作方法。
擠出空閑時間來到工作室,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畫面涂抹一遍。這種涂繪是在主觀限定的時間內完成,只有改變以往畫畫的常態(tài),不斷與過去的習慣相對抗,才有可能在限定的時間內完成一個最基本的工作:“涂滿畫面”。“涂滿畫面”的行為,消解了對繪畫結果的述求,使“體驗過程”成為我畫畫的核心議題。一張2乘3米大的畫布用10分鐘像油漆匠似的涂抹一遍,已然是一個不輕的體力活。然而我卻非常享受為“涂滿畫面”而去不斷“覆蓋”已經存在的作品這個過程抑或行為,因為這里指涉的是一種態(tài)度和勇氣。
可以說,我的作品時刻都處于未完成和重新開始的狀態(tài)。無論畫面看起來如何的完美,都存在被“覆蓋”的可能。覆蓋一幅并不完滿的畫,通常都不會太在意,若是要去覆蓋一幅幾近完美的畫作,內心就會有糾結與不舍,和難以名狀的痛。覆蓋過去——如同否定自我,需要勇氣。它既是一個決絕的行動,更是一次“再生機緣”的創(chuàng)造。

覆蓋的行為,會改變常態(tài)的視覺經驗與哲思觀念,刺激麻木的思想與靈魂。越是完美的畫面被“覆蓋”,這個行動越能體現其意義。
“覆蓋”這個行為,從物質層面來看,圖像雖被覆蓋,它曾經的樣貌仍然存在于層層顏色之下,如同人類的歷史,經過了多次自然破壞和人為摧毀,我們依舊可以看到和感受到時代的痕跡與氣息。“覆蓋”是時間切片的疊加。從精神層面來看,“覆蓋”這個行為,如同修行,強心健智。
我很少回顧自己的藝術歷程,自覺還沒到回憶的時節(jié)。然而,為了籌備這個展覽,我把從十幾歲到新近的畫作,一一擺放開來做了梳理,并挑選出展覽的作品。面對這些相隔四十余年的畫作,從“畫它”、“畫我”到“我畫”這一漫長過程的轉變,我恍然明了,走過這么多年,畫中的我并沒有改變,我還是那個愛“畫畫”的我。可以說,“畫畫”是我的常態(tài),從兒時到今天,一直是拿著一支筆在畫畫。“畫畫”,并不需要體現一個人的身份,也無關乎年齡長幼,它只是出于本能的需要。
“畫畫”是我這次展覽的名字,它可以非常準確傳達我對藝術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