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的上海國際藝術節從定位而言取得了相當不易的成功。作為一個“巨人藝術節”,上海國際藝術節本身難以避免會被詬病沒有針對性,然而,它卻一直在調和與平衡著“藝術追求”和“公共服務”這一對矛盾。在藝術的發展歷史上,對藝術的純粹追求和滿足公眾的需求之間往往是魚和熊掌無法兼得。上海國際藝術節正以執著的努力,詮釋著“藝術的盛會,人民的節日”這一宗旨。
從2015年10月16日到l1月16日,持續了整整一個月的“第十七屆中國上海國際藝術節”徐徐落下帷幕。即使是以最為挑剔的眼光打量這個“巨型藝術節”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本屆藝術節取得了相當不易的成功,尤其是基于主辦方對藝術節的定位而言——它無疑較為圓滿地實現了主辦者既定的目標。
自1999年首屆上海國際藝術節開始,17年來,這個當代中國最大的綜合性國際藝術節,始終以“藝術的盛會,人民大眾的節日”作為辦節的宗旨。在這一具有濃厚官方色彩的定位之下,“上海國際藝術節”這塊畫布上,逐步書寫上了“國際性”、“經典性”、“藝術性”、“創新性”、“觀賞性”等一系列中國觀眾耳熟能詳的詞匯——幾乎所有官方關于藝術的話語都能在這些詞匯的背后找到影子或相似的表述。
在這一思路杠桿的撬動下,上海藝術節像個越滾越大的雪球,毫無懸念地成為當下藝術節中的龐然大物:它匯聚了舞臺演出、展覽博覽、藝術教育、節目交易、論壇研討等活動。它既要制定“扶持青年藝術家計劃”考慮“青年藝術創想周”,又要實施由“廣場文化”變身而來的“藝術天空”,還要舉辦各種類型不同、數量不等的“節中節”(比如今年的“印度文化周”和“西藏文化周”)。在這其中,舞臺演出的藝術種類則又包羅萬象——音樂、歌劇、舞蹈、話劇、戲曲、雜技、魔術、綜藝演出應有盡有;藝術普及活動除了“節中節”以外,還有“群眾文化”和藝術“校園行”。它既要“薈萃一流經典”,又要“力推原創新作”、“傳播創意文化”,還要“加強公共文化服務”,“提供惠民樂民項目”……此外,結合特定歷史事件,與時俱進地量身定制一些弘揚社會“正能量”的劇目,也是上海國際藝術節的一大特色功能。比如,開幕演出中的原創音樂劇《猶太人在上海》,常規演出中的京劇《楊靖宇》、臺州亂彈《戚繼光》、滬劇《鄧世昌》都與今年紀念“抗戰”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有關。
由此,在藝術節落幕之后,我們可以在各類新聞報道中看到以下被津津樂道的數據:
“藝術節共遴選46臺劇目(93場),其中,境外節目共25臺,境內節目為21臺。參演劇節目中,原創與首演占整體演出劇節目的45%,為歷屆之最。15萬觀眾走進劇場,平均出票率和上座率超過9成。”
“今年共有11項展(博)覽項目,吸引超過65萬人觀摩。本屆藝術節獨有的‘藝術天空’系列演出共獻演49(91場),吸引市民參與人數達到250多萬。上海市各個區縣推薦的優秀節目和公共文化傳統項目中的優質節目也納入‘藝術天空’舞臺,502場活動共同支撐起展示市民文化的大舞臺。”
“‘扶青計劃’暨青年藝術創想周的邀約項目在上戲劇院等逾15個場館共有70項162場演出,50多項大師講座、工作坊、展覽等文化活動,吸引觀眾10萬多人次。”
“西藏文化周、印度文化周、無錫分會場、上海魔術節、寶山民間藝術節、朱家角水鄉音樂節等一批節中節活動共吸引60余萬人次觀眾參與。”
在這一系列令人眼熱的數據后面,當然可以看到藝術節所取得的成績和體會到組委會的艱辛。但透過這些數據,結合本屆藝術節的各項活動,我們是否可以作出一些具有積極意義和建設性的思考?在贏得觀眾反響和社會效應之后,藝術節是否具有進一步改進的空間?是否能回到藝術本身,思考上海國際藝術節對藝術自身、對觀眾、對上海這座城市文化品格的提升……等等,究竟有著何種積極價值?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么,以下問題顯然無法回避。
“追大求全”與“特色定位”
上海國際藝術節迄今為止已舉辦了17屆,如果我們輕輕地問一聲:它最大的特色是什么?即使是長期關注藝術節的人也不一定能概括出來。確實,上海國際藝術節體量日益龐大,且在一種自覺或不自覺的意識中追求面面俱到的大而全,其結果是,自身的特色變得相當模糊,進而導致辨識度的相對缺乏。和當下全球知名的國際音樂節、藝術節相比,這一問題顯得尤為突出。而那些專業藝術節——比如,德國的拜羅伊特音樂節(Bayreuther Festspiele)以上演瓦格納歌劇聞名,每屆都吸引成千上萬來自全世界各地的觀眾;而英國的格拉斯頓伯里(Glastonbury)則吸引了無數瘋狂年輕人:今年6月底舉辦的音樂節,在2014年10月5日進行門票預售時,13.5萬張門票竟然在25分鐘內全部售罄。
即便與同類型的綜合性藝術節相比,上海國際藝術節的辨識度也較低。比如,愛丁堡國際藝術節(Edinburgh International Art Festival),內容也十分豐富,涵蓋歌劇、芭蕾、古典音樂、戲劇以及視覺藝術。但它被認為是“最具創新精神、最具觀眾參與性的表演藝術盛會”,前者使它成為當代藝術最新趨勢的風向標,后者則得益于它的兩大經典節目:獨具民族特色的軍樂團表演和各個國際藝術節中的精選劇目。許多中國觀眾可能難以想象愛丁堡國際藝術節的軍樂團表演是需要提前一年訂票的,這就是品牌或者說辨識度的力量!
一個缺乏辨識度的藝術節,在知名度、美譽度和影響力等方面都會帶來巨大的損失,哪怕這種損失可以通過資金投入和擴大宣傳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進行彌補,但是如果在節目遴選和自身定位這兩個最重要的方面,無法做到獨具特色,則其辨識度無法清晰明了并具備更大的影響力。
在一個藝術節越來越多的時代,上海國際藝術節首要的問題是缺乏鮮明的辨識度。追求大而全的思路,缺乏精準定位而使自身的特點被抹殺,進而使上海國際藝術節成為一個面面俱到、龐雜臃腫的“藝術集市”。
“藝術追求”與“公共服務”
當然,說藝術節完全缺乏特點也不盡客觀,如主辦方所言,藝術節是親民、惠民、服務大眾的——這一出發點本無可厚非,甚至對當下的中國而言,這是一個極容易收獲喝彩的優點,問題是,對上海國際藝術節這樣高水準的、國際性的藝術節來說,被認為是一個親民、惠民的藝術節并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它與藝術節所追求的國際性和藝術經典性的目標有所偏差。作為中國最大、最頂尖、最多樣的藝術平臺,上海國際藝術節理應有更高的追求。這個追求就是對藝術的追求。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藝術追求”和“公共服務”是一對矛盾。在藝術的發展歷史上,對藝術的純粹追求和滿足公眾的需求之間往往是魚和熊掌無法兼得。不過,上海國際藝術節多年來一直試圖調和這二者。所以,我們在上海國際藝術節上,既可以看到瓦格納的《尼伯龍根的指環》這樣西方歌劇史上的“巨無霸”,也能看到長寧滬劇團排演的滬劇《趙一曼》這樣本土氣息濃厚的“小清新”。此外,國際魔術節、寶山國際民間藝術節、上海朱家角水鄉音樂節、首屆上海喜劇節等“節中節”也體現了公共服務的色彩。
可以說,上海國際藝術節和其他同類藝術節相比,比較突出的一個特征就是藝術的“兩極分化”,它一直在“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間徘徊,既試圖推出高品質、高水準的經典藝術,又按不下為普通民眾服務的雄心。
這種辦節思路的另一結果是,藝術節在引進藝術作品的時候,實行的是“拿來主義”,而缺乏“節目設計”的思維。當然,幾乎所有的音樂節或藝術節,都曾經歷過這樣“看什么好,拿什么來演”的階段,即使是當下聲名遠揚的琉森音樂節,在1999年之前的幾十年間亦是如此。但在1999年,當克勞迪奧·阿巴多(Claudio Abbado)、皮埃爾,布列茲(Pierre Boulez)、邁克爾,哈弗林格(Michael Haefliger),成為琉森音樂節的“三駕馬車”后,主辦者完全改變了這一傳統思路,對音樂節進行了清晰設計和精心的規劃,最終成就了今天的琉森音樂節。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上海國際藝術節如何突破自我,在“藝術追求”和“公共服務”之間尋找到一個合適的平衡點,是藝術節必須思考的問題。比如,在追求藝術的高標準方面,對一個國際化的藝術節來說,應該具有更高的視界和胸襟,引進更多具有創新性的藝術節目,而不必拘泥于已有的經典。
除了以上兩對理念性的“問題”以外,在具體運營模式方面,上海國際藝術節也尚有提升的空間。比如,宣傳方面,拜網絡和自媒體發達所賜,近年來上海國際藝術節的宣傳和以往的宣傳不可同日而語。借助強大的電子媒介和數字媒介,藝術節能迅速地實現信息的海量傳播。但是,這種宣傳和頂級藝術節相比,仍有相當距離。例如,薩爾茨堡藝術節的宣傳周期是全年的,而上海國際藝術節似乎在開幕前短短幾個月才開始宣傳。不但宣傳周期短,宣傳方式、宣傳細節也尚需轉變思路。比如,是否考慮可以針對不同市場,對不同受眾進行細分,進行有針對性的宣傳,以實現資源利用的最大化,讓觀眾各取所需,關注不同類型的演出?
當然,上述思考絕不是向上海國際藝術節所取得的成就“潑冷水”,正如本文開篇所說,即使以最為挑剔的眼光來看,也必須承認藝術節獲得的成功。在本文看來,上海國際藝術節的一大亮點就是它的票價相對低廉。據官方報道,11月9日和10日,組委會在上海全市的21個社區點統一發售門票,這些門票涵蓋了本屆藝術節參演劇目及青年藝術創想周的部分演出項目,票價最低20元,最高200元。而優惠票數占了藝術節參演劇目總票量的10%。像“藝術天空”這樣的廣場演出,票價一元起,入場不設門檻。
顯然,上海藝術節通過“低價票”降低了藝術欣賞的門檻,使更多人有機會進入藝術的殿堂,同時也收獲了不錯的上座率,音樂劇《猶太人在上海》、舞劇《十面埋伏》、大師版《牡丹亭》、帕爾曼獨奏音樂會、馬林斯基劇院芭蕾舞團《舞姬》等21部劇目出票率均達到了100%。
短期看來,這是一種巨大的投入,但從長期來看,它對提升民眾的欣賞熱情、培養觀眾群體以及提升上海整個城市的文化品格產生的良好社會效益,無疑是大有裨益的。從這個意義上講,上海國際藝術節確實是“藝術的盛會,人民的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