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不確定性、產權性質與會計穩健性

西南財經大學國際商學院 張宇杰

一、引言

近年來，學者們發現外部經濟環境影響微觀企業。行為這一話題逐漸成為學術界研究的熱點。尤其是作為企業外部環境，宏觀經濟政策影響微觀企業的投資、融資及會計政策選擇，已有研究也發現宏觀經濟不確定性增加了企業的風險，減少了企業投資，使企業持有更多的現金流，那么宏觀經濟這一不確定性是否影響微觀企業的會計政策選擇呢？產權性質是否使企業的會計政策行為有所差異呢？已有會計穩健性的研究文獻主要基于微觀企業層面，如公司治理（Altamuro and Beatty，2010；Goh and Li，2011）、企業政治關聯（杜興強等，2009；陳艷艷等，2013）、債權人視角（Chen et al.，2010）。這些都肯定了微觀因素對企業會計行為的影響，但卻忽視了微觀因素的實現環境，即微觀因素需依賴于宏觀環境。因而，從宏觀經濟環境入手研究會計穩健性能夠有助于我們理解宏觀經濟環境對企業會計行為的影響。基于此，本文選擇宏觀經濟不確定性這一外生變量，考察微觀企業在面臨宏觀經濟不確定性時，如何選擇會計政策，是更保守還是更激進，不同產權性質的企業在面臨這一外界環境時是否有所差異。本文研究發現，宏觀經濟確定性降低了企業的會計穩健性；且相對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在經濟不確定性時其會計穩健性更差；采用Khan and Watts（2009）計算的基于公司層面的會計穩健性指標來檢驗政治不確定性對會計穩健性的影響，結論與前述一致，經濟不確定性確實了降低了企業的會計穩健性。本文研究豐富擴展了宏觀經濟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研究成果，有助于我們理解宏觀經濟環境對微觀企業會計行為的影響。本文的可能的貢獻是：本文拓展了會計穩健性的理論分析框架，豐富了相關研究成果。已有關于會計穩健性的文獻主要從微觀企業自身特征入手，針對企業所處的外界環境是否以及如何企業會計政策則鮮有涉及，本文結合宏觀經濟不確定性，將會計穩健性的研究從微觀層面推進至宏觀層面，有助于我們從宏觀層面理解宏觀經濟對微觀企業行為的影響。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根植于新興市場加轉軌時期的中國，外界宏觀環境對微觀企業行為的影響誠然不能忽視。一方面，政府作為資源分配的主體，掌握著信貸資源、財政資源等分配權，因而使其對轄區企業保持著高度的影響力和控制力。另一方面，政府官員的政治升遷依賴轄區的經濟發展水平，而轄區內的微觀企業是轄區經濟實現的基礎，因而政府對轄區企業也具有較強的依賴性。因而，良好、穩定的政企、政商關系有助于政府和企業雙方的互利互惠。然而，政府官員任期考核的存在，使得地方面臨著官員的升遷和更替，政治權力的轉移意味著現有的社會網絡將重新構建，使經濟充滿不確定性，一方面，由于新上任官員以及新任領導班子的偏好與上屆政府領班子的差異、政府關系網絡變動使政府相關政策缺乏長期性和穩定性，導致政策上的不確定性。另一方面，由于領導班子的人事調整及權力結構變化使原有的政企、政商關系網絡改變，對企業經營環境產生一定沖擊。這些均說明政府官員更替導致的政治權力轉移不僅將擾亂已有的政府內部關系網絡，也將使政府與企業的政企、政商關系格局打破，從而使企業經營環境面臨一定的不確定性。由于官員個體間的差異，使得新任官員對其任期內的區域發展規劃、產業政策、財稅政策等與上屆政府產生差異（張軍、高遠，2007；王賢彬、徐現祥，2008）。受新官上任三把火及政治升遷的驅動，新任官員在任職初期會進行大規模的規劃，以期在任期內獲得較為滿意的業績。這將使官員采用有利于自身的規劃，使得原有的政策很難得以延續，增加了政治權力轉移年份的政策不確定性（王賢彬等，2009）。同時，由于官員更替導致原有的政企、政商關系網絡被破壞，這種風險勢必對企業行為產生影響。在新興市場的中國，政府無形之手的干預普遍存在（Fan et al.，2011），作為一種資源優勢，企業通過政企、政商關系網絡能夠為企業獲得政府補貼（余明桂等，2010）、融資便利（余明桂、潘紅波，2008）、稅收優惠（吳文鋒等，2009）、進入壁壘（羅黨倫、劉曉龍，2009）等好處。政治權力的轉移意味著現有的領導班子成員及權力結構發生變化，企業與政府的現有政企、政商關系被破壞、中斷，一定程度上降低了企業獲取外部資源的優勢，增加了企業的經濟不確定性。宏觀的經濟不確定性的存在，使得微觀企業的經營環境產生一定的不確定性。為了吸引上級政府的關注，企業會傾向于操縱業績、包裝自己，以期吸引新任領導的關注，從而在資源配置中獲取更多優勢，如財政補貼、稅收優惠，甚至政治晉升動機。因而，經濟不確定性時，企業有動機虛夸利潤，延遲確認損失，致使企業的會計信息不穩健。這種會計信息的不穩健，有助于企業獲得新任官員的關注，進而有助于高管打開“政商凱旋門”實現自身的政治目的。基于此，提出本文假設1：

假設1：經濟不確定性會降低了企業的會計穩健性

產權性質的差異導致政府對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的偏好及影響力不同。由于國有企業的最終控制人為政府，在國有同源的背景下，國有企業對政府具有高度的依賴性。同時，由于國有企業領導人面臨著政治升遷的激勵，其有動機為政治升遷而努力。當官員更替時，新的領導班子人事結構將重新組建，人事調到和權力結構出現一定的變化。由于現有的國有企業高管人事任免同政府官員一樣，具有相同的政治晉升軌跡，同時，與一般黨政干部相比，由于國有企業高管具備較強的技術背景和行業經驗，更精通市場化運作，更懂得帶動地方特色產業的發展壯大，這為國有企業高管進入黨政機關擔任要職提供了優勢。因而，出于迎合新任官員，表現自己，國有企業會選擇有利于夸大業績的會計政策，從而降低了會計信息的穩健性。由于民營企業天然的劣勢，使其更加注重與政府的政企關系網絡。當官員更替時，民營企業原有的政企關系網絡被打破，原有的融資便利、進入壁壘等好處因網絡的重構而消失。為了避免官員更替帶來的政治不確定性，民營企業會采用更加穩健的會計政策，提高會計信息質量。基于此，提出本文假設2：

假設2：相對于非國有企業，經濟不確定性對企業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在國有企業中更顯著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本文以2007-2013年所有A股上市公司為初始樣本，按如下原則進行樣本篩選：（1）剔除金融行業上市公司，金融行業由于財務報表編制規則與其他行業有所差異予以剔除；（2）剔除在此期間被ST、PT類的上市公司，這類公司由于其經營異常性，導致經營活動與正常公司有所偏差，故予以剔除；（3）剔除財務杠桿等異常樣本；（4）剔除主要變量缺失的樣本；經過篩選，最終得到10135個有效樣本。本文微觀企業數據來自CSMAR及wind數據庫。宏觀經濟不確定性指數來自www.PolicyUncertainty.com。最終控制人數據來自wind數據庫；其余財務數據均來自CSMAR數據庫。為消除極端值的影響，對連續變量進行上下1%的winsorize處理，數據處理采用Stata12.0。

（二）變量定義與模型構建

（1）會計穩健性的衡量。衡量會計穩健性最常用的模型為Basu模型（1997）。Basu模型最大的優點是能夠依據研究需要在模型中增添主要變量，以檢驗相關變量對于會計穩健性的影響。本文采用Basu模型考察會計穩健性。

Basu模型中EPS為每股收益，Pi,t-1為年初股價，RET為考慮現金紅利的年股票收益率，DR為啞變量，當RET<0時DR取值為1，否則為0。β2表示會計盈余對好消息的確認及時性；β2+β3表示會計盈余對壞消息確認的及時性；β3表示與好消息相比，壞消息確認的增量反應。由于會計穩健性，會計盈余對于壞消息的確認比好消息更加及時，因此DR×RET的系數β3為正，說明企業更快地反映未實現的損失。為檢驗本文研究假設，在Basu模型基礎上，增加經濟不確定性變量，以檢驗宏觀經濟不確定性對企業會計穩健性的影響。

（2）經濟不確定性的衡量。經濟不確定性指標來自于Baker，Bloom，Davis和Wang開發編制的中國經濟政策不確定性指數，該指數自1995年1月起，已經更新至2015年2月，該指標反映了經濟波動情況，已被Gulen和Ion（2012）、Pastor和Veronesi（2013）、王紅建（2014）廣泛應用于經濟不確定性與風險溢價、企業投資、現金持有等研究，本文分別采用經濟不確定性的均值、中位數作為經濟不確定性的替代變量，同時為了縮小方差分別用100標準化處理，雖然經濟不確定指數反應了當期經濟波動情況，考慮到經濟不確定性波動的幅度，本文進一步采用經濟不確定性指數的波動率來表示不確定性指數。

（3）模型設定。在Basu模型基礎之上，我們構建模型（2）檢驗政治不確定性對會計穩健性的影響，具體模型如下：

相對于Basu模型，我們增加了政治不確定性變量PU及PU與DR、RET的交互項，為檢驗不同產權性質，政治不確定性對企業會計穩健性的影響，我們采用模型（2）分樣本檢驗，這樣可以避免同時引入交互項導致的多重共線性。

四、實證分析

（一）描述性統計

（1）經濟不確定性指數。為了形象的描述宏觀經濟不確定性的變化情況，我們對宏觀經濟不確定性指數按月份進行描述性分析。由圖1可知，2007-2013年我國宏觀不確定性變化幅度較大，尤其在2008年、2012和2013年我國的宏觀經濟充滿了不確定性，在2007、2009和2010、2011年宏觀經濟波動相對較小。但整體而言，我國的宏觀經濟面臨著重大的不確定性，其不確定性對微觀企業行為也將產生顯著的影響。

（2）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表1報告了主要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由表1可知，我國上市公司每股收益均值為0.260，但不同公司間每股收益差異較大（最小值對數為-1.418、最大值對數為1.908）。年初開盤價均值為11.920元，最小值為2.200元，57.250元，說明我國資本市場股價整體不高。采用基于Khan and Watts（2009）計算的基于公司層面的會計穩健性指標C_SCORE均值為0.067，這一指標低于Khan and Watts（2009）采用美國數據計算的C_SCORE均值0.105，說明整體上我們的會計穩健性較美國公司較低。RET均值為0.255，但最小值與最大值之間差異較大，說明不同股票之間的回報率差異較大。

圖1 宏觀經濟不確定性時間變化趨勢圖

表1 主要變量描述性分析

（二）經濟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 表2報告了經濟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回歸結果。本文首先檢驗了Basu模型在我國資本市場的適用性，表2第（1）列列示Basu模型回歸結果，回歸結果顯示RET系數為0.013，通過了5%水平顯著性檢驗，交互項DR*RET系數為0.072，通過了1%水平顯著性檢驗，這說明我國財務報告信息具有一定的穩健性。進一步考察經濟不確定性對會計穩健性的影響，采用第一種衡量經濟不確定性的方式發現，政治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顯著負相關，并通過了5%水平顯著性檢驗，說明經濟不確定性降低了會計穩健性。采用其他衡量經濟不確定性后發現，經濟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依舊顯著負相關，說明企業在面臨經濟不確定性時，會計穩健性較差，更不可能及時確認損失，經濟不確定性降低了會計穩健性。可能的原因是，經濟不確定性時未來的政策以及資源分配都充滿眾多不確定性，為了贏得上級政府的關注和親睞、獲取更多的資源優勢，企業（高管）采取了激進的會計政策，降低了會計穩健性。

（三）經濟不確定性、產權性質與會計穩健性 為考察經濟不確定性下不同產權性質企業會計穩健性的差異，本文采用模型（2）分樣本進行回歸。表3報告了經濟不確定性、產權與會計穩健性回歸結果。由表3可知，采用第一種衡量經濟不確定性的方式發現，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非國有企業，經濟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均顯著負相關，并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但相對來說，面臨經濟不確定性時，國有企業的會計穩健性更差，兩者系數差異通過了1%水平顯著性檢驗。可能的原因是，雖然經濟不確定性時未來的政策以及資源分配都充滿眾多不確定性，但在國有同源的背景下，國有企業更多地選擇激進的會計政策、降低了其會計穩健性，以期獲取更多的資源配置或政治資源。在基于父愛關懷的背景下，非國有企業在資源配置方面略占劣勢，因而其降低會計穩健性的動機被弱化，從而導致兩者在面臨經濟不確定性時會計穩健性有所差異。采用其他衡量經濟不確定性后發現，經濟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在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中依舊顯著負相關，且國有企業的會計穩健性相對更差，說明我們的結論并不因經濟不確定性衡量方式不同而有所差異。

表2 經濟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

表3 經濟不確定性、產權與會計穩健性

（四）穩健性檢驗 為避免單一模型衡量會計穩健性帶來的誤差，本文采用基于Khan and Watts（2009）計算的基于公司層面的會計穩健性指標來檢驗經濟不確定性對會計穩健性的影響。表4報告了經濟不確定性與C_SCORE模型回歸結果。由表4可知，經濟不確定性與基于Khan and Watts（2009）計算的基于公司層面的會計穩健性指標負相關，但顯著性有所降低，但均通過了顯著性檢驗，這說明經濟不確定性確實降低了會計穩健性。表5報告了經濟不確定性、產權與C_SCORE模型回歸結果。由表5可知，經濟不確定性與基于Khan and Watts（2009）計算的基于公司層面的會計穩健性指標負相關關系在國有企業中依據顯著，而在非國有企業中政治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的關系不在顯著，這說明經濟不確定性對非國有企業的會計穩健性影響較弱，結論與前文基本一致。

表4 經濟不確定性與C_SCORE模型

表5 經濟不確定性、產權與C_SCORE模型

五、結論

基于Baker等開發的中國宏觀經濟不確定性指數，本文選取2007-2013年10135個樣本檢驗了宏觀經濟不確定性對微觀企業會計穩健性的影響。采用Basu模型（1997）研究發現，宏觀經濟確定性降低了企業的會計穩健性；且相對于非國有企業，國有企業在經濟不確定性時其會計穩健性更差。采用基于Khan and Watts（2009）計算的基于公司層面的會計穩健性指標檢驗經濟不確定性對會計穩健性的影響，結論與前述一致，經濟不確定性確實了降低了企業的會計穩健性。本文研究豐富擴展了宏觀經濟不確定性與會計穩健性研究成果，有助于我們理解宏觀經濟環境對微觀企業會計行為的影響。本文的政策啟示是：企業應當提前做好相應的防御政策，提高會計政策的可選擇性，避免過多的依賴于外部環境，以期采取謹慎的會計政策，提高外部會計信息的決策效率。而作為外部的宏觀經濟環境，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政府的政策，因而，作為政府部門也應采取積極穩健的財政政府、產業政策、貨幣政策，避免過多的采取強刺激計劃，使經濟大幅波動。本文可能的不足是，經濟不確定性指數可能存在一定的缺陷，Baker等開發的指數是以月為統計單位，而本文在處理時雖然采取了年度經濟不確定性指數波動率，還采取了經濟不確定性指數的中位數和均值來代替，而這一指標可能存在一定偏差，未來可能考慮采取其他指標來衡量經濟不確定性指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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