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業鐸+徐爽
通過比較我們可以發現《孔子詩論》所體現的“以人為本”、以“情志”為基礎說詩的闡釋精神基本上被漢儒擱置了,取而代之的是對政治倫理意義的發掘。《毛詩序》說詩基本上忽略了詩人個體情志,而著意追求詩歌背后所負載的歷史沉淀,以求施用于政治。又因二者同為解《詩》之作,前已論及二者思想上的淵源,那么由具體窺見一般,可看到《詩論》與《毛詩序》的不同。
一、入《詩》之內與出《詩》之外——指向的不同
《孔子詩論》論詩注重《詩》的思想內涵,也有對詩旨的概括,所以它是指向《詩》本身的;《毛詩序》重視的是《詩》的諷諫教化力量、禮俗政教內容,以及它在指導規范君臣行為方面的作用,所以它就不免忽視《詩》的審美性質而指向《詩》的外在功用。兩者一內一外,參讀比較,恰恰可以滿足不同人群讀《詩》之目的,從這點看來似乎不必糾纏于二者的相承關系亦或體例優劣,能夠更好地引導讀者解讀《詩經》,才是二者的價值所在。
《詩》之內,內涵包括詩旨、情志、及由《詩》所引起的反思。《孔子詩論》多有概括詩旨的精煉句子,如“《清廟》,王德也,至矣!敬宗廟之禮,以為其本;秉文之德,以為其業。”[1]再如前文所舉《葛覃》一詩,一句“民性固然”,就概括提煉出該詩主旨,讓讀者更易置身詩中;孔子重視《詩》所體現出的情,力圖以情感化民俗,同時重視詩歌抒發情感的功能,表達了民眾的心聲,又能以禮喻之,使人反本向善;而透過《詩》進行思考,更有深化《詩》本身內涵的意義,恰如讀《葛覃》后能反思文、武之德的深遠影響那樣。《孔子詩論》解詩,往往是短短的幾句話,將《詩》之義、《詩》之用、《詩》之意象完整展現。
《毛詩序》解詩意在追求詩歌背后所負載的歷史沉淀,故指向詩之外。所謂詩之外,就是《詩》能達到的宣揚王道、透過古今知曉得失的目的,與《詩》本義聯系不大,更像題解性質的語段。這樣的方式,其實還是《毛詩序》試圖將《詩》與政治聯系在一起,而不考慮《詩》之文本內涵,這也不難理解為何《葛覃》一序,要把女子的身份定位于后妃了。這樣解《詩》,多受到后人的批評,如“今人不以《詩》說《詩》,卻以《序》解《詩》,是以委屈牽合,必欲如《序》者之意,寧失詩人之本意不恤也。此是序者大害處!”[2]朱熹就《毛詩序》程序化解《詩》而忽略詩人之志的情況很是不滿,故一時廢序聲四起。但是不可否認的是,《詩序》的確開啟了另一扇讀《詩》的窗口,也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詩經》的社會歷史性、多元性,也將《詩》運用到了極致。
《孔子詩論》與《毛詩序》一內一外,一重本質一在擴展,一揚情一說理,二者說詩方式和指向不同,也就無所謂繼承或是發展了。
二、主體的介入與跳出——文本闡釋方式的不同
《孔子詩論》論詩,多有如評價《葛覃》中的“吾以……”的字樣[3],論詩者本人的介入,使《詩論》的主體性意識增強,人性化的光芒閃現其中。孔子以自己讀《詩》、學《詩》及觀《詩》的過程引導民眾走向《詩》中,將文本與自己的情感體驗緊密結合,在邏輯中潛伏著情感,不是呆板的說教,亦不是空洞的明理。以此說《詩》,既是自我的釋放,也是敞開文本于大眾的有效途徑,在這樣彰顯個體精神的背后,其實是孔子重視人的內圣之德而后行政治王道的主張,孔子不是用《詩》,而是用心,用情,用切身體驗來觀察和指引大眾。與此相反,《毛詩序》以“全知敘述”的形式,完全跳出《詩》而于外圍尋找《詩》之寄托,從不言及“吾”,用理智的、有距離感的方式教化民眾,顯示其權威的說理性。這也是其解《詩》為政治服務的體現。要想達到“怨”“刺”“諷諫”的目的,就不能以個體的形式展開說教,而是創造一個機構或是一類人的教材式的說詩體制,以增加其說服力和權威性。通過對比二者對主體性不同處理的方式和原因,不難發現二者對《詩》之用的關注點從個人轉向群體,從人之本轉向國家之本,其轉變過程中或有對《詩》本意闡釋的倒退,但也可從廣義上理解為儒家“修身,治國,安天下”的順序演變。
在以儒家思想為主導的前提下,《毛詩序》順應時代的潮流,發展另一種說《詩》模式——忽略《詩》的內在含義,發揚其外延的功利性作用,已完成輔佐政治、宣揚王道的任務。《詩論》因很少涉及政治,故更貼近民眾生活,關注《詩》之本義,因此為解讀《毛詩序》提供了參照。《毛詩序》對《詩論》沒有刻意地繼承或是揚棄,二者雖不出儒家說《詩》系統,但是由于時代的變遷和整理者的目的不同,政治環境的影響,及對《詩》本身看法的改變,都是造成二者闡釋同一文本卻有顯著差距的原因。由此可見,如果先通過《孔子詩論》理解《詩》之本義,延續孔子主體解讀思路,再比較閱讀《毛詩序》帶有目的性的解《詩》文字,就可以更全面也更靈活地理解《詩經》之文本或是引申含義,為我所用。二者體例與內容的差異剛好可以互相補充,為我國文學史上這一閃耀光芒的文學巨著著上了更加豐滿的色彩,對《詩經》的解讀也更加多元化。
注釋:
[1]文見馬承源先生整理的竹簡第五簡。
[2]語見[宋]黎靖德:《朱子語類》,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697頁。
[3]諸如第二十一簡,孔子曰:“《宛丘》,吾善之。《猗嗟》,吾喜之。……”
(董業鐸,徐爽 ?河北承德 ?河北民族師范學院中文系 ?067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