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老八路父親冤案平反

一、父親丁六合參加八路軍，業績及其被陷害蒙冤的經過

我父親丁六合在1941年春參加了八路軍，在日照縣人民政府秘書處工作。1943年9月的一天拂曉，偽村長率領鬼子抓我們，我的哥哥迅速越墻逃走，藏在鄰居炕洞里幸免。到夜晚，我全家母子五人逃到根據地，找到父親。劉鴻若縣長非常關心，把我們全家安排在李家土山村，以抗日家屬照顧。父親立即叫我剛滿17歲的兄長丁斌參加八路軍。1945年抗戰勝利，我們回到高旺莊。1947年實行土改，有鄰居想向我家藏匿財物，被母親拒絕。1947年父親又送我不滿15歲的姐姐丁玉真參加陳毅所部的野戰軍，解放上海后就一直駐上海。這就是說新中國成立前我一家6口人就有3口人參加革命，家中和大門上先后都張掛著抗屬和軍屬的光榮燈、光榮匾。家中沒有勞動力，土地由村里優軍優屬代耕隊幫助代耕代種。毫無疑問，我父親、哥哥、姐姐都是老革命，都是離休干部，不幸的是父親卻遭誣陷。

父親當八路后，帶領民眾反掃蕩，不幸被鬼子打傷，開過3次刀，大腸截去一截，被定為“二等殘廢軍人”。我兄丁斌在日照縣抗日民主政府虎山區當區長文書兼錢糧助理。抗戰勝利后，解放大軍要南下解放全中國時，父親戰友胡潤吾于1946年6月到我家看望正在養傷的父親，聽說大軍南下，父親一定也要參加，可是他傷未愈，組織決定他留在老解放區搞文化教育。說來真巧，1989年，四川省政協主席馮立泰率領3位四川畫家來重慶交流，重慶政協、文化局請我主持，約重慶幾位畫家接待搞筆會，馮主席聽我是山東膠東口音，主動與我交談，原來他不但與我是老鄉，還與我父親是戰友，并告訴我時任重慶公安局局長、政法委書記的胡潤吾也是我父親的戰友，他立即打電話給胡說：“丁六合的兒子丁立鎮也在重慶，不但是四川美院教授，還是全國著名畫家，世界文化名人……”胡立即請我們到他家相聚，這真是故人重逢之大喜，他當年去我家看望在家養傷的父親時的情景，我記憶猶新。胡向我們介紹了我父親的許多業績和功勞，如父親曾赤手空拳與鬼子搏斗，打傷鬼子；自己負傷后行軍還幫著背其他傷員的背包……之后，我與夫人陳子嬋以對父輩之禮，敬重胡伯伯，常去看望，他去世時，我們都去送葬。同時也感慨：如果我父親不被誣陷，也會像胡伯伯一樣，是廳局級的離休干部，我們全家的命運將會是另外的景象。

我父親因組織決定不南下，而在老區辦學，搞文化教育，故他從部隊復員后就去創辦曹家村小學，深受村領導和學生、家長愛戴，先被評為日照縣優秀教師，后被評為全臨沂專區優秀教師，家中至今還保存著他戴光榮花的照片。他又是有名的老八路，把搞好日照老區的工作視為己任，加之他生性剛正不阿，疾惡如仇，當他看到鄉政府中混進當過偽鄉長、曾強奸過婦女的地痞流氓等壞人時，出于老革命的責任感，便寫信向上級反映，而上級竟把信件轉到高旺莊鄉村政府調查處理，這正好轉到他揭發的壞人手里。他們惱羞成怒，反咬一口，憑空捏造罪名，并以貧雇農協會名義，向區、縣政府誣告我父親是“地主”，“犯復辟倒算罪”，憑空胡說1947年土改時，我家土地房屋都分給農民丁立義、宋光義，我父親說，我家人口多，房屋不夠住，地不夠種，就向他們收回為己有。事后，丁立義對我說，當年村干部要他這樣說，他不同意，就威脅他要整他。以致如此簡單的謊言竟成了置我父親于死地的罪名！當時山東膠東一帶“極左”思潮和“極左路線”特重，“完全是人治”，他們又以貧雇農協會的名義，“一言定罪”，區、縣有關領導心里明白是誣告，但又不敢主持正義，不調查、不核實，不聽我父親的據理爭辯，不開庭審理，不公開宣判判刑年限，就稀里糊涂強行把我父親押到勞改隊，想以此封住我父親的嘴巴！我家和親朋都不知我父親犯了哪條罪。上述那些所謂罪名還是我到重慶清華中學讀書申請入團時，組織部門出公函外調而知。

二、父親被強制勞改致死，“老八路之家”被毀，母親被批斗毆打，家人沒法生活，只好四散奔逃，投親靠友

令人傷心、使人氣憤的是，我村那些干部把我父親整死還不罷休，又數次把我母親抓去批斗，每次都被打得遍體鱗傷，不能動彈。稍好點就忍痛下地鋤草，她又是被纏過腳的婦女，其痛苦是可想而知的！那時村里也不給我們軍屬代耕了，如果自己不去管理，地里莊稼就沒有收成，更沒法活了！我盡量與母親一道去干那些又苦又累的農活，看著母親痛苦的樣子，特別是她被打傷后，我難過至極，母子常常抱頭痛哭！至今想起就淚水盈眶，那些村干還常把我這才14歲的孩子拉去代我母親開地主分子會，聽那些干部訓斥；叫我去挖河修橋，我曾昏倒在滾燙的沙灘上，回到家中沒吃沒喝，只有等討飯的母親回來，才能吃上一點殘粥剩飯。當時正處在長身體的階段，、因餓了肚子，虧了身子，以致后來一直體弱多病沒力氣。

那時，我們實際上已沒有家了，那些村干部把我們可住的房子和可用的家具物品都沒收了，趕我們到一間破舊不堪的廚房，只好干坐到天亮，沒錢找人修理，只好撿塊爛門板當床。有一次我從日照中學回去，陪母親和妹妹弟弟睡在爛門板搭起的“床”上，大雨傾盆雷電交加，雨水漏到屋里，淹過腳面，弟弟妹妹嚇得大哭，母親邊哭邊摸著我的頭說：“中用的孩子，虧著你回來了，不然我們怎么辦啊？……”怎么辦？我又能有什么辦法？我只有勸慰和鼓勵母親，我一定發奮學習，干出一番事業，孝敬母親，使母親過上幸福的生活！

當時，我家被摧殘得饑寒交迫，沒法活下去，我母親帶著弟弟妹妹到上海為姐姐帶小孩，妹妹不到10歲，就去上海郊區農村的遠房表姐家“打工”，只管吃飯，沒有工錢。我母親寧肯自己挨餓，也要我讀書。我也很發憤。從小學到中學，成績一直優良。可憐我那含冤被強迫勞改的父親，從1953年勞改，到1958年已病重，沒法勞動，就被押送回我村在那些整他的壞人監督下勞動——這位對共產黨人民政府忠心耿耿的老八路、模范教師，回到已沒有家人沒有家園的家，只好住在鄰居家的大門樓的過道里。舉目無親，孤苦伶仃，貧病交加，沒吃沒喝，又被強制勞動，真是被活活地氣死了！餓死了！死時年僅50歲！怎么不令人傷心，潸然淚下！本來好好的一個革命之家，被活活地逼散！

我以優異成績畢業于四川美術學院國畫系，逐步擔任助教、講師、副教授、教授，并成為中國美協會員，在畫壇嶄露頭角，引起全國各地關注，當然也引起老家日照關注！

但是父親冤案，對我及兄弟姐妹前途和事業的影響實在太大了，背了沉重的包袱，入不了黨，提不了干，前途事業都很受影響，對我的戀愛婚姻及我夫人陳子嬋也造成巨大影響。按我的表現，人人都以為我是共產黨員，我系的書記，一再要發展我為黨員，可是組織人事部門都不同意，又不好說因出身和父親問題，我賭氣加入民盟。

三、我申訴為父親平反，經歷了漫長而曲折的過程

開始我想請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一道寫報告為我父親平反，他們不敢，怕犯錯誤。我不怕，不怕艱難險阻，我個人于1979年2月1日寫了8頁為父親平反的申訴書，送日照縣委辦公室。一個月后收到日照縣委辦公室回函，“你父親問題縣法院準備復核，家庭成分問題，請向民政局申訴。”我就向民政局申訴，后民政局來函，先是把“地主”改成“富農”，后又改成“小土地出租”，但我父親冤案卻沒解決。我又申訴到日照縣法院，法院復核“維持原判”。我又繼續申訴，之后就如石沉大海！1982年9月20日我又致函日照縣委，同時美院人事處也發函到日照縣委，介紹我各方面都很出色，提出與他們從組織角度協商解決，仍沒有回應。又等了5年，多次催促，1987年6月26日日照市人民法院刑事判決書[1987]日法刑再字第6號，稱：丁六合家庭系富農（原定為地主），個人成分自由職業，撤銷原判地主復辟罪改為復辟倒算罪，維持原判五年有期徒刑的刑罰。這真是太可笑了！不是地主，還復辟什么？倒算什么？其犯罪的主體已不能成立，但還定為“復辟倒算”又是為何？本人成分自由職業者，能夠去搞復辟嗎？

1987年7月16日，我與兄弟丁立鏡又寫上訴書上訴到山東省臨沂地區中級人民法院。該院[1988]臨中法刑二監上字第17號刑事裁定書：“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本裁定為終審裁定。”這真是何其霸道！我們當然不服，我與弟弟1988年10月1日又上訴至日照縣法院仍沒結果！我們只好又等。至1991年7月23日，我又以個人名義上訴到日照中級人民法院，并抄送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和中共日照縣委政法委員會，仍然石沉大海。為此，我很不滿，賭氣決不回日照，甚至用俗話說“屙尿都不朝日照方向”！直到我成為四川美院教授，名揚中外的畫家，1993年日照升為地級市，5月成立日照書畫院，我被畫院和故鄉官員致函致電六七次，我不便再拒絕，被熱烈隆重地請回日照，日照市中級人民法院不到一周就徹底為我父親平反了：（一）撤銷日照市人民法院[1987]日法刑再字第6號刑事判決書和臨沂地區中級人民法院[1988]臨中法刑二監上字第17號刑事裁定書；（二）“宣告丁六合無罪，本判決為終審判決”。1993年6月13日《日照日報》在頭版正中和《太陽城周報》頭版登出《冤獄四十年，今日得昭雪》。這是我闊別故鄉40年，第一次回到日照，為父平了反。日照市政協張主席親自開著紅旗牌轎車送我回老家。一進村，一下子哄動全村，老鄉們以羨慕的眼光圍觀祝賀，祝賀我為父親平反昭雪，贊我是衣錦還鄉。這雖談不上衣錦還鄉，而我能告慰我父親在天之靈，我因終于能為父親平反昭雪而暗自慶幸！

但我卻深思：這“平反昭雪”顯然是名人效應，我如果不成名成家就不可能平反！假如我還是待在老家的地主狗崽子，即使是再大的冤案也根本不可能平反。那些壞蛋一下子就把我父親整倒，而平反過程卻是漫長、復雜、坎坷而曲折的！天下受冤者不知多少家，他們不可能都有成名成家的子女，冤案就永遠不能平反！所以關鍵要建立法治社會，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不分等級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