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書祥 曾國彪



[內容摘要]基于1988-2007年CHIP城鎮入戶調查數據,本文采用Oaxaca-Blinder分解、分位數回歸考察了貿易自由化對我國收入差距的影響。結果表明:第一,貿易自由化提高了貿易部門非技能勞動者的收入水平,并在1995年后超過非貿易部門非技能工人的回報且呈逐年拉大趨勢;第二,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大專及以上教育回報率均呈上升趨勢,2002年及以前非貿易部門大專及以上教育程度的回報率明顯高于貿易部門,但2007年低于貿易部門。因此,貿易自由化引起的技能偏向而導致教育收益的改變是造成中國收入差距擴大的重要因素。
[關鍵詞]貿易自由化;收入差距;教育收益
一、引言
與大多數發展中國家一樣,中國處于經濟快速發展的轉型時期,與之相伴的是收入差距的不斷擴大。2013年1月國家統計局發布的統計報告顯示,2003年中國的基尼系數為0.479,之后逐年上升,到2008年達到最高點0.491。一些學者探討了中國收入差距擴大的原因,如Khan et al.(1998)等基于傳統的分解方法,從各種因素對收入差距的貢獻來解釋中國收入差距的擴大。而更多學者從中國勞動力市場歧視和扭曲的角度分析了中國收入差距的擴大,包括國有與相對于非國有企業工人工資收入歧視(尹志超,甘犁,2009;張車偉等,2008),戶籍制度歧視造成崗位工資收入歧視,以及性別工資歧視造成男女收入差距拉大(Meng&Zhang,1998)。這些研究從不同的層面揭示了中國收入差距的來源,加深了人們對收入分配的理解。
由于中國收入差距是伴隨對外開放進程的不斷推進而逐年擴大的,因此,一些學者開始從貿易自由化視角來分析中國收入差距的擴大(如萬廣華等,2005)。貿易自由化對收入差距的影響機制,一個最直接的理論線索來自國際貿易一般均衡理論的赫克歇爾俄林模型(HO模型)。HO模型認為,貿易自由化有利于一國充裕要素的收益,如發展中國家的非熟練勞動力。但HO模型建立在完全競爭、勞動力和資本在國內自由流動以及技術固定等極為嚴格的假設之上。大量的經驗研究(主要在拉丁美洲)也表明,HO理論與現實結論相違背,貿易自由化的確提高了高技術工人的工資水平,擴大了收入差距(Robbins,1996)。
本文認為貿易自由化引起的技能偏向而導致教育收益的變化是造成中國收入差距擴大的重要因素。Acemoglu(2003)通過建模表明,貿易自由化導致技術進步是技能偏向型的,從而導致不同勞動力之間特別是技能與非技能工人收入差距擴大。Goldberg&Pavcnik(2004)認為,貿易自由化(如關稅的下降)主要集中在低技術勞動密集型部門,引起非技術工人工資溢價相對于技術工人出現了下降所致。
現有文獻鮮有從貿易自由化角度關注中國技能勞動與非技能勞動收入差距的不斷擴大的相關分析。Xu and Li(2008)經驗研究表明,1995年中國技能勞動力和非技能勞動力的工資比僅為1.17,2000年上升至1.64,工資差距的年均增長率達到8%。和潘士遠(2007)等研究表明,發展中國家貿易自由化的確導致技能偏向型技術進步,從而影響收入差距的機制。本文主要從貿易角度分析中國收入差距擴大的原因,重點關注貿易自由化對不同教育水平(技能與非技能工人)以及不同收入群體間的收入差距問題,為貿易自由化對中國技能勞動與非技能勞動以及不同收入群體的收入差距提供相關實證證據。
二、數據與方法
(一)數據
本文使用的個體特征數據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經濟研究所收入分配課題組的1988年、1995年、2002年和2007年中國家庭住戶收入調查數據(CHIP),我們使用該數據庫中的城鎮子數據庫,選擇年齡在16~60歲,且工資大于0的樣本,刪除信息不完全的樣本,收入數據采用1995年CPI進行平減。數據中包括農、林、牧、漁業,采掘業,制造業,電力、煤氣及水的生產和供給業,建筑業,地質勘查業和水利管理業,交通運輸、倉儲及郵電通信業,批發、零售貿易和餐飲業,金融保險業,房地產業,社會服務業,衛生、體育和社會福利業,教育、文化藝術和廣播電影電視業,科學研究和綜合技術服務業,國家機關、黨政機關和社會團體,其他行業等16個行業,我們將農、林、牧、漁業,采掘業和制造業歸為貿易部門,其余行業歸為非貿易部門。
依據圖1,1988年貿易部門工資相對于非貿易部門收入略微左偏,但并不明顯,1995年貿易部門較非貿易部門收入分布左偏(特別是高工資部分收入群體)較1988年明顯,2002年貿易部門收入明顯左偏于非貿易部門,表明隨著貿易自由化的深入,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的收入差異明顯擴大,但到2007年盡管貿易部門收入分布仍然左偏,但貿易部門高收入群體明顯高于非貿易部門。
再觀察兩部門分位數的收入分布差異(見表1),1988-2002年隨著貿易自由化深入,非貿易部門收入優勢更為明顯,1988年其平均收入水平是貿易部門的1.07倍,到2002年擴大到1.22倍,2007年又下降為1.06倍。從收入分布區間看,1988年非貿易部門的收入走勢呈現出單調遞減的特點,2002年卻表現出單調遞增的特點。1988-2002年收入差異在收入分布的高端大于在收入分布低端,2007年收入差異在收入分布的高端呈現下降的趨勢,這與圖1核密度分布圖的走勢基本一致。
從教育程度看,1988年教育程度越高,收入差異越小,非貿易部門中小學及以下文化程度勞動力的收入水平是貿易部門的1.08倍,而具有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勞動者的收入比則是0.98,到2002年教育程度越高,收入差異越大,貿易自由化拉大了兩部門技能工人的收入差距,2007年非貿易部門初中和中小學及以下文化程度的勞動力的收入水平分別是貿易部門的1.07倍和1.21,但非貿易部門具有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勞動者的收入相對于貿易部門的收入并不具備優勢,表明隨著貿易自由化的推進,貿易部門技能工人收入水平在顯著提升。
從部門內部教育收益看,1988年貿易與非貿易部門技能與非技能工人的收入比分別為1.16和1.12,1995年分別為1.33和1.49,2002年分別擴大到1.71和1.90。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貿易自由化拉大了技能工人與非技能工人間的收入差距。
(二)計量方法
不同群體間收入差異經典研究方法是Oaxaca-Blinder分解方法(Oaxaca,1973)。該方法基于Mincer收入方程(Mincer,1974),將收入差異分解為特征差異(可解釋部分)和系數差異(不可解釋部分)兩部分。
其中,D表示部門間的平均收入差異,lnw表示對數收入,X表示個體特征向量,下標t和nt分別表示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等式右邊第一項表示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由個體特征、稟賦不同帶來的收入差異,即特征差異;等式右邊第二項表示部門間由報酬率不同造成的不可解釋的收入差異,即系數差異。
上述分解方法所關注的是不同群體間收入的條件均值差異。但是,均值差異掩蓋了整個收入分布上的群體差異。因此,需要將Blinder-Oaxaca對平均值差異的分解拓展到整個收入分布,而基于分位數回歸(Quantile Regression)上的分解方法則可以用來分析整個分布上的群體收入差異。
本文首先使用Oaxaca-Blinder方法對1988-2007年中國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的收入差異進行分解,然后使用Machado and Mata(2005)的分解方法進行分位數分解。
三、估計結果
(一)均值回歸與Oaxaca-Blinder分解
1 OLS回歸結果分析。表3是根據Mincer方程對全樣本收入對數進行OLS回歸的估計結果。貿易部門收入水平顯著低于非貿易部門,兩部門的收入差距隨著貿易自由化程度的加快而加劇,其中1988年兩部門的收入差距為2.45%,1995年擴大到4.41%,2002年達到12.3%,但到2007年下降為6.12%。
從教育回報率來看,1988-2002年各教育程度的回報率均有所上升,2002-2007年大專及以下學歷水平的教育回報率有所下降。1988-2002年初中教育水平回報率從7.47%上升到15.8%,2007年下降到9.29%,大專及以上教育程度的回報率從1988年的12.2%上升到2007年的48.9%。可見,教育回報率的變化趨勢與貿易和非貿易部門收入差距的變化趨勢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且是造成在兩部門收入差距最主要的因素。其余包括戶主、男性、年齡以及年齡的平方等解釋變量對收入均有非常顯著的影響,其中,男性相對女性收入回報率明顯上升,從1988年的3.91%上升到2007年的21.6%。
表4將樣本分為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兩個子樣本。結果顯示,不同部門不同教育年份回報率呈現以下兩特點:第一,貿易部門非技能勞動教育回報率明顯上升,且在2002年中國加入WTO后超過非貿易部門的教育回報。貿易部門中初中教育程度的回報率從1988年的6.48%上升為2007年的16.2%,非貿易部門初中教育程度回報率在1988-1995年呈上升趨勢,但1995-2007年逐年下降,到2007年僅為6.62%,低于貿易部門近10個百分點,表明貿易自由化提高了貿易部門的非技能勞動者的收入水平。第二,在貿易部門內部,技能工人收入差距逐年拉大。1988年技能工人(大專以上學歷)和非技能工人(初中學歷)的回報率差值為0.014,1995年為0.119,2002年上升到0.184,到2007年達到0.379。
依據SS定理,在貿易自由化的開始階段,由于發展中國家出口低技能密集型產品,且該產品相對價格上升,對非技能勞動者需求必然增加,導致貿易部門初中教育水平的收入水平高于非貿易部門,那么低技能工人的工資將提高。但隨著貿易自由化的不斷深化和出口導向政策的調整,導致貿易部門對技能勞動者需求增加(Robbins&Gindling,1999),大專及以上教育水平的工資水平開始高于非貿易部門,且貿易部門內部技能與非技能勞動力的教育回報差距明顯拉大。
2 Oaxaca-Blinder分解。表5運用了Oaxaca-Blinder的方法,對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收入的條件均值差異進行了分解。整體看,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的收入差距逐年擴大,1988年為0.064,1995年擴大到0.109,到2002年兩者差距達到0.166,2007年下降到0.045,其中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收入差異均可由他們在特征上的差異得到解釋(2007年除外)。分項來看,這種部門差異主要由教育導致,其中教育水平中的大專以上(技能工人)的差異可以解釋貿易和非貿易部門差異的30%以上。1988年分解結果中,大專以上學歷可解釋31.13%的收入差異,1995年上升到57.89%,到2002年達到74.1%,2007年收入差距主要由大專以上學歷教育水平決定。
另外,1988年、1995年、2002年和2007年初高中(非技能工人)分解后的數值為負值。這意味著,盡管貿易部門的收入低于非貿易部門,但是在控制年齡、性別、地區等其他要素后,貿易部門中非技能工人的收入高于非貿易部門。
(二)分位數回歸及分解
OLS回歸和Oaxaca-Blinder分解所關注是均值差異,無法對整個收入分布上不同群體間收入差距進行分析。我們首先分別對1988年、1995年、2002年和2005年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收入對數做分位數回歸,得到各個變量在各分位數下的相應回歸參數估計。然后再根據Machado and Mata(2005)分解方法,分別對1988年、1995年、2002年和2007年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在不同分位數上的收入差異進行分解(見圖2)。
從總差異曲線的整體走勢看,1988年和1995年收入總差異在第5分位到第85分位呈單調遞減增趨勢,即部門間的收入差異逐漸減少,在85分位之后下降明顯,即部門收入差異明顯擴大。由于低分位收入者主要是教育程度較低的勞動者,而高分位收入者主要是教育程度較高的勞動者。分解結果表明,貿易部門非技能勞動者的收入水平相對于非貿易部門的非技能勞動者收入水平有所上升,即貿易自由化提高了貿易部門非技能勞動者的收入水平,這與HO模型和SS定理預測一致。但在高分位數群體,貿易與非貿易部門收入差距卻逐步擴大,貿易自由化拉大了貿易與非貿易部門技能工人的收入差距。這與李樹培等(2009)和王蒼峰(2011)研究結論一致。
特征差異曲線1988-2002年低于系數差異曲線,表明特征差異是貿易與非貿易部門收入差異的主要來源。這種趨勢在1988年尤為明顯。在我國實行貿易自由化以前,貿易與非貿易部門的收入差異并不是由部門歧視造成的,而是由個人特征特別是非貿易部門的人力資本結構高于貿易部門造成。2007年特征差異所導致的收入差異部分在低分位數和高分位數上所占的比重較小,而在中等分位數上所占的比重較大。
從各分位數上所受的歧視程度(系數差異)看,1988年貿易部門相對于非貿易部門存在反歧視,但1995-2002年貿易部門歧視程度隨著收入的提高而上升。這主要是中國貿易部門在貿易自由化的初始階段中國出口產品主要是勞動密集型產品,對就業者的知識水平要求不高,2007年貿易部門歧視程度在中等以上收入群體存在歧視,而在低收入和高收入群體上并不存在歧視。其原因可能是貿易部門高收入工作崗位對就業者的知識水平和工作能力等方面的要求逐步提高。這與潘士遠(2007)認為貿易自由化將導致發展中國家學習有偏,拉大技能與非技能收入差距的預測一致。
值得注意的是,2007年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收入總差異曲線呈“U”走勢。在25分位前的低分位數上,貿易部門的收入超過了非貿易部門,此后貿易部門的收入低于非貿易部門,并持續下降,直到70分位以后這種差距逐步縮小,到95分位以后兩部門的收入逐步持平。這主要是由于貿易自由化使得發展中國家接觸和學習到相對多的與熟練勞動力匹配的技術知識,但由于學習有偏,會使技術進步更偏向于技能密集型,從而進一步導致對技能勞動力需求的增加,擴大行業收入差距(Verhoogen,2008)。
四、結論
基于1988-2007年CHIP數據,本文將樣本分為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對貿易自由化對我國收入差異進行了較為系統的研究。我們發現1988-2002年貿易部門收入水平顯著低于非貿易部門,而2007年貿易部門收入卻高于非貿易部門,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這種收入差異的變化趨勢與初中和大專以上學歷教育回報率成一定相似變化趨勢。
通過對樣本分類研究發現:第一,貿易自由化提高了貿易部門的非技能勞動者的收入水平。1988-2007年貿易部門中初中教育程度(非技能工人)的回報率呈不斷上升趨勢,并在1995年后超過非貿易部門非技能工人的回報且呈逐年拉大趨勢;第二,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大專及以上教育(技能勞動)回報率均呈上升趨勢,2002年及以前非貿易部門大專及以上教育程度的回報率明顯高于貿易部門,但2037年低于貿易部門;第三,Oaxaca-Blinde分解表明,教育水平中的大專以上(技能工人)的差異可以解釋貿易和非貿易部門差異的30%以上。教育對收入差距的貢獻越來越大,貿易部門的技能工人教育回報率低于非貿易部門是導致2002以前貿易部門收入水平低于非貿易部門的主因。
為了進一步分析不同收入群體的收入差異,我們對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的收入進行了分位數回歸及分解。1988-2002年的分解結果表明,中國貿易部門低收入群體相對于非貿易部門低收入群體的收入有所提高,而在高分位數群體貿易與非貿易部門收入差距卻逐步擴大。2007年,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收入總差異曲線呈“U”走勢,在貿易部門低收入群體的收入超過了非貿易部門,到95分位以后兩部門的收入逐步持平。
我們認為,貿易部門和非貿易部門收入差異變化和我國貿易自由化后經濟發展水平和對外貿易政策密切相關。在對外貿易發展的開始階段,勞動密集型產品出口的增長擴大了對非技能勞動者的需求,從而縮小了貿易部門技能與非技能勞動者的收入差距。但隨著貿易自由化的不斷深入,我國出口產品逐步從勞動密集型向技術型轉變,出口地區也從歐美地區開始擴展到亞非等落后地區。這在勞動力市場表現為:一方面,勞動密集型出口產品仍占優勢,對非技能勞動者的需求依舊旺盛,提高了貿易部門非技能勞動者的收入水平,因此,在低分位數上貿易相對于非貿易部門的收入差異為正;另一方面,由于出口型商品的逐步轉型以及大量先進技術和設備的引進,貿易部門對技能勞動者的需求有所增加,提高了技能勞動者的收入水平,但由于技術性出口比重仍然較低,因此,貿易部門與非貿易部門的收入差異盡管在70分位以后呈縮小差距,但貿易部門的收入差距仍然低于非貿易部門。
責任編輯:邵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