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武 晉
2014年6月14日,國務院印發《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規劃綱要(2014—2020年)》,這是我國第一部國家級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專項規劃。新一屆政府將社會信用體系的建設作為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和積極轉變政府職能中的一項重要內容,而商事信用在整個信用體系中的地位尤為突出。在理論研究領域,我們急需明確商事信用制度在社會信用體系與社會經濟發展中的制度定位,運用法律與社會的雙重思維梳理現有內容并探索制度落實的有效路徑。
信用被作為一種重要的社會資源和文明理念進入人類研究視野,離不開近現代商業文明的發展。當商品經濟尚不發達,市場交易行為仍是個別且偶然的情形,此時信用還僅作為行為人對自己日常行為后果得以負責的一種內心道德律約[1](p1)。但新航線的開辟及資產階級革命的全面爆發使人類商業文明進入了全新的歷史發展軌道,市場化交易與全球范圍的商業往來都呈現爆炸式發展。眾所周知,沒有信用作為基石就不會產生真正意義上的市場交易行為,也無法從根本上確保良好的市場秩序,所以商事信用就在信用體系中格外引人注目。
商事信用制度是指商事主體在商事交往過程中形成的以促進和維護正常商事交易秩序為目的而建立和沉淀的信用制度之總和[2](P119)。在此有兩點需要明確:其一,現代商業文明高度發達,市場經濟下的商事因素已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因此商事信用制度的內涵不應局限于商業交易行為本身透漏出的彼此信任感和道德責任感。其應以市場經濟活動為基點,輻射社會各領域的信用制度規劃。其二,商事信用法律制度是對商事信用制度具體內涵的法律化表達。鑒于法治經濟是市場經濟的內在要求以及社會主義法治文明本就需要覆蓋到社會發展的各個層面,因此將商事信用法律制度和商事信用制度相等同也未嘗不可。
商事信用制度在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中的關鍵作用源于其得以生存發展的制度基礎。
第一,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和發展是商事信用存在的經濟基礎。市場經濟是自由競爭經濟的標志性體現,利益主體的多元化也是當前市場經濟發展的主要脈絡之一。然而競爭自由性和主體多元化必然導致主體利益沖突與市場秩序失調,其首要表現就是商事信用秩序的缺失與混亂?!澳吧松鐣钡目陀^境況與我國計劃經濟體制的歷史背景又使這種負面表現十分明顯,失信行為帶來的額外利益刺激著眾多市場主體采取不正當手段參與交易和競爭,所以商事信用的回歸與保障就成為市場經濟健康發展的內在需要。
第二,經濟人屬性下的機會主義傾向是商事信用存在的主體基礎?,F代市場經濟制度的擴張性使每位社會成員的個體行為都帶有“經濟人”的色彩,“經濟人就是會計算、有創造性、能尋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人”。然而人非全知全能,“有限理性”不能保證個體在追求最大化利益和極力趨利避害時一定會采用最“良善”的手段。所以經濟學領域的“機會主義”就和人的“有限理性”在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相伴相生,市場主體在逐利過程中既可守信營利,也可失信牟利。無信不成商,只有商事信用精神完全融入市場經濟活動的血液之中,商事信用制度嵌入到市場經濟制度的主體框架之中,才可能根本上解決市場信任缺失的棘手問題。
第三,誠實信用的民法基本原則是商事信用存在的法制基礎。誠實信用原則是現代民法中的帝王條款,貫穿于民法規范的始終。民法的包羅萬象與特殊地位,使誠實信用原則在當前我國的社會發展背景下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如今立法者基于社會現實和法治進步的需求對“誠信”問題作出有力回應,使誠信原則出現在不同類別的部門法律之中。此外,法制是商事信用制度的重要實現路徑之一,誠信原則既能為這一路徑提供必要的法理支撐,也有利于商事信用制度構建與社會主義法治建設的“無縫接軌”。
以不同的制度表現層次和社會覆蓋領域為標準,商事信用制度的外在表現形式可劃分為法制化表現與社會化表現。從根本上講,這兩種表現形式是相輔相成、有機統一的。但法制化表現側重于法律本體的規范與記述,即法律是如何規范和設定;社會化表現則側重于多元化的體現形式,即法律文本以外是如何落實與保障。
基于誠實信用原則的廣泛適用性和現代市場經濟的強大滲透力,商事信用制度在法律規范上大致可歸于六個方面:一是信用公示規范。信用在本質上體現為一種產權關系,以占有、交付或登記為公信方式對市場主體的信用地位和產權狀況進行確認是信用公示規范的主要功能。具體包含了公司、合伙以及非企業法人的登記制度,不動產物權登記制度以及動產物權變動制度規則等內容。二是信用契約規范。契約本身就是一種解決信息非對稱和不確定狀態下契約雙方守信的“非常精妙的操作裝置”?!逗贤ā返暮贤Яσ巹t和合同責任等規范均圍繞交易信用來設計,力求降低交易風險,促成契約目的得以實現。但現代商事交易活動的效率性要求逐步凸顯,如何針對不同的契約類型在交易穩定性和效率性之間進行平衡取舍也值得我們思考。三是信用擔保規范。擔保法律制度使債權人、債務人和第三人之間的信用互動機制以擔保的法律形式得以進一步強化,目的是保障基于信用取得的合法債權能夠得到有效實現。四是信用流通規范。信用具有財產性的特征,其蘊含的經濟價值和人格價值在現代市場經濟條件下得以充分發揮。資源的價值在于利用,而價值的實現有賴于流通。票據信用、證券信用和蘊含信譽因子的知識產權信用都是信用流通規范的重要體現。五是信用競爭規范。市場經濟中的交易與營業等逐利行為都充分顯示出競爭性,競爭手段的選擇成為市場主體在參與商事活動時必須面對的問題。在機會主義和有限理性的狀態假設下,市場競爭必然是商事信用制度重點關注的領域。因此在《反不正當競爭法》和《產品質量法》等法律規范中,商事信用和信譽都成為重點保障與維護的對象。六是信用責任規范。信用責任規范并非單獨存在于某一部法律規范當中,而是附著于不同類別法律規范并通過民事責任、行政責任或刑事責任的具體形式來預防和懲戒失信行為。
商事信用制度的社會化表現主要包括商事信用信息的搜集利用和商事信用的評級。
1.商事信用信息的搜集利用
現代社會是全面化的信息社會,因此信息也已成為信用的核心載體,直觀且可量化的信息形式是對信用狀況的最佳傳達方式。目前我國對商事信用信息的搜集利用主要有五種形式。一是由政府部門主持的信用信息搜集利用系統或平臺,如商務部建立的“商務領域企業信用信息數據庫”。二是行業協會或商會內部建立的信用信息數據庫,如濟南市房地產中介行業信用檔案。三是第三方交易平臺建立的信用信息記錄系統,如淘寶網針對每一商戶建立的交易信息搜集和信用評價系統。四是專門的商業信用機構建立的信息數據庫和交換利用平臺,如安融惠眾信用信息數據平臺。五是企業間自發的信用信息流動及社會輿論等第三方介入的信用信息傳播[3]。
2.商事信用的評級
商事信用評級是指對決定和影響商事主體信用的各種因素按照一定的科學標準進行評價和估計,并據此確定相應的信用等級的一種制度[4]。商事信用評級與商事信用信息的搜集利用一體二元,通常緊密結合并形成一整套的信用信息利用體系。
商事信用評級主要包括企業信用評級和證券信用評級。我國國內的信用評級機構以大公國際、中誠信國際為代表,這些評級機構主要圍繞資本市場展開運作。
客觀而言,我國商事信用制度的實現路徑并不匱乏,相反總體上已然比較豐富。因此對制度實現路徑進行思考和探索重點不在于宏觀上的再創新,而應立足當前實際,有效梳理和調整各類方式。對內實現不同路徑自身的進一步完善和發展,對外實現不同路徑之間的協調配合、相互促進。
市場主體的有限理性和機會主義傾向致使出現失信逐利行為,這種破壞市場經濟秩序的失信行為具有明顯的不確定性與間隔性。法律作為一種社會規范,其確定性與反復適用性恰好應對了機會主義市場行為的特性。此外,商事信用制度社會化實現中的諸多路徑若想避免混亂無序或淪為形式,同樣離不開法制規范的支持和保障。
當前,我國商事信用制度由于所屬法律龐雜、所涉寬泛,導致了許多現實缺陷。第一,商事信用法律體系過于分散,價值地位不明確。針對商事信用的法律規范散見于眾多不同的部門法律當中,有些規范是與商事信用直接相關,更多的則是隱性或間接相關。過于分散的規范使得商事信用制度不能形成完整嚴密的法律邏輯體系,法律規范之間出現重疊甚至沖突也不鮮見。此外,隱含式的規范方式也不利于商事信用制度地位的彰顯,不能使市場主體在法律層面感受信用的強大力量,在這一方面信用法律制度的權威性沒有得到充分體現。第二,商事信用制度的核心法律概念不明確。在目前的信用法律體系中,對于“信用”的法律概念界定一直沒有明確表述。各方學者多是從六個信用法律制度層面中的某一面進行抽象概括,從而得出“信用”或“商事信用”的概念[4]。這種概念總結方式,好似盲人摸象,都帶有信用內涵的一部分卻又不全面。第三,商事信用主體的定位混亂。不同的部門法律一般均有自己獨特的調整對象和主體層次,而商事信用法律規范的分散性導致對其主體定位的困難。一旦主體不能統一明晰,那么相應主體上的權利、義務和責任都不能統一有效的得以落實,這非常不利于商事信用理念的樹立和社會信用體系的統一構建。
綜上所述,我國商事信用制度在法制路徑下首先需要厘清信用制度的核心概念,在清晰的內涵和概念指向之下統一定位商事信用主體。此處的“統一定位”并非是指一概而論的界定,而是立法層次和基礎的統一,并不否定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其次,逐步對不同法律規范中的商事信用制度規定進行整合梳理,在主要部門法中明確引入信用制度的核心概念,體現法治文明和信用文明的有機結合,凸顯信用法律制度的重要地位。以此促成商事信用法律制度形成嚴密完整的法律邏輯體系,同時為其社會化實現中的路徑渠道提供法制保障,防止無序或空洞。
1.信用信息搜集利用路徑
通過不同渠道和平臺實現信用信息的高效搜集與有效利用是我國目前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著力點,各級政府部門也都通過多種方式施力,但效果往往差強人意。目前商事信用信息搜集利用的具體形式不可謂不多,覆蓋范圍不可謂不廣,但其中存在的很多問題仍值得思考[5]。
其一,由政府部門主持的信用信息系統或平臺依托于公權力的強大力量在諸多實現形式中有著明顯優勢,從中央到地方都建立了不同的信用信息管理機構。但由于目前服務型政府的職能角色尚不到位,信用信息的時效性沒有得到有效保證。同時,公權力的強勢角色使得政府主持的信用信息利用缺乏相關的利益機制,不能充分融入市場經濟活動中去符合商事交易活動的特性。此外不同層級、不同部門的政府機構導致這些信用信息機構之間互動性不強,信息的共享和流動不能高效完成,所以不能適應商事交易活動的實際需求。因此,我們不妨嘗試讓中國人民銀行來進行統一領導和規劃,在整個銀行業內部建立專門的商業信用信息監管機構,同時積極聯合國務院各有關部委,依托銀行業的龐大資源與政府信用機構逐步實現全國范圍的互動聯網。這一規劃是考慮到現代商事交易活動與銀行業有著不可分割的血肉聯系,同時人民銀行也與政府職能部門有著天然聯系,能夠在保障信用信息公正和安全的前提下實現效率與迅捷。
其二,行業協會或商會主導建立的行會內信用信息數據庫,其優勢在于數據的真實性與實效性非常強,覆蓋全面,參考價值高。但是以上優勢均是針對行業或商會內部范圍而言,由于行會保護主義情結的影響,該類型信用信息的流動共享程度很低,甚至被當做行內秘密而僅供內部成員使用。從商事立法或商事交易活動的發展趨勢來看,無論是商事登記還是商事信用信息等其他商事制度,這些之前帶有濃厚行政管理色彩的制度權限正逐步轉移到商事主體、商會或行業協會這些自治體手中。因此借助于這一背景,打破行業協會或商會之間的信息壁壘,促進上下游產業主體或周邊產業主體之間信用信息的交流共享,這才能真正發揮行業協會或商會在商事信用領域的重要作用。
其三,第三方交易平臺的信用信息整合評價系統是相對比較時髦,優勢就在于時代性強、輻射面廣,信用信息更新效率高。但目前第三方交易平臺基本上全部是依托于網絡交易建立,所以對作為線上交易前置準備的線下交易環節,第三方平臺還不能對這些線下信用信息進行有效搜集和評價。同時由于網絡的匿名性特征,第三方交易平臺上顯示的信用信息和評價的真實性、公正性也一直備受爭議。以淘寶網為例,有關媒體多次報道一些淘寶店主雇傭專業人員“刷信譽”,偽造交易記錄或交易評價。對此除了要加強平臺自身的內部監管,也可適當引入外部監督力量,建立有效的獎懲揭發機制,提高信用信息的真實可靠程度。
其四,對于企業間自發的信用信息流動以及社會輿論等第三方介入的信用信息傳播,該路徑下信用信息真實性通常難以保障,利用效果也不具有普遍作用。對此,應當在立法層面更多關注虛假信用信息引發的相關責任與救濟,從反面督促第三方提高相應信息的真實程度,最終引導企業自覺加入到其他更為專業、安全和常規的信用信息渠道當中。
2.商事信用評級
對專門的商業信用機構而言,其工作并不止于信用信息的搜集整合和發布傳播,一項更為重要的信用信息利用手段就是商事信用評級。商事主體要做出合理準確的商業判斷與風險預測,就必須真實準確的了解相對方的信用狀況,同時也必須對自身信用狀況有一個全面準確地把握,并能夠通過適當渠道使潛在交易對象及時知悉這些信用信息。這樣做才能盡可能地放大自身競爭優勢,吸引更多的潛在投資者和客戶,獲取更多的交易機會和商業機遇。但是,當豐富的信用信息材料擺在商事主體面前時,如何在龐雜的數據材料中準確找到所需信息或者如何通過系統的整合分析得出科學結論為己所用,這些困擾都極大減損了信用信息的時效性和客觀性價值。此時,商事信用評級制度就為解決以上困擾提供了突破口。
我國目前的信用評級機構市場雖然有了一定發展,但仍存在許多棘手問題。
第一,國內評級機構的市場性不強,政府力量滲入過多。目前國內的眾多專業性的評級機構均沒有完全擺脫政府影響,尤其在進行地方政府信用評定或地方重點企業資信評級時不能完全依據信用材料和市場規律。一旦評定級別過低,政府力量必然會介入干預。這種“半官方”性不僅損害了商業信用機構的商業獨立性,更極大降低了信用本身的價值,使信用信息喪失客觀性和公正性。
第二,商業信用機構評級業務發展不平衡,對中小企業關注度不足。一直以來,信用評級都主要圍繞資本市場展開。固然資本市場對于信用評級的需求更強烈,同時也更容易為商業評級機構帶來豐厚利潤。但商事信用制度的發展是要求全面發展,社會信用體系的構建也要求統一構建,我們不能固化思維以靜止眼光看待一個制度和社會的長遠發展。從宏觀上看,一些資本大亨企業的光輝不能掩蓋占主體部分的中小型企業的中流砥柱作用,更不能以大企業良好的信用資質和完善的評級系統來代替整個社會的商事信用發展水平。因此,在當前我國政府非常重視中小型企業發展的背景下,商業信用機構的評級業務應積極拓展到有需求的中小型企業,相應降低業務門檻和評級費用。政府也可以采取適當的行政手段促使中小型企業自覺參與信用評級,必要時還可適度采取法律手段。同時與信用信息搜集利用的多種方式協調配合,各渠道及時搜集和整合相關中小型企業的信用級別狀況。此時,商事信用制度的法制化實現與社會化實現也無形中實現了有機統一,相互結合,互相促進。
[1]張忠元,向洪.信譽資本[M].北京:中國時代經濟出版社,2002.
[2]趙萬一.商法獨立與獨立的商法——商法精神與商法制度管窺[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
[3]彭正穗.民事法對市場信息不對稱的防范[J].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報,2000,(4).
[4]胡安安,王晉,黃麗華.我國商業信用資源開發利用模式探索[J].征信,2013(12).
[5]陳為等.基于卡爾多模型的人口與經濟增長的理論分析[J].湖北行政學院學報,201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