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潤
(揚州大學新聞與傳媒學院 江蘇 225009)
2007年春節聯歡晚會小品《策劃》以眾人皆知之而未為之的藝術創意講述了一名新聞記者(牛群飾)要炒作“公雞下蛋”的荒唐事。小品對這類記者的辛辣諷刺與人們對假新聞的極其厭惡頓生共鳴。
眾所周知,公雞沒有母雞下蛋的生理器官,“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但記者可以利用手中的媒介話語權,對事實不予理睬,踐踏這個“生命”點,“根據希望”造“毛”貼“皮”,“堅定了自己的信念:下自己的蛋,讓別人說去吧!”(《策劃》文本語)。
真實性是新聞高貴品質和獨特力量的主要源泉,新聞的力量既源于新聞的真實,也源于公眾的信念。假新聞在踐踏新聞生命的同時又嘲弄了公眾的信念。假新聞之所以危害大,原因就是在公眾的信念里,新聞媒體報道的是真實新聞,從而使假新聞獲得了真實新聞的力量,并以真實新聞的力量去禍害社會,其危害自然不可小覷。因此,沒有真實性,事實就不再是事實,新聞也就無法成為新聞。“新聞所報道的事實是第一性的,新聞本身是第二性的,所以新聞要‘根據事實來描寫事實’,而不是‘根據希望來描寫事實’”。①“公雞下蛋”肯定在造假,顯然《策劃》中記者是滿懷“希望”來拍“事實”的。
《策劃》中,記者用最直白的語言說“公雞下蛋”就要“炒作”,還要“買斷”,采訪遵循著“公雞→炒作下蛋→名雞”這一理念,采訪過程自然就可隨意導演了。這一假設不僅大膽,而且直接肯定了其假設成立后的價值。
大膽假設的勇氣固然可嘉,但不作任何求證就不足取了。草率采訪,人云亦云,缺乏必要的質疑態度,而記者需要的是對事物全面深刻的認識,必須經歷一個由初步接觸,獲得淺顯的感知,然后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思維認識過程。這樣采寫的新聞才真實可信。事實上,像猴子牧豬,九旬老人長新牙,百歲老婦懷孕,包括“公雞下蛋”之類的新聞,記者稍作求證便可鑒別其真偽了。
《策劃》中記者正式采訪的第一個問題是:“請問大媽,公雞下蛋之前有啥征兆沒?”首先就把“公雞下蛋”當真來采訪,這樣的采訪過程貌似有實則無,更談不上去研究了。
新聞是“跑”出來的,“跑”的過程就是采訪的過程,調查的過程。1948年10月劉少奇在《對華北記者團的談話》中指出,記者是“專業的調查研究人員”,新聞是調查研究的結果,正確對待一項采訪任務當然得從調查開始,到達事發現場去觀察和調查,鑒別新聞的真實性。記者要“記”,采訪要“訪”,這種“調查功夫”丟不得。邵飄萍要求記者要做到“四勤”,即“腿勤、腦勤、口勤、筆勤”,②要對“現成材料”進行核實。不論現代社會科學技術如何發展,新聞傳播手段如何進步,真正的好新聞還是“跑”出來的。
“公雞下蛋”被狗仔隊發現后,“第2天全縣雞鴨鵝狗貓都知道啦。俺們家這只雞一夜間就成了名雞啦……”
(《策劃》文本語)小品成功之處,不僅僅是對現實生活中一些記者罔顧新聞的真實性,采訪作風浮躁等不良現象提出的批評,更重要的是揭示了傳媒話語權的壟斷問題,是一些“無冕之王”濫用媒介話語權,而公眾的話語權卻難以表達。小品藝術地把公眾想說的話說出來了,并予以詼諧的諷刺,所以人們在觀看小品時無不拍手稱好叫絕。藝術不能代替生活,小品不能代替新聞。生活中人們對“公雞下蛋”式的新聞除了扼腕外,剩下的就只能是無奈的苦笑和悲哀的嘆息了。小品在讓人們笑的同時,也提出了一個萬分凝重的問題——失范傳媒的“病因”究竟在哪?
“俗話說,世間之大,無奇不有……就在黑土白云大叔大媽家里前不久發生了天下奇聞。他們家的公雞居然下蛋了。”公雞下的蛋“不能說是包治百病,最起碼要有點療效”(《策劃》文本語)。“公雞”不會“下蛋”,人人都知道這是生活常識。“公雞下蛋”沒有科學根據,違背生命邏輯,卻是奇事。越奇怪的事、越反常的事越能激起人們的好奇心。
好奇心人皆有之,往往期盼能得到滿足。這是一個高速度快節奏的時代,這個時代下大環境的特點,就是集成化分工化高速化。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們對任何事物都不再有耐心去品味、欣賞,人們渴望潛意識中的那種最原始
的求奇求怪的心理可以得到滿足。意大利雕塑大師米開朗琪羅的話仿佛為傳媒失范做出了解釋:人的七情六欲是無法避免的,既然無法避免,那么就坦然視之勇敢地投入其中。對于許多受眾而言,他們更關注細膩的市井生活、奇聞軼事、流言蜚語,不避繁瑣,喜好瑰奇,為的是在每一次心理“投入”之中宣泄一下平日心神郁結的種種勞累和煩惱的生活感受,為的是暫時放松一下激烈的社會競爭和沉重的生活負擔所帶來的身心壓力。因此極易沉溺于狂野刺激的、曼妙舞姿的、俊男靚女的傳媒失范報道。
“奇”“樂”是孿生兄弟,“公雞下蛋”之“奇”不言而喻,“樂”亦在其中。傳媒在追逐“奇”的同時,也在為受眾“奉獻”著“樂”。有學者認為:“媒介作為一種特殊的組織,它的新聞產品不應只是滿足人們的信息需求、知識需求和文化娛樂需求,更重要的是要擔當起社會的瞭望者、守望者的責任,這種責任在很大程度上影響社會的價值道德,引領人們的價值取向。”③但在實際操作中,娛樂功能被片面放大、“異化”了。
在弗洛伊德的學說中,人格結構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個部分構成。其中,“本我”即原我,是指原始的自己,按“快樂原則”行事。這正契合了傳媒固有的娛樂功能,為了受眾的“樂”,傳媒豈不趨之若鶩?“有些傳媒老總們認為,娛樂新聞追追星、造造假、搞搞笑,無傷大雅,何必當真?”④細心盤點《新聞記者》雜志評選的歷年“十大假新聞”,這其中有“樂”味的遠超半數。為了“樂”而“樂”,大眾傳媒的娛樂功能逐漸被“扭曲”。美國著名國際問題專家布熱津斯基在列舉美國需要興利除弊的二十個基本難題時指出:“通過視覺媒體大規模地傳播道德敗壞的世風——作為吸引觀眾的手段,以娛樂為幌子,事實上宣揚性和暴力以及實際上是傳播瞬時的自我滿足。”⑤布氏認為,人的欲望和貪婪的無止境擴張推動了傳媒對娛樂功能的“異化”,而傳媒對娛樂功能的“異化”正是人們對“樂”的極度追逐的反映。
小品中“公雞下蛋”是在狗窩里,次日就傳開了。作為“狗崽隊”中的一員,如果不予理睬,則為失職,更為孤立,原因何在?傳媒的集合行為所致。集合行為“是指那些在相對自發的、無組織的和不穩定的狀態下,因為某種普遍的影響和鼓舞而發生的行為。”⑥
人天生有一種對社會的孤立恐懼感,當面臨強大的群體壓力時,這種孤立恐懼感使得個體產生合群的傾向和“集合行為”。記者或媒介個體的傳播行為表現為應該與心目中的歸屬群體標準保持一致。有時盡管內心懷疑或有異議,但迫于傳媒群體壓力而在行為上被迫與群體保持一致。媒介群體對一個事實的報道,常常會對單個記者或媒介構成壓力。當記者或媒介個體思想或行為與群體意見或規范發生沖突時,就傾向于做出為群體所接受或認可的反應。由于這種無形壓力的客觀存在,記者在傳播行為上會表現出極大的“遵從性”,產生集合行為,向“大多數”方向轉化。
集合行為常表現為無理智的、條件反射性的模仿,傳媒突出表現為“炒作”。法國社會心理學家塔爾德認為“模仿是最基本的社會現象”,是個人在一定目的和動機下對他人行為的自覺仿效,或在不自覺的狀態下對他人行為的反射性仿效。“公雞下蛋”在“狗崽隊”同行中早就報道了,炒作“公雞下蛋”也并非獨家專利,炒作能贏得賣點,“無冕之王”們心照不宣,即使心知肚明是假新聞,還是炒,眾人皆醉干嘛唯我獨醒呢?
《策劃》中記者之所以要炒作“公雞下蛋”,因為“公雞下蛋”有市場,有市場便有供給,只要有這只“看不見的手”的存在,“公雞下蛋”式的新聞就難以絕跡。在日益激烈的競爭環境下,傳媒的生存發展必須依賴市場,而在市場的驅動下傳媒極易去追求利益邊際化。傳媒通過造假、媚俗等手段吸引讀者眼球,其基本動力始終來自于背后那只“看不見的手”。
在這個時代里,人們只是為了消費而消費,消費得越多就越想消費。消費者永遠無法滿足,注定要不斷地“欲求”下去,貪得無厭地吞噬著一個又一個商品符號。傳媒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去扮演一個引導人們消費的角色。然而一些傳媒在商業利益面前往往顯得弱不禁風,利誘則失范。“在新聞競爭日趨激烈的情況下,有些新聞媒體只考慮吸引受眾的‘眼球’,很少甚至不考慮媒體的社會責任。因此,他們默認甚至縱容有些記者炮制假新聞,只要是能夠引起所謂的轟動效應,只要能夠引起讀者的關注、受眾的關注,他就允許假新聞出籠”。⑦以經濟理性來衡量具有社會性和人文性的傳媒產品,自然而然會扭曲傳媒人的心理,使傳媒人放棄基本的職業素養轉而投市場所好,以刺激性新聞為賣點來迎合受眾的嗜好,媚俗甚至造假,用藝術低劣、趣味低級、內容庸俗的新聞暫時贏得市場。
結語
新聞媒介是社會的公共機構和傳播機構,媒介失范既違背了新聞真實性的要求,也不符合公眾對符合健康向上的倫理道德品質的信息需求。一方面要提高新聞從業者的職業道德,另一方面要引導新聞媒介回歸到報道新聞、引導輿論、傳播價值的正道上,從而促使新聞傳播符合新聞倫理的要求。■
注釋:
①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②邵飄萍.實際應用新聞學[M].北京:北京京報館出版社,1923
③方延明.解讀新聞文化的價值觀意義[J].南開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6)
④陳斌、賈亦凡.2002年十大假新聞[J].新聞記者,2003(1)
⑤布熱津斯基.大失控與大混亂[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5
⑥戴維·波普諾.社會學:下[M].沈陽:遼寧人民出版社,1988
⑦呂怡然.“新聞記者”的新聞打假.[N/OL].2005-06-10[2007-06-12] http://media.people.com.cn/GB/34609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