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新時期典型報道的寫作

彭育紅+萬青

2014年3月3日，河北《承德日報》頭版發表了塞罕壩林場三代人52載高寒荒漠地區植造世界之最人工林的事跡——《功勛樹》。隨后，這個典型連續出現在光明日報、人民日報和新華社等中央媒體上，受到國人矚目、高層嘉許。縱橫比較幾家媒體的文本，以我個人的眼光，感覺首發在《承德日報》上的《功勛樹》更見優長。這篇5000余字的通訊，外加1000余字的評論員文章，使得這張地方小報格外厚重搶眼，再配以林場郁郁蔥蔥的壓題照片，更顯得莊嚴和恢弘。

視角：從一棵樹著眼，從小人物寫起

典型報道，也稱經驗消息，是對社會生活中具有代表性的有普遍意義的事物所做的新聞報道。關于典型報道的寫作，不同歷史時期有著不同的范本和教條。

大躍進和文革時期，典型報道被弄得面目全非，甚至說典型報道已經不是一種新聞報道形式了。這個時期的典型報道，不顧新聞規律，完全淪為了四人幫等利益集團的政治工具。因而這一時期的典型報道是很失敗的，導致了以后很長一段時間人們看到典型報道就心生反感，或者不相信。

改革開放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最重要的轉折點。改革開放不僅解放了生產力，更重要的是解放了人們的思想。在新聞界，由于人們的思想解放和對事物的認識更加理性，從而對典型報道的認可和響應也趨向多元。尤其是進入新世紀以來，典型報道的寫作一掃過去“高大全”的模式，重新回到人民群眾中來。實踐證明：越是回歸理性、越是回歸自然的典型越具有親和力和說理力，越是腳踏實地的平民化寫作越能夠融入大眾視野。

《功勛樹》的作者仿佛更懂得這一點，因此，在這篇洋洋灑灑5000余字的通訊中，其視角的切入點總是從“一棵松”，一個“馬蹄坑”，一個地窩子，一個夫妻望火樓寫起，一點一滴，一撇一捺都沒有游離那片荒漠綠海。作者以普通人的視角，觀察生活，以“人皆可為堯舜”的心態描寫人物，似乎在告訴讀者不要妄自菲薄。

因為所描寫的是一個英雄群體，所以寫活寫真小人物對整個文章的成敗得失至關重要，而如何把散發在小人物身上的光輝凝聚起來對布局謀篇又至關重要。我們可以想象，在半個世紀前的時代背景下，塞罕壩林場第一代林業工人的精神狀態，18個省市匯集起來的369人的建設大軍中，可以說個個懷有擁抱蒼天，縱覽宇宙的氣魄，人人抱定改天換地，艱苦創業的昂揚斗志，尤其是在369人的造林隊伍中，平均年齡只有24歲的大中專生們，更是“少年心事敢拿云”，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群體，特殊的使命。時間跨度從1961年到2014年，中間52年。可謂波瀾壯闊，滄海桑田。既要再現當時的政治，又不能明顯帶有文革的痕跡;既要寫英雄們的奉獻和犧牲，又要恢復實事求是的傳統，表現他們的命運，引起全社會對他們的關切。《功勛樹》的作者在這方面把握住了分寸，比如幾首打油詩或信天游的引用，比如貼在地窩子門框的春聯，都是很好的素材。

渴飲溝河水，饑食黑攸面;白天忙種樹，夜宿草窩間;雨雪來查鋪，鳥獸繞我眠;勁風揚飛沙，嚴霜鑲被邊;老天雖無情，也怕鐵打漢。滿地栽上樹，看你變不變！

塞罕壩人是我國林業戰線一面旗幟，是林業戰線的大慶人和大寨人。但是由于寫作的時代不同，其風格也與半個世紀前的大慶頌大寨頌迥然不同。沒有用身體當攪拌機的場面，沒有鐵臂銀鋤喝令三山五岳讓道的氣勢。而還原人物的血肉之軀，喜怒哀樂，生老病死。

作者通過對一個知青30多歲了搞不上對象，對一個家庭的孩子八、九歲了不能流利說話，尤其是對惡劣環境下致傷致殘的創業者的生存狀態的描寫，讓讀者產生共鳴。此共鳴完全是事件本身，而不是政治說教，不是靠記者的三寸口條或生花妙筆。

盤點林業方面的典型，我們不妨反思一下關于救火少年賴寧的報道，的確感動了很多人。賴寧是一個中學生，當時大興安嶺森林大火，他也參加了滅火，結果被困在火海中，被大火活活燒死。的確在國家和人民的財產受到威脅的時候每個人都應該挺身而出，但是從另一個角度去思考。一個中學生，沒有什么滅火防護裝備和訓練。而盲目的去救火，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會影響消防戰士的滅火，因為你去救火帶來的不確定因素太多，最后還得需要消防隊員去救你。河北有一個年事已高，龍體欠安的名記者，有一年模仿著經濟日報的“再走長征路”，去穿越青藏錢，采訪途中，幾乎沒有一天不麻煩他人的，最后為搶救他動用了西藏軍區的軍用飛機。這一方面說明了典型記者的職業精神可歌可泣，一方面折射出我們的違背科學的文革思維。和平時代青藏線采風，難道非此記者莫屬嗎？

再者，有一篇報道支援藏族的內地優秀干部，說他在不長的時間內給中組部領導寫了兩封思想匯報，我看過之后，就認為是敗筆，你筆下的人物是個市廳級，他的援藏行為是省里選派的，他越轉省領導給中組部寫信，即便有此事，也最好不寫，很會讓閱讀者從其他角度猜測此公仆的真實用意或動機。人們難免說，他去西藏，是不是想博中央的眼球，他是在曲線救國。

筆觸：面對面描寫，心貼心敘事

新聞典型和文學典型有著共同之處：

1.強調個性和共性的統一。

一方面，典型是某一類型的代表，誠如巴爾扎克所說：“典型是類的樣本。”另一方面，任何典型都必須是活生生的“這一個”，有其自身的特點和個性。

2.強調歷史條件、客觀環境對典型的制約作用。

典型不是孤立抽象的封閉物，而是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的一種具體的存在，他們必須從一個側面體現當時的時代精神。

3.強調讀者的主體意識對典型的制約作用。

《功勛樹》從標題到段落，從字里到行間，作者都爐火純青地借鑒了文學筆法，借鑒了電視藝術。尤其是在段落與段落之間，使用了推拉鏡頭，這一段落還在林場，那個段落就到北京甚至天津，有時候，幾句話就轉換了場景。跳躍性和時空切換讓讀者目不暇接。作者用畫面講故事，把素材轉換成題材，從題材中提煉主題并在敘事策略上表現出來。

長期從事新聞寫作尤其是擅長典型報道的人都不難看出，這篇通訊的作者如果沒有長期的新聞履歷和扎實的寫作功底，如果沒有深入現場的零距離采訪，如果沒有發自內心的崇敬和感動，如果沒有對人類生存環境的迫切關注和向往，是絕然寫不出如此恢弘大氣的文章的。

把人物放到動蕩和矛盾中去，讓作品中的人物性格和命運在矛盾和沖突中展開。人種樹，樹養人。塞罕壩三代人在創造世界綠色奇跡的同時，也錘煉了極具時代內含的塞罕壩精神。環境變了，昔日的高寒之地，如今被譽為“河的源頭，云的故鄉，花的世界，林的海洋。”而人們在改造環境的同時，也成長成熟起來，從這里走出英雄和勞模，走出經理廠長和企業家，在為國家培育建材林的漫長過程中很多人也長成國家的棟梁之材。

新聞的典型報道和文學創作中的塑造典型有嚴格的區別。典型報道的生命和力量在于真實，它報道的是現實生活中的真人真事。新聞的典型只能靠記者在現實生活中去發現、選擇和表現，而不能憑借想象去任意塑造，也不能人工扶植。不論正面典型或反面典型，報道時都要恪守新聞是新近發生的事實的報道這一基本原則。

數字的靈活運用，在這篇通訊中隨處可見，尤其是圓夢部分，基本上是用數字說話。

塞罕壩人種了多少樹？林業專家認定在同類地區位居世界第一，有人比喻，人工林按一米株距排開，可繞地球赤道12圈！

塞罕壩的林子能阻住多少沙？國家氣象資料表明，上世紀50年代，北京年平均沙塵天數56天，2002—2012年十年間，北京春季沙塵天減少7成。

52載天道酬勤。建起了112萬畝人工林，培育了全河北10%的森林蓄積。森林覆蓋率達到80%。

塞罕壩以國家累計1.9億元的投資，創造了153億元的森林資源價值。

如果這個沙源不加治理，專家斷言不出50年，漠北風沙將兵臨北京城下，“就如同站在屋頂向院里揚沙”。

每年為京津地區凈化輸送清潔淡水1.37億立方米，固碳74.7萬噸，釋放氧氣54.5萬噸，塞罕壩林場每年提供的生態服務價值超過120億元。

令人可喜的是，作者在用數字說話時，盡可能把枯燥的數字處理得形象化，使讀者不感到乏味，不覺得數字累贅，反而給閱讀增加了可信度。

好的典型報道勝過很多乏味的文件指示。潛移默化地在人民群眾中發揮作用。作者在標題制作上花費了心思，功勛樹三個字的提煉，不僅是標題的提煉，更是主題的升華。在報道采寫上，記者也花費了心思，材料的組織運用與報道的結構設置，由植樹造林綠化祖國的生態夢作為紅線，貫穿尋夢，追夢，圓夢三個環節，環環相扣，由淺入深，節奏分明。

總之，《功勛樹》中的典型有血有肉，讀來感到親切。似乎就在身邊，似乎能招之即來。

在當代社會，價值標準和意識傾向多元多變，“一種標準、一種模式、一種思維”的局面被打破，價值取向多元、生活方式多元也會隨之產生;伴隨著改革的深入發展，人們的思想更加開放，獨立自主、自由平等意識逐漸增強，偶像崇拜、模仿典型的意識漸趨淡薄。這一切，必然使讀者要求從新聞媒介那里獲得的信息更有助于其獨立思考。一句話，典型本身對人們規范性的榜樣作用和現代化進程中人們開放型的心理文化要求產生了沖突。

但是，這決不意味著我們應該取消典型報道，事實證明，典型報道給人們的啟發作用、示范作用、參照作用依然還在社會上發揮積極的影響。

（作者單位：河北法制報、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