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恩美小說中的生存倫理研究

摘 要：生存倫理是以人的生存為核心的各種倫理關系，它具體關注和反映的是生存與主體生命的尊嚴、生存與主體的獨立與自由、生存與求生方式以及生存需要控制下的主體之間等各方面的關系。譚恩美的作品中蘊含著豐富的生存倫理觀，尤其是女性的生存倫理觀：為了生存，她們可以合作、隱忍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這種獨特的女性生存倫理觀呈現出“愛重于理”的特點。

關鍵詞：譚恩美;生存倫理;合作;隱忍;自殺

中圖分類號：I054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35-0144-02

在《宗教倫理學概論》一書中，生存倫理被簡單地定義為“以人的生存為核心的倫理關系”[1]。這種倫理關系包括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乃至人與自己之間的種種現實關系。具體地說，生存倫理主要是指“生存與主體生命的尊嚴、生存與主體的獨立與自由、生存需要控制下的主體之間的關系、生存與求生方式等等方面。”[2]可見，生存倫理不僅包括人的物質上的生存，還包括人的精神上的生存。

美國華裔作家譚恩美是一個具有罕見才華的、寫作風格獨特的小說家，她的作品中蘊含著豐富的生存倫理觀。在作品中，譚恩美通過一幅幅苦難場景的呈現，將女性的生存狀態和生存困境一覽無余地展現在讀者面前。她不僅刻畫了深處逆境的女性個體的精神困境，而且著重表達了女性獨特的生存倫理觀：為了生存，她們可以合作、隱忍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一言以蔽之，也就是“愛重于理”。

一、合作與生存

《喜福會》是譚恩美的第一部小說，生動展現了女性為了生存互相幫扶的合作精神。小說中“喜福會”雖是個麻將會的名稱，卻蘊含了深刻的含義。它最初是由吳素云在桂林發起成立的。為了擺脫對戰爭的恐懼，為了忘記不幸和痛苦，吳素云邀集了其他三位來自不同城市的女性開啟了麻將聚會。每周一次的“喜福會”是四位中國女性反抗殘酷戰爭的一種方式，寄托了她們對生的祈求和期盼。1949年，四位中國女性懷著極大的憧憬來到了舊金山。然而，一開始，他們在美國社會中便處于他者和邊緣地位，他們有著太多的尷尬——生活在美國文化之中，卻不屬于美國文化。為了解決新的生存困境，四位女性重新組建了“喜福會”，使它成為四個家庭在美國定期娛樂消費、閑聊家常、商討賺錢之道的社交聚會。通過“喜福會”這一合作象征，四位女性母親在異國他鄉找回了自我，確立了自己的身份，勇敢而有意義地生存著。

譚恩美的《灶神之妻》堪稱一部典型的成長小說。小說主要描寫了女主人公雯麗如何從沉默和壓抑到覺醒和反抗的成長歷程。雯麗的成長和轉變是與許多女性的幫助分不開的。在丈夫文富的無休止迫害變本加厲后，雯麗開始想方設法與命運抗爭。她大膽地向文富提出離婚，并在杜阿姨和胡蘭的幫助下，獨自帶著孩子住進湖邊的破草房，企圖用離家出走的方式改變自己的生存困境。可見，這一時期的雯麗已經開始覺醒，而她的反抗意識和進一步行動又多虧了其他女性群體的影響。在上海，雯麗結識了幫助婦女逃離封建婚姻的共產黨人花生和小俞的母親。在她們的鼓勵和幫助下，雯麗做出了駭人之舉——與吉米私奔。中國女評論家黃梅曾說過：“每個善良溫順的女主人公都直接間接拖著一條瘋狂的影子”[3]。由于此舉，雯麗遭文福陷害被關進監獄。機靈的杜阿姨再次挺身而出，設計救出了雯麗，從而使雯麗最終逃出了文富的魔爪，與吉米在美國相聚。而胡蘭和杜阿姨這兩位伴隨雯麗左右的女性在幫助雯麗擺脫生存困境的同時，也得到了磨煉，實現了自我價值。

《接骨師之女》中的劉茹靈因為親生母親寶姨死了，被趕出了劉家，由車夫老魏送到了育嬰堂。育嬰堂是西方傳教士在中國開辦的慈善機構之一，主要招收孤兒、殘疾人和貧困孩子，對中西文化交流與融合起了橋梁與紐帶作用。小說中的育嬰堂由美國傳教士格魯托芙小姐和道勒小姐共同管理，在此茹靈身兼學生和老師雙重身份。育嬰堂就像一個大家庭，平時年長的孩子照顧年幼的孩子，健全的孩子照顧殘疾孩子，長幼有序，大家相互扶持，共同學習，共同進步。在這里，茹靈不但與妹妹高靈相聚，而且與地質學家潘開京共結連理。在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時，育嬰堂的老師和學生更是緊密地團結在一起。格魯托芙小姐和道勒小姐以美國人的身份極力維護每個人的安全。當育嬰堂處于危險時刻，格魯托芙小姐用自己一生積蓄的錢幫助大家逃跑。在大家的共同努力合作下，育嬰堂的成員安全逃到北京，茹靈和高靈姐妹倆也得以再次相聚，相伴終生。

二、隱忍與生存

隱忍是譚恩美小說中一種消極而又被動的生存方式。其小說中的中國背景大多處于20世紀40年代前后，整個社會都嚴格遵循著儒學的“三綱五常”。“三綱五常”的社會規范使當時的女性既要絕對地服從父母，忍受公婆的虐待和刁難，更要忍受男性甚至丈夫的侮辱與踐踏。

在《喜福會》中，許安梅的母親在丈夫死后被騙失身于商人吳青，并在吳青的誘逼下成為其四姨太。“餓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一女不嫁二夫”的觀念使安梅的母親為社會和家庭所不容。安梅的外婆、舅舅和舅媽當眾指責她傷風敗俗，不知廉恥，并將其逐出家門。為了自己的一雙兒女，安梅的母親只好在吳家忍辱偷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制度成就了龔琳達的娃娃親。十二歲那年，由于家庭變故，龔琳達嫁給了洪天余，此后過了五年的奴仆般的生活。為了履行父母的諾言，為了不給父母丟臉，“為了多年前父母的一個契約，我不得不犧牲自己。”[4]面對不諳世事的丈夫和尖酸刻薄的婆婆，此時的琳達只能默默忍受，不敢違抗。

《灶神之妻》的故事是以雯麗的故事為線索展開的。雯麗雖出身于上海的富商之家，卻從小缺乏父愛母愛，甚至被寄養在叔父家。十八歲那年，無人關愛的雯麗在叔叔嬸嬸們的安排下，草草地與紈绔子弟文福結婚。婚后的雯麗本以為可以結束長期寄人籬下的生活，找到一個幸福的港灣。誰料，丈夫文富竟是一個自私、貪婪、無恥、放蕩、殘暴的花花公子，不斷地讓雯麗遭受肉體上和精神上的折磨。他不僅在外尋花問柳，還強暴女仆，在家中養情人，甚至不顧親生骨肉的死活。面對這一切，深受男權社會思想毒害的雯麗開始只是選擇沉默和忍受，因為她在她的婚姻和生活中已經學會了“不要為了消除一個小麻煩而引出更大的麻煩”[5]。顯然，雯麗的這種有意沉默和無動于衷的出發點具有其本能性：為了更好地保護自己和孩子免受魔鬼丈夫文福的折磨和摧殘，為了能夠活下來。

三、自殺與生存

自殺是生存的一種極端方式，更是譚恩美小說中女性抗爭的表現形式。許安梅的母親是《喜福會》中一位堅強而勇敢的女性。丈夫死后，由于不幸失身于商人吳青，安梅的母親被娘家趕出家門。為了兒女的安全和幸福，她忍氣吞聲地在吳家做四姨太。可是當她為吳家生下一男性子嗣后，孩子卻被二姨太抱養。而且，自己想與兒女獨住一處的愿望也被二姨太抹殺掉。至此，安梅的母親意識到自己在吳家地位的卑微。為了給兒女一個好的歸宿，安梅的母親故意選擇了小年夜自殺，從而迫使吳青視她的兒女為正出。從某種意義上說，安梅的母親是把自殺當作了武器，讓自己的兒女學會堅強和勇敢，以便更好地生存。

鄺是譚恩美第三部小說《靈感女孩》中有爭議的人物，有些學者把她動物化，有些把她神圣化，有些把她種族化。盡管如此，有一點是值得肯定的。在小說的尾聲，鄺為了尋找西蒙，主動走進了那個死亡洞穴。事實證明，鄺用自己的生命不僅換來了西蒙的復活，而且換回了妹妹奧利維亞生命主體的回歸。鄺的自我犧牲或者說自殺使奧利維亞重新找回了失落的愛情，也整合了奧利維亞那破碎的人格，真正懂得“這世界并不是一個地方，而是靈魂的廣袤。那靈魂不是別的，就是愛，無限的、無盡的愛”[6]。

《接骨師之女》詳盡地展示了三代中國女子的生活空間與心靈世界。作為第一代的寶姨本是一位接骨師的女兒，由于不答應當棺材鋪張老板的小妾而遭其陷害，結婚當天就失去丈夫和父親。寶姨無法忍受這雙重打擊，毫不猶豫地在婆家喝墨自殺，結果被婆婆救下。自殺未遂的寶姨毀了面貌，毀了聲音，除了要飯的瞎子，誰見了都害怕。為了腹中的胎兒——劉茹靈，寶姨以保姆的身份留在了婆家，細心地照料著自己的女兒。隨著茹靈的漸漸長大，張老板想與劉家聯姻來套取龍骨的秘密，不知情的茹靈欣然答應了張家的提親。寶姨眼看著自己的孩子即將走向毀滅，卻無能為力，因而夜不能寐，“每天早晨起來她都紅著眼睛，于是我知道她整夜都在哭泣”[7]。為了讓茹靈明白全部真相，在茹靈結婚前幾天，寶姨把自己親手寫的自傳交給了她。幼稚的茹靈沒有把它讀完，因而根本不知道將她撫養成人、與她朝夕相伴的“寶保姆”就是她的親生母親。當茹靈堅持嫁給仇人的兒子時，寶姨只好無奈地再次選擇吞墨自殺，最終釀成一出悲劇。寶姨以死相諫的驚人舉動，毀掉了茹靈與張家的婚約，拯救了懵懂無知的茹靈。寶姨用自己的生命喚回了女兒的醒悟，證明了母愛的無私和偉大。

譚恩美的前四部小說都是關于女性的生存的作品，它們重視女性在不同時代下的生存困境，特別是女性在困境之下的倫理選擇。為了生存，他們有的選擇合作，主動積極地與困境抗爭，在體驗困境中體現出生命的偉大和精神的崇高;有的選擇隱忍，默默地承受困境，與困境同在，作被動式的有限度的抗爭;有的甚至選擇自殺，用自己的生命來化解親人的困境，換取親人的幸福。通過深入剖析這些女性的不同生存方式，作者在作品中流露出自己對個體探尋生命價值過程的尊重。“唯有人及其生存的價值才是人的價值的根基，是它們的根據和基準”[8]，譚恩美作品中的這些女性由此都創造了自我的生存價值，最終實現了愛的生存倫理旨歸。

參考文獻：

[1]陳麟書.宗教倫理學概論[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193.

[2]修樹新.托妮·莫里森小說的文學倫理學批評[D].長春：東北師范大學，2009.

[3]黃梅.閣樓上的瘋女人[J].讀書，1987（10）.

[4]譚恩美.喜福會[M].程乃珊，賀培華，嚴映微，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49.

[5]譚恩美.灶神之妻[M].張德明，張德強，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255.

[6]譚恩美.靈感女孩[M].孔小炯，彭曉豐，曹江，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99：349.

[7]譚恩美.接骨師之女[M].張坤，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6：172.

[8]巖崎.人的尊嚴、價值及其自我實現[M].北京：當代中國出版社，1993：24.

收稿日期：2014-10-24

基金項目：江西省高校人文社科項目“譚恩美小說的倫理指向研究”（WGW1303）成果[項目主持人]：陳紅霞

作者簡介：陳紅霞（1973-），女，江西泰和人，講師，英語語言文學碩士，從事美國文學和大學英語教學研究。

（責任編輯：宋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