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浪+龐學光
摘 要 科技與人文之間的矛盾一直沒有停息并有愈演愈烈之勢。二者之間的關系是一個廣泛又深刻的課題,反映到職業教育領域表現為:重視對學生進行專業知識的傳授和專業技能的訓練,忽視情感、態度、價值觀等人文素質的養成。如何解決這些問題?精神科學教育學派倡導的“教育即文化”的命題給出了很好的啟示:喚醒、陶冶、理解、體驗、表達、反省等是職業教育領域應著力加強的方面。
關鍵詞 科技;人文;職業教育;精神科學教育學
中圖分類號 G71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14)04-0016-04
一、時代的困惑與突圍
1938年,愛因斯坦應美國總統羅斯福的邀請,寫下了《致5000年后子孫的信》,信的全文是:“我們這個時代產生了許多天才人物,他們的發明可以使我們的生活舒適得多。我們早已利用機械的力量橫過海洋,并使人類從各種辛苦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放出來。但是,商品的生產和分配卻完全是無組織的。人人都生活在恐懼的陰影里,生怕失業,遭受悲慘的貧困。而且,生活在不同國家里的人民還不時互相殘殺。所有這一切,都是由于群眾的才智和品格,較之那些對社會產生真正價值的少數人的才智和品格來,是無比的低下。我相信后代會以一種自豪的心情和正當的優越感來讀這封信。”①
作為舉世矚目的科學家,愛因斯坦憑著自己的良知和誠實,道出了現代社會的進步和問題。還沒有等到五千年后,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已經風起云涌而且危機四伏,人性的異化不斷呈現。其實,早在18世紀,面對科技發展逐漸成為世界潮流而“異化”也隨之產生,一大批思想家便開始對此懷有深切的憂慮。20世紀德國文化學者蘭德曼則是這樣簡略地概括當時的社會:“今天,不僅是某些政治制度威脅個人,竭力把個人簡化為無所不包的操縱系統中的運算因子,而且技術文明本身也同樣存在這樣的危險。”[1]
馬克思主義認為,人在歷史中不斷地通過實踐活動,“煉出新的品質,通過生產而發展和改造著自身,造成新的力量和新的觀念,造成新的交往方式,新的需要和新的語言”[2]。也就是說,人本身的發展與外部社會環境總是一個兩廂一致的社會實踐過程。眾所周知,人的發展有遺傳的先天因素,更取決于環境中最具自覺能動作用的部分——教育。盧梭主張教育應該“重返自然”,尊重人的天性。席勒認為,恢復人的完整性的唯一途徑在于審美教育。費希特重視學生的身心發展,強調順從兒童之性以教之,認為教育的目的是使整個人類都成為完全的人。蘭德曼認為,教育不應該成為一定時期社會需求的附屬品,其使命是“為建立人的完整形象而奮斗”。在這些思想的影響下,狄爾泰、斯普朗格、李特、李凱爾特、福利特納、鮑勒洛夫等德國一批得風氣之先的學者們開始系統地思考教育問題,他們一致認為,現代科技文明造成了“非人化境遇”,人的價值、意義面臨失落的危機。人要把握自己的命運,在斯芬克斯這一歷史之謎中,人是自己的謎底,人只能通過變革自己來創造自己,人只能通過教育在此岸世界中達到自我不斷完善[3]。他們竭力提倡“教育即文化”,將教育——文化——人三者連接起來,融為一體,把教育看作一個人生完成、文化變遷的永恒過程,注重教育對人的價值和意義的提升。
教育與文化有著天然的親密關系,二者相伴而生,相隨而長,互為前提,互相砥勵,辨證統一。文化賦予了教育存在的社會價值,教育提供了文化賴以生存的空間。文化傳統制約著教育活動的產生和表現,不同的教育反映了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傳統。與此同時,教育擔負著對文化保存、傳播、蘊育以及創新的重要使命,甚至可以集成控制文化,增強文化本身的凝聚力。職業技術教育——被外界譽為戰后德國經濟騰飛的“秘密武器”,作為教育的一種重要形式,職業教育的產生、發展及表現形式除了有其自身的政治和經濟條件外,還必然受到文化的影響和制約。正如“每一種形式的發展都必須從文化出發并從文化方面找到它的最終意義”[4] 一樣,德國職業教育的發達與其獨特的傳統文化有著必然的密切聯系。虔誠愛國的思想、嚴謹求實的責任感、注重技能的傳統等民族特性,使得德國人不會盲目追求文憑和高學歷,從不鄙視職業教育,而是視工作為生活的主要內容,視職業教育為理所當然的教育;注重思辨、崇尚人文、篤信宗教的思想觀念,使得德國人尊重工作和職業、崇拜技術和技能、強調個性和價值,視職業教育為和諧人生所必需的教育;尊重權威、注重實用、追求自由的價值取向,使得德國人熱衷于職業學習、專心于職業創造,視職業教育為自由和獨立發展的必由之路。有著如此厚重的文化正能量,加之文化教育學派的極力倡導助推,我國職業教育應反思與借鑒其精華,努力回歸本體命脈。
二、職教的傷痛與弊病
改革開放30年多來,特別是新世紀以來,大力發展職業教育被列入我國國家重要議事日程,職業教育擺在了更加突出的戰略地位,發展職業教育的政策環境、輿論環境和社會環境已顯著改善,并取得了一系列令人矚目的成績。可以說,職業教育為各行各業輸送了大量高素質的技能型、應用型人才,改善了從業勞動者的技術結構,促進了產業結構調整升級,支撐著中國經濟和社會的持續快速發展。
然而,當我們欣喜于職業教育發展的文化氛圍漸佳、成果日益凸顯時,卻不時有各地職校生打架、斗毆、偷盜、搶劫、自殺、精神分裂等事件的報道出現。如果說所報道的一些令人觸目驚心的事件只是個案,只是千千萬萬職業院校學生中的小概率負面事件,不能完全說明也不足以代表我國職業學校教育“成功后的失敗”,那么,近年來的一些調查統計數據② 則傳達著一個共同信息:職業院校學生不良心理問題嚴重、行為失范現象增多。2008年11月16日《燕趙晚報》刊發的一篇題為“我們需要這樣的職業教育理念嗎?”的文章,其大致內容是:學生小金因逃學而被學校勸令回家后,與同學喝酒后又與人斗毆,聞民警出警后四散逃去過程中意外溺水而亡。像小金這樣的情況并不是個別現象,也不是個別學校存在的問題。無論小金的悲劇責任在誰,都在沉重拷問所有職教工作者:職業教育出了哪些問題,產生這些問題的原因何在,能否從根源上減少甚至避免類似的悲劇的發生?
其實稍作分析便不難發現,媒體報道的一系列負面事件中,折射出的是職業院校一些學生人格的缺陷:價值取向扭曲、心理狀態失衡、理想信念失落、意志品質薄弱、誠信觀念缺失等。凡此種種所充分暴露出的,則是職業院校人文教育的力度不夠。雖然全社會對職業教育的關注度越來越高,職業教育也仍然沒有擺脫教育邊緣化的狀態。大部分職業院校對職業教育“以就業為導向”的政策精神理解不透、領會不深、執行不力,在功利主義思想的左右下,只注重加強學生的技能培訓,著眼于使學生一畢業就能馬上就業。至于文化素質培養和人格塑造,在很多學校的教學計劃中則是微乎其微,甚至根本就是擺設。因為一些學校普遍認同,職業教育就是就業教育,文化素質和人格塑造不應該成為職業院校教育教學的工作重心。提高人文素質就是提升職業競爭力。2011年3月23日,教育部副部長魯昕在山西工程職業技術學院視察時指出,職業院校學生的技能水平是過硬的,但光掌握一門應用技能與技術太單一了,要補上職業與人文素養方面的“短板”,為將來的全面發展打下堅實基礎。十八屆三中全會明確提出:“堅持立德樹人,加強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教育,完善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育……提高學生審美和人文素養。”這些信息達成了一個共識:職業教育是到了該重視文化育人的時候了。雖然技術技能方面的教育,反映了認知、邏輯、分析和思辨等理性方面,這些方面能創造出經濟效益,這是不可否認的。但以文化引領技能人才培養,更著眼于人的情感、直覺、意志和非理性方面,這些方面能產生精神力量,也是不能被低估的。倘若職業教育只關注學生專業能力和技術應用能力的培養,忽視了如價值觀念、道德水準、意志品格、心理情感等人文素質的養成,必將是殘缺的教育,其培養的將可能是如梁思成先生所刻畫的“只懂技術而靈魂蒼白的空心人”。
三、文化的尋繹與反思
(一)健全職業教育目標觀
在狄爾泰(W.Dilthey)看來,“在整體的人之中,知、情、意都呈現為真實生活過程的不同方面”[5],人的體驗的深入、表達的明晰、理解的循環和拓進是人自身本質力量拓展的重要之維,而人的潛能只能在教育中得以實現。不可否認,當前我國職業教育著力于培養“高素質勞動者和高技能專門人才”,肩負著全面提高國民素質、從“人口大國”變成“人力資源強國”的根本任務。但職業教育的對象是人,其出發點和根本目的都是為了發展人的潛能。如果職業教育走上了唯理性主義教育,必然使“人盲目熱衷于各種外在目的的追求,卻忘記了關心自己的靈魂,忘記了康德‘人是目的的要義,忘記了人的自我教育的重要性”[6],也必然導致學生喪失內在人格和精神世界的豐富性而猶如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器”。避免此種情況的出現,我國職業教育需要健全培養目標,重視受教育者的主體性,讓學生掌握“必需”、“夠用”的文化知識與技能技巧的同時,還需要致力于使學生達到自我與他人的情感、意識、人格力量的溝通,達到對自己小我的超越,對歷史局限性的超越。
(二)拓展職業教育課程觀
李特(Theodor Litt)認為精神力量是教育賴以生存的生命活力,教育的本質在于集國家、社會經濟關系、宗教、科學、藝術、道德、時代精神等多種精神力量的精華促使人對真理的不懈追求。不可否認,科技發展給人類帶來了更多的價值尺度,但人文價值和技術價值都是人類社會不可或缺的基本價值尺度,兩種價值之間不存在孰高孰低的問題。技術文明對人性的分裂需要人通過教育“受過陶冶”來改造。所謂的“受過陶冶”,是指“人們看到并承認人文價值與技術價值之間的張力結構,并把這種張力作為基本動機納入到自己的生活計劃中”[7]。陶冶首先是人性的養成和人格的發展,那些具有陶冶人類心靈的價值、能被受教育者所接受的精神文化財富就是“陶冶財”。將社會、經濟、歷史、文學等因素綜合起來,形成一種全新的人文精神的“文化課程”,使學生不僅在知識上受教育,而且在情感上震撼、意志上砥礪。在陶冶過程中,語言是活生生的人(人與他人、教師與學生)進行精神交流的重要中介,被教育者作為接受“陶冶財”的能動力量和教育者的“陶冶能力”在陶冶活動中具有重要地位。李特的這一教育思想對我國當前職業教育的課程設計有著極大的指導意義:除了場地設備等課程資源外,那些幫助發展和諧人格的人文學科課程也必須占有一席之地;除了強調教師這一課程資源在技術承載和傳遞方面的力量外,更有必要提升所有教職員工的“陶冶能力”,以達到對學生的“陶冶可能”。
(三)轉變職業教育教學觀
斯普朗格(Eduard Spranger)敏銳地洞察到了技術時代對人的內在價值系統的異化,力倡通過文化價值的汲取,“喚醒”人的生命感、價值感。他認為任何一個人的生命都是以其“精神”為最高價值和旨歸的。人生所追求的根本價值方向有: “真”、“利”、“美”、“愛”、“力”、“圣”[8]。人的心靈的獨特性和人的情感、意志、品德培養的重要性,決定了教育的本質是以愛為根本的文化傳遞作用。而“文化的本質理所當然就是對人類生命和精神的開發”[9],這一過程中,“理解”、“體驗”、“陶冶”和“喚醒”是必不可少的。而這些正是我國職業教育教學所遺漏和忽視的。
鮑勒諾夫認為“人就是生成”,有連續性的一面,也有非連續性的一面。“教育就是促進生命成長”,是一個連續性與非連續性統一的過程。對此,他提出了與人的非連續性發展相應的六種教育形式:危機、喚醒、勸誡、吁求、偶然遭遇、冒險和挫折。他呼吁教育者以“教育之愛”來關心人格教育問題,標榜樸素道德,以健全人格的道德實踐,培養處變不驚、獨立自主的現代人。鮑勒諾夫留給我們無限的思索:在這個被世俗和潮流籠罩的時空中,面對來源差異多樣的職業院校學生,僅僅有嚴格的要求,僅僅在紀律上約束、在程序上規范、在課業上強制、在考試上施壓、在言行上牽制,注定難以使學生向著既定的“美好”前進。
綜上所述,精神科學教育學家宣揚人本主義,注重受教育者的精神生活,強調人的知情意全面發展。而這些恰恰是當前我國以就業為導向發展職業教育需要著力加強的,也只有這樣,才能在根本上增強職業教育的內在吸引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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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494.
[4][美]查爾斯·赫梅爾.今日的教育為了明日的世界[M].王靜,趙穗生,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83:160.
[9]池田大作.人生寄語[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5:103.
What Kind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Do We Need
——Reflections under the Vision of Spiritual Science Education
WANG Lang1,2, PANG Xue-guang1
(1.School of Education,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72;
2. School of Education, Hu'nan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Changsha Hu'nan 410128, China)
Abstract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science-technology and humanity has been a never-ending topic, which continues to gain serious attention from the public.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both sides is considered as a broad and essential issue, which reflected in the field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as the emphasis on the training for students professional knowledge and skills while the overlook against the construction of a series of humanistic quality. How do we solve these problems? The proposition of “education is culture” advocated by the school of spiritual science education gives us an in-depth insight: awakening, edification, comprehension, experience, expression and introspection are the aspects on which vocational education should focus in future.
Key words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umanity; vocational education; spiritual science education
① 引自許良英等編譯《愛因斯坦文集》。1938年底,美國在紐約籌辦世界博覽會,有人別出心裁地提出,把一些重要文件裝在一個密閉的容器中,然后深埋到博覽會工地的下面,地面上立一個石碑,上面寫著要5000年后才能把這個容器取出來,讓那時的人們了解5000年前人類的狀況。這個建議被采納了。美國總統羅斯福親自打電話給愛因斯坦,要求他寫一封信,把“我們時代的思想和感情,告訴5000年后的人”。愛因斯坦答應了這個要求,欣然命筆,給5000年后的人類寫了一封信。這封信最初發表在1938年9月16日的《紐約時報》上。
② 見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2007年人才發展報告”,2007.5.31;“職高生犯罪案件逐年上升:手段成人化 成員團伙化”,《北京晚報》,2011.7.19;“2010~2011年上海市中等職業學校學生發展,《中國青年報》,2012.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