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三民企的非典型官司

崔靖芳 鄭旭 郭鵬

因無法投產，原告方步丹、岐鼎兩家公司除了仍需繼續支付土地租金外，還要被新區管委會扣除相應的建設保證金。而被告方浩泰鋼結構亦因原告方申請訴訟保全，大量資金被凍結。

“我們最擔心的是，一旦設備、人員進駐廠房，若廠房存在安全隱患，鬧不好是要出人命的。”2014年8月1日，浙江步丹工貿有限公司（簡稱步丹）總經理朱雄廣一臉無奈地說。

朱雄廣擔心會出問題的廠房位于浙江省金華市金義都市新區，由浙江浩泰鋼結構有限公司（簡稱浩泰鋼結構）承建。

2011年1月4日，朱雄廣和浙江岐鼎工貿有限公司（簡稱歧鼎）總經理周國好，分別與浩泰鋼結構簽訂了建筑工程施工合同，但三方于2012年12月發生合同糾紛。起初是步丹和岐鼎將浩泰鋼結構訴至法院，后被浩泰鋼結構反訴。

2014年4月30日，金華市金東區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原告部分訴訟請求得以滿足，被告反訴請求被駁回。

然而，原被告雙方均對判決不服，分別提起上訴。截至目前，金華市中級人民法院尚未對此案做出判決。

至此，這場發生在金華市當地3家民企之間、持續近3年的官司，急管繁弦，高潮再起。

主體建筑與原設計不符

當事雙方的淵源始于2010年。彼時，朱雄廣和周國好計劃合作一個項目——生產多棱鏡反光材料。“這種反光材料廣泛應用于交通領域，目前，國內并沒有生產企業，主要依賴進口。”周國好說，他們準備與一位法國華僑合作，從國外引進先進技術，填補這項空白。

2010年6月，作為該項目的兩家配套公司，步丹和岐鼎以招商引資形式落地金華市金義都市新區，投入建設資金1500萬元。

資金到位后，當年9月，他們委托浙江務成建筑設計有限公司（簡稱務成設計）為該項目設計廠房，并于2010年12月13日，通過了施工圖設計文件審核。

拿著一沓已經通過審核的藍色圖紙，在朱雄廣和周國好心中，一張關于未來的美好藍圖開始顯現。隨后，他們馬不停蹄，為項目尋找承建商。經再三甄選，二人終于敲定了浩泰鋼結構。

為了督促項目有序推進，金華新區管委會對項目竣工和投產時間做出限定：2011年11月30日前完成主體工程建設，2012年2月28日前投產。

2011年6月7日，該項目取得建筑工程施工許可證后，浩泰鋼結構進場，開工建設。

在距離新區管委會要求主體竣工前3個月，作為建設單位，步丹和岐鼎組織了一次主體工程驗收，但由于當時工程進度尚未達到驗收條件，相關部門沒有出具驗收結果。

2012年2月29日，急于投產的兩家公司組織該項目的監理公司，對部分鋼梁進行了現場測量。監理公司第二天就形成《監理工程師通知單》，將測量結果告知了浩泰鋼結構。

這份《監理工程師通知單》顯示，當天的測量結果有些地方不符合設計要求。

緊接著，2012年4月16日，業主與監理公司一起對整個鋼結構工程進行了一次全面測量，“我們發現工程多處不符合設計要求。可以目測的質量問題，還包括地面開裂。”3天后，一份蓋有甲方業主、監理單位、設計單位等三方公章的“工程告知函”下發給浩泰鋼結構，設計單位還在該函簽字蓋章處寫道：“情況屬實，與設計不符。”

紛爭由此而來。

甲方認為，浩泰鋼結構在施工過程中偷工減料，造成施工質量與設計嚴重偏離，存在重大安全隱患。據此，甲方業主于2012年12月25日將浩泰鋼結構告上法庭，要求解除合同并賠償原告損失600萬元。

原告起訴期間，被告浩泰鋼結構公司向法院提起反訴，并提供了一份爭議很大的證據。

設計單位的雙聲部

這份證據是一張設計更改圖。

在2014年4月30日由金華市金東區人民法院向雙方出具的民事判決書上，被告稱，他們是按承包合同、施工圖紙和變更聯系單進行施工的，符合設計規范。并稱，在2010年9月務成設計出具設計圖紙后，到2011年1月4日簽訂合同前，雙方對設計施工圖紙內容進行過更改和優化，且原告作為甲方對被告的設計更改方案也是同意的。

上述民事判決書還顯示，被告稱，關于設計變更及優化也是得到原告委托的設計單位務成設計蓋章確認的。被告還向法院提供了技術聯系單及設計更改圖，圖上確實有務成設計的簽字蓋章。

對于這張圖紙，原告的說法卻大相徑庭，“我們從未見過這張圖紙。”

為此，《民生周刊》記者找到了當時參與項目設計的務成設計的工作人員戴麗娜。“務成設計的圖紙是‘藍圖’，他們這種是‘白圖’。”她說。

戴麗娜所謂“白圖”確實與“藍圖”差別很大，除顏色不同，尺寸上“白圖”也成了比“藍圖”小數倍的“縮小版”；最大的一個區別是‘藍圖’上一定要有圖審的專用印章，“白圖”則沒有。

“我們設計的藍圖跟這個圖是不符的！不是說蓋章就蓋章，說簽字就簽字的。現在有規定，這種項目一定要經過審圖辦公室審圖，審過的圖才能拿去施工。這是施工單位自己出的，設計人員不知情的情況下蓋的這個章。蓋了也沒什么針對性，這種白圖上不能簽字，簽了也沒用。”戴麗娜一再解釋。

不僅被告和原告對“白圖”的說法各執一詞，即使在同一家設計單位，也出現了兩種不同說法。

務成設計董事長樓金建表示，這張圖紙沒有問題，簽過字，蓋過章，并且總工也審核過，有問題可以負責任。

對于原告與被告的合同糾紛，樓金建有一些了解，“跟質量和資金有關系。”他透露，“白圖”是建筑單位也就是施工方拿來的，無論是誰畫的圖，符合要求的設計單位都可以蓋章。材料省出來，可以幫助建設單位省錢，這是允許的。

關于“白圖”的合法性，《民生周刊》記者還采訪了浙江金華建筑工程質量監督站總工室工作人員李工。李工表示，施工圖由設計單位設計，經過圖審機構審核，圖紙需符合現行的規范要求，行業規范條例很多，都要符合。

李工認為，施工圖一定要經過圖審部門蓋章，相對來說就合法了，可以按圖施工了。如果建設單位要求更改圖紙，原設計單位可以出一個設計更改報告，一般情況是需要圖審的。

李工打了個比方，“比如，我們都是甲方的，單位建宿舍，我覺得客廳應該大一點，另外一個人說，又沒那么多客人，我要那么大客廳干什么。”她表示，這個過程要由建設單位提供書面資料，設計單位才能進行修改，至少需要甲方認可，施工單位沒權改。

值得一提的是，采訪中，《民生周刊》記者也聯系到了浩泰鋼結構負責人呂某，但其并不愿過多提及此案。

悲涼的利益最大化

該案一審期間，浙江省建筑科學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接受金華市金東區人民法院委托，對該工程的質量進行了檢測鑒定，鑒定報告后來成為金東區法院判決的重要依據之一。

2013年7月29日，浙江省建筑科學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出具了該工程的質量檢測鑒定報告，鑒定結果是該工程存在質量問題，確有不符合規范要求的地方，并提出了處理方案。

在先后經歷了5次公開開庭審理后，2014年4月30日，金東區法院做出一審判決，由被告對工程存在的質量問題按照鑒定報告的處理方案進行修復并提交驗收；賠償原告因無法正常使用廠房產生的租金損失和工程投資建設保證金損失。

對于這一判決結果，原告對租金損失按照30%計算不服，提起上訴。

時至今日，涉案工程依舊沒有通過驗收，這場歷時兩年多的戰爭仍處于膠著狀態。因無法投產，原告除了仍需繼續支付土地租金外，還要被新區管委會扣除相應的建設保證金。而被告亦因原告申請訴訟保全，大量資金被凍結。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中，究竟誰是贏家？

金義都市新區管委會經濟發展部副部長胡豐平向《民生周刊》記者介紹，在建設前期，管委會曾督促其加快建設，希望企業盡快投產。“這樣他們既有利潤可賺，管委會又有稅收，時間就是金錢。”

他說，企業在前期辦理手續階段，管委會盡量幫助協調，但到后期建設階段，管委會便沒再參與。“我們也不好插手，畢竟這是民營企業的市場行為，政府不好干預太多，只能盡量給一些科學的指導和建議。”

胡豐平表示，本以為建筑項目屬于百年大計，按理說企業應相當重視，但問題還是發生了。在企業項目開工前期，管委會曾多次告誡企業，在選擇施工方和監理方時，一定要選擇正規、有實力、信譽好的企業。千萬不要因為眼前一些小利而因小失大。“他們選擇的浩泰公司，據我們了解，還算一家正規企業。”

“在項目建設初期，管委會曾跟進過項目的開發，進度算是比較快的，但內部構造就不清楚了。”胡豐平說，項目在驗收階段出現了問題，官司打到現在，企業至今無法投產。

胡豐平說，在金華市金義都市新區，這種問題較為普遍。談到問題該如何解決時，胡豐平認為，民營中小企業在當地的發展，管委會已經盡到了相應職責。但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為了節省成本，有的企業甚至自己都不上心去跟進建設進度和質量，問題就不可避免了。“這或許就是中小企業發展的一個階段吧。”他坦言。

朱雄廣和周國好承認，他們確實疏于監管，這給以后出現的問題埋下了定時炸彈。二人表示，第一次發現問題，并非甲方自己，而是浙江金華建筑工程質量監督站的工作人員。

李工表示，質監部門不能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我們起到的是監管和督促作用。質監站的職責就是監督管理建設過程是否合法，比如施工單位是不是按圖施工、用的材料是不是合乎設計要求、使用鋼材的規格是否降級等，監理公司24小時代表建設單位進行監管，會進行抽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