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沙沙
當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后,社會已然成為一個大量生產、大量消費、大量丟棄的體系。也許,人們擁有環保意識的同時也要追求更舒適的生活吧。
7月下旬,《民生周刊》記者隨中國環保工作者代表團進行了為期一周的赴日采訪。東京、京都、大阪、北海道,行程匆匆卻印象深刻。
時值盛夏難免烈日炎炎,但湛藍的天空極易撫平人內心的煩躁。城市中見縫插針的樹木也活脫像跳出了宮崎駿的漫畫,體態憨厚,顏色蒼翠。
導游二宮小姐是一位日籍華人。她時常用“像水洗了一般”來形容周遭環境所散發的清新氣息。整潔、干凈、有序是很多人在日本最直接的感受。
最讓外國人贊嘆的是,除了便利店及飲料自動售貨機旁會放置一些供行人丟棄飲料瓶的垃圾箱外,日本的大街上幾乎看不到其他垃圾箱。
“我搬到新社區后,第一件事就是學習怎么丟垃圾。”二宮小姐介紹到,日本人已經習慣將垃圾帶回家進一步分類處置。“這里沒有職業歧視,但沒做好垃圾分類會被鄰居看不起。”
據悉,日本每個地區都有垃圾分類規定,比較寬松的要分七八類,嚴格的則要分20多類。
對于日本垃圾分類處理的細致程度,在處理塑料飲料瓶上可見一斑。首先要把飲料瓶蓋子擰掉,撕下外包裝紙放到塑料制品垃圾箱內,瓶身用水沖洗一下,再踩扁扔進分類垃圾箱。
這種細致到“嚴苛”的行為背后,是日本民眾環保意識的固化及傳承。這得益于曾經的工業污染教訓,得益于不斷完善的法律體系,得益于“克己”的國民性格,還有持之以恒的環保教育。
小學生的必修課
每到一個城市,中國媒體和環保人士問的最多的問題是,“為什么日本民眾的垃圾分類意識那么強,而且不反對垃圾焚燒。”
記者看到,在最為繁華的東京就坐落著23座焚燒廠。從外觀上,很難看出它們與普通工廠的區別。因為這些焚燒廠過于“默默無聞”。廠區周圍既沒有刺鼻的味道,也看不見路面被污染的痕跡,更別提濃煙和噪音了。
相較于中國老百姓還會對二惡英談虎色變,日本早已是名副其實的焚燒國度。作為世界上最早應用垃圾焚燒技術的國家,這里80%以上的垃圾會被送進焚燒爐。
“安全焚燒技術的提升使得在城市中設立焚燒廠成為可能。當然,由于前期分類回收以及資源化的過程做得好,焚燒總量被大大減少。”日本促進容器包裝3R全國網絡副運營委員長中井八千代闡述了3R的概念,即減少(reduce)、再使用(reuse)、回收利用(recycle)。
她的觀點不禁讓記者想起一句話,“沒有絕對的垃圾,只有放錯地方的資源。”
事實上,日本民眾在垃圾分類上所體現的超強執行力,還有對焚燒廠的普遍接受程度也源于他們從小到大的教育。
與中國環境教育注重科學知識不同,日本的環境教育更傾向于實踐、體驗,也更具有實踐性。所以,到垃圾處理廠、焚燒廠參觀是每個小學生的必修課。
在札幌市中沼回收再利用園區,記者就與當地學生不期而遇。
“如果工作日的垃圾處理不完的話,周末還要繼續開工。”該園區工作人員介紹到,該工廠是于1998年建成的,一年可以處理2500噸垃圾,每天的處理能力是80噸。
在這里,參觀者可以沿著走廊、按照垃圾分類的工序流程參觀。在每一道工序車間上方,可以透過巨型玻璃看到車間里的“一舉一動”。
為了方便公眾理解,走廊墻壁上同時展示了垃圾分揀系統示意圖。示意圖顯示,中沼回收再利用園區利用風力、磁力、通電、手工篩選等方式對沒有分類好的垃圾進行精細分揀。然后,再將分揀出的塑料瓶壓縮成一個個“垃圾塊”,送到隔壁的一家廢塑料回收工廠進行深度加工。
“這就是工廠對塑料瓶進行破碎的產物,基本上看不出垃圾的樣子了,更像是一種原材料。”該工廠負責人談到,這里承接上游垃圾處理廠的產品,生產出的塑料原料可用于制造薄膜、雞蛋盒、汽車腳墊等,甚至他身上穿的工作服也是塑料瓶碎料深度加工后制成的。
公害病教訓
“公害病一度成為公民健康的大敵。”啟程之前,中國環保工作者代表團團長、環友科學技術研究中心主任李力告訴記者,日本解決嚴重公害問題的經驗特別值得借鑒。
她介紹,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環境污染造成居民患病的情況在日本比比皆是:在熊本縣,由于當地的氮肥廠直接排放含汞廢水,污染了水俁海灣而使當地漁民患上了水俁病;在四日市,由于石油化工廠排放廢氣,導致周圍許多居民患哮喘病死亡;在富山,由于當地的鉛鋅礦在采礦和冶煉中排放含鎘廢水,許多居民患上了骨痛病等。
“曾經在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下,日本環境污染問題也很嚴重。東京、大阪等地區的大氣污染經過長時間治理,到2000年以后空氣質量才基本達到標準。”日本環境省綜合環境政策局環境經濟科科長補佐岡崎雄太坦言。
此次,中國媒體和環保人士也參觀了著名的日本NGO組織藍天財團,學習大阪西淀川區公害病的公益訴訟、環境治理與恢復等內容。
“我在不斷重復那段歷史,就是希望年輕人知道好的環境來之不易。” 親歷了當年嚴重污染、同是污染受害者的西淀川區公害病患者協會副會長永野千代子與記者分享了其切身體會。西淀川區最初的產業是農業、漁業,在工業化的進程中,西淀川區的污染和由其引發的公害病愈加嚴重。
“當時,工廠里排出的煙都是紅色的,好像發生了火災一樣。在外面晾曬被子,結果被子外面一面都是黑色的。為了安全,我給嬰兒晾衣服就在屋子里,很難干透。”
藍天財團的工作人員林美帆介紹,1978年,當地共726人對國家、阪神高速公路公團和10家企業提起了公害病訴訟。這個訴訟持續多年,直到1998年才宣布公害病患者勝訴。獲勝的公害病患者主動提出不要和解金,他們要求把和解金用到改善西淀川區環境的工作中。藍天財團正是用其中的一筆經費設立的。
如今,雖然西淀川的環境治理好了,但很多公害病受害者的身體健康依然不能恢復,例如,永野千代子依然會在夜里被氣喘影響得睡不著覺,外出上下樓梯也都成問題。
由于許多患有公害病的老人在家無人照管,藍天財團也特意設置了為老人們提供日托服務的“藍天苑”,老人們白天可以聚集在這里互相照應。醫生也會定期來為老人們檢查身體,提供健康服務。
林美帆告訴記者,藍天財團承擔著更多樣化的環境保護工作,為公害病患者和當地居民提供環保、養老等方面的幫助。“為了將藍色的天空交給下一代而一起努力吧!”
“在目前日本環保組織中,有4500多家民間團體,其中做得比較好的是大阪的藍天財團。” 岡崎雄太談到,他們曾提議建立環保街區,呼吁日本政府多提供公共交通,與中國合作將地溝油制成肥皂、香皂等。
便利之上的環保
采訪期間,記者發現無論是日本環境省(相當于中國的環保部),還是當地環保NGO組織,他們使用的復印紙都是一種顏色發暗的再生紙。
在日本,再生紙的大量生產和使用可以追溯到上世紀70年代。起初,由于質感粗糙等原因一直無法被民眾接受。面對這一窘境,日本政府開始了自上而下的扶植和援助。目前,日本市場流通的紙制品中,再生紙所占比率高達60%。
類似的循環經濟在日本并不少見。如今,日本在全球環保市場份額中排名第三。
對于日本民眾環保意識的形成、環保產業的發展,岡崎雄太認為離不開環保法律體系的逐步完善。“隨著環境問題越來越復雜,政府開始靈活應用各種手段,既有限制性法律又有自主性措施。”
他介紹,從1967年的《公害對策基本法》到1972年的《自然環境保全法》,再到1993年的《環境基本法》,日本環境法律調整范圍和調整內容都經歷了政府、民間力量和企業之間的激烈博弈。
“對于任何致力于3R運動的嘗試都應支持。” 中井八千代談到,目前日本各類環保法令和產業標準都比較完備。比如,2001年《循環性社會形成推進基本法》開始實施。此后數年間又出臺了《家庭回收利用法》、《食品回收利用法》、《機動車回收利用法》、《小型家電回收利用法》等配套法規。
隨著采訪的深入,記者感受到,“環保”已經成為一種成分融入了日本人的性格。但仔細觀察,又不禁心生疑問,這種高度環保意識背后有一定的矛盾性。
譬如,記者就餐的大部分餐廳只提供一次性筷子;衛生間幾乎都使用電加熱潔身器,好像一天24小時都在通電加熱;還有他們鍥而不舍的“食鯨”愛好。最夸張的是,商場里充斥著各種過度包裝的商品。
以被中國人熟知的“白色戀人”為例,幾塊小餅干先裝進防壓的塑料盒,再裝進塑料套密封,然后放入白色的紙盒,再包上一張漂亮的墨藍色禮品紙。最后,再被裝進一個手提紙袋以方便顧客攜帶或送人。加加埋埋,最少3層,多則五六層包裝。
對于這樣的疑惑,東京財團政策研究員染野憲治曾說過這樣一句話,“日本人做的努力,是在生活便利性之上的環保,而不是為了減少消費。”
由此,記者有了一個不成熟的想法:當經濟發展到一定水平后,社會已然成為一個大量生產、大量消費、大量丟棄的體系。也許,人們擁有環保意識的同時也要追求更舒適的生活吧。